十七 動土煞（中）
喬半仙看王副書記神情凝重，自己也有些緊張，然後笑了起來。~~
~~他給別人看風水，素來主張“團結活潑”四字原則。所謂“團結”，就是對方如果要他看風水，就必須儘可能進行配合，要是左一句“不對”，右一句“我不贊同你的看法”，那無論是形式宗還是理氣宗的大師，都沒有心情再勘察下去；“活潑”意思簡單，要求大家在充分認識風水妙用的前提下，切莫把這種傳統趣化固定僵化，寓學於樂，寓用於樂。
王曉龍解釋說自己的身體不好，除了辦公室背對“病龍”的原因，和城市日益嚴重的污染或許也有些干係。“而且我現在的居室，雖然看起來明堂寬大，可是也未必就好。”王曉龍憂心忡忡，“不瞞你說，老弟，我老婆也請人看過，據說是命宅不合，所以容易生病。”
喬半仙有些驚疑地望着他：“如果命、宅不合，難道書記準備另外購置一套住房嗎？如今房價可不便宜啊。”王副書記的性子裡面比較激動的一面被喚醒了，他笑了笑，聲音驀然擡高几分：“如果有必要，再買上一套房子未必不可。”自執行陽光工資以來，人們可以發現，他的工資實際上並不低，或者換個說法，應該說比較高才對。還有一個原因他並沒有告訴喬半仙，由於和尤桂芝的那段初戀感情，王曉龍同夫人關係並不太好，兩人之間非但談不上什麼愛情，便是親情也如水上浮漂，時時飄忽逢離。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可是王曉龍和妻子顯然不願意就這麼白頭偕老。以前孩子小，彼此之間能通過責任感和道德感勉強維繫在一起，如今孩子大了，雙方都想尋求一種解拖。顧忌各自的身份和威望，不可能公然離婚，唯一可行的法子就是另外再買一套住房，或王曉龍，或他妻子，總有一人得搬出去，開始分居。
想起數十年的夫妻，到頭來變得形同路人，王曉龍心中不免有些唏噓。喬半仙沒有繼續發問，而是察言觀色，等待他的這一波情緒浪潮緩緩推過。
關於誰搬出去的問題，王曉龍和夫人始終僵持不下。要是年輕人，遷居哪裡都是一樣，可隨着年歲的增加、春秋添長，人就會在不知不覺之間對周圍的舊物產生依戀。他們都捨不得離開老屋，自己的感情和心血，似乎傾注於每一塊牆磚每一條地板之上，所以都不肯退讓。昨天下午，其夫人乾脆請來了一個據說比較有名的風水師，經過至少在王副書記眼中瞧來比較可疑的計算之後，推出男主人命宅和老屋並不符合的結論。按照這一推論，王曉龍即使爲了自己的健康打算，也不得搬出去。
他自然不甘心，也許這正是他夫人苦心密謀佈下的一個騙局，可是家醜不好外揚，這種事情，即便是當着面前的此位“老弟”，也不好明言相告。更何況，這位“老弟”也不過是虛言客套的稱呼，又豈會是他真正的心腹兄弟？“那麼你是那一年出身的？如果陽曆是年頭或者年尾，那麼就把農曆的年份告訴我。”“要八字？”“不是八字。”喬半仙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糾正道，“是你出生的農曆年份。”然後他提出一個公式，用一百數減去王曉龍的出生年份，接着除以九，取餘數。“嗯，從你的命宅來看，命數爲三，三者震也。”“什麼意思？”“震卦爲東四卦之一，如果你現在的房屋是座東朝西，或者坐東南而面向西北，或者坐南朝北，或者坐北朝南，那麼就是你的命宅。”王曉龍一聽，便泄了氣，看來他妻子並沒有欺騙自己，或許雖欺騙自己，也騙得合適：“我那房子面西北朝東南。”“哦，那就是西四宅，這麼說來，確實——”不待喬半仙說完，王曉龍揮了揮手，頗有些心煩意亂。他想起昨天夫人的一番話：“還是你搬出去的好，如果以後尤桂芝同志找你談思想、談工作、談生活，我也不會在邊上偏添沒趣。”這不是幸災樂禍嗎？尤桂芝已經被檢察機關提起公訴，按照她的情節輕重，想要再出來談思想、談工作、談生活，要等到哪一年以後？
儘管王曉龍現在的心情不甚好，他也知道下面再購置一套住房時，自己應該按照怎樣的朝向進行選擇。這時喬半仙的手機響起來，原來是梅小芸詢問什麼時候可以回公司。她要處理的手續並不繁瑣，現在正準備去車庫開出寶馬車。喬半仙笑着說馬上就來，起身告辭。
“我也不是此地的主人，鳩佔鵲巢，總是不好，我也該回去了。”在喬半仙拉開小會議室大門準備出來的時候，王曉龍如此自嘲，竟然搶先一步邁出屋去，不妨劈面正走來一個人，步履匆匆，兩人險些便撞在一起。那人嚇得跳了起來，急匆匆往後倒退，正是市建委的大主任，其目光投凝於市委副書記臉上之時，愣了愣，然後抱歉地說：“啊，王書記，您沒有走啊？”王曉龍覺得有些不對，反問道：“你也沒有回單位？”“哦，我有些事情要辦。”“主任真是大忙人啊。”王曉龍笑着說，可是言語之中，似乎別有所指。喬半仙很不適應官場上的這種氣氛，言談歡洽的幕後，往往掩飾着水火難容的劍拔弩張，於是點點頭，笑着說：“不打攪兩位領導的工作了。”提着公趣包自行離開。
小秘書神采飛揚，氣色甚好，顯得非常輕鬆愉快，一身類旗袍的白領套裝，將她曲線勾勒得愈發曼妙。這是很自然的，畢竟從此以後，喬氏集團再也不用替七家灣地皮的鉅額土地出讓金而煩惱。可是，這並不會影響她向喬半仙彙報另外一個消息：就在剛纔，周主任打了電話，作爲審計小組的各方聯絡員，很快他將帶着審計人員再次拜訪喬氏集團。“想必審計人員就在周主任邊上，所以他說話有些吞吞吐吐的。”梅曉媛笑着說，今天她換了一種新品牌的香水，雖不知道效果怎麼樣？可是她相信足以進一步捉住喬半仙的嗅覺，“多半還是爲了財政資金投資入股的事情，反正這是市裡面的政策，真要追究下來，板子總打不到我們民企身上。”喬半仙果然俯下身體，貪婪而沉醉地鼻吸一口氣，梅小芸渾身散發的女性體香和青春活力，總能讓他感到興奮。但是暗下，他卻對新的一波審計浪潮的襲來，頗有提防。回到公司後，胖姨笑着過來打個招呼，然後壓低聲音說她的死鬼老公，尚在爲二建公司不合理的改制而奔走呼籲。“裡面水太深，單kao工人信訪和示威，真不知道能不能引起上級部門的關注。”她顯得憂心忡忡。
喬半仙安慰了她幾句：“船到橋頭自然直，柳暗花明又一村，對於明顯不合理的改制程序和行爲，政府最後總會出手糾正一部分的。”說道“一部分”的時候，他的語氣比較沉重，他曉得，因爲這裡面有太多的利益牽涉和博弈，想要政府相關部門乾乾淨淨、徹徹底底地進行一遍撥亂反正，是絕不可能的。“喬先生，我爲他提心吊膽，就怕他鬧得太兇，惹禍啊。”胖姨嘆息和抱怨的同時，秦姨提着水桶和抹布站立一盤，簡直抱着悲天憫人的情懷瞧着她。紫姬拍了片胖姨的肩膀，笑着說：“哎喲！沒事的，揭發腐弊，信訪部門應該歡迎還來不及呢？上次你老公被抓，肯定是誤會，怎能教良民百姓受冤枉呢。”“是啊，尤其是這段時間。”喬半仙的話就是胖姨的定心丸，然後他進了總裁室，將門掩上。通過國資經營中心這個平臺，將財政資金注入喬氏集團以及恆寶集團等數家本地民企，這並不屬於原市委書記張俊來“111政策”的內容，可是不知爲什麼，喬半仙感覺即將到來的審計造訪，背後似乎有張俊來的影子在不停晃動。張俊來的面目是清晰的，但是在他旁邊，影影綽綽似乎尚有些別的輪廓，模糊而又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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