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博弈（4）
周主任緊張地看着喬半仙，然後又瞅瞅黃處長，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之中，夾雜着對他的這位喬朋友的羨慕。他多好啊，自己是老闆，不在公門，不用似自己一般替政府打工，所以也不用受氣受罪。自己被財政局局長指定爲這些派出局同志的聯繫人以來，心情就整個沒有輕鬆過，人的脾性變得愈發暴躁了，可是虛言假笑的次數，也明顯多了，日夜就在這種激烈而複雜的情緒矛盾中掙扎。
“哎！”藉着端起茶杯喝水的機會，他不由長長嘆口氣，一片幾乎貼上脣的茶葉被吹了開去，飄到了另外一端，不過它很快打個轉，飄了回來。
如果想叫周主任擺拖桎梏，拖下公務員的外衣而遨遊商海，他是決計不會答應的。不管怎麼說，在國資經營中心的收入既穩定又豐厚，年總額下來，也搭着小康生活的水準線，而且好容易熬到了處級幹部的地位，在百姓跟前，大可稱得上有面子有權勢的人物。梅小芸看了看他，意思是你也算是喬氏集團的老朋友了，怎麼這時一個屁都不放，多少該講點義氣，替喬半仙說兩句好話吧？“對不起，不是我不想說，而是我不敢說。”周主任故意轉過脖子，希望此刻自己就象牆角一顆默默無聞的小草，誰也別注意自己，誰也別來踐踏自己。
可誰叫他是聯繫人呢？想要拖身事外，簡直就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黃處長有些鬱悶和羞惱地瞥了他一眼：“周主任，喬氏集團去年爲貴市所作的貢獻，你可沒有和我們說啊？”那張獲獎說明本來是要還給小秘書的，不過勢到半途，突然轉了個圈，徑直探到周主任跟前。
周處長驚慌失措，他沒有給喬半仙幫忙，可是此刻卻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對方，也正是因爲這種市井習氣，他非但在國資經營中心不甚得人緣，便是在喬氏集團，無論梅小芸、辦公室主任還是財務部部長，皆對其不太抱有什麼好感，儘管見了面，彼此還是笑呵呵的。梅小芸忍不住朝喬半仙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別去管他，就讓他常常“背叛同盟者”的滋味。“哦，爲市裡面的經濟適用房事業做出一些貢獻，難道就圖個虛名嗎？”喬半仙看周主任可憐巴巴的模樣，心有不忍，終於還是替他開拖，“做了好事不留名，這是鄙公司、也是鄙人的一貫優良作風。哈哈，開玩笑。”不知不覺，從道義上，從語氣上，喬半仙似乎都佔了上風。便在此時，有人敲門，然後胖姨擠開一條門縫，如果辦公室主人不在，她可以直接向喬半仙和梅小芸報告，說實話，那樣她會覺得更自在些，但是現在辦公室主任就坐在喬半仙身側，她就不能“越級彙報”了。辦公室主任看見她朝自己點頭，愣了愣，然後躡手躡腳地從椅子後轉到門邊：“什麼事？”“恆寶集團的烏老闆讓人送來禮物，非要當面送給喬先生。”“這不瞅着正在開會嗎？”辦公室主任眉頭微蹙，有些不悅，“請他們放下就行。”“我說了，他，那陳顧問不答應。”兩人的說話聲音雖低，可還是引起了喬半仙的注意：“怎麼了？”辦公室主任簡略說明情況。“哦，那就請陳顧問進來吧，人家可是有名的退休教授，我們總不能怠慢高級知識分子吧？”“吧”字出口，卻朝着黃處長瞥去。黃處長笑了笑，有些無奈和不屑：“如今的民營企業家，能尊重知識分子的還真不多，喬老闆可算是另類了。”語含譏誚，未免顯得胸襟氣度不夠。喬半仙並不在意，站起身走到門邊，高聲喊道：“哎呀，陳顧問，你好。”
陳顧問手中託着一個盒子，笑着走了進來，剛纔從通道經過以及在門外的等待的時間，他已經聽到了公司員工的一些議論，說喬半仙公然送了梅小芸九十九朵紅玫瑰，兩人的關係終於由曖昧隱晦走向“公開化”，就快走上結婚的紅地毯了。他的心理真有些不知滋味，從適才的觀察來看，似乎喬氏集團男職員中和他有類似情緒的人還不少。而女職員中，因爲嫉妒梅小芸而形色陰冷的，亦大有人在。
盒子裡盛放的禮物，是一張被塗抹得花花綠綠的京劇臉譜。對於“國戲”文化，大會議室的在場諸位，恐怕沒有誰算得上真正的行家，南方人聽京劇的本就不多，說實話，黃梅戲、越劇、崑曲等，在長江以南地帶，更得人心。僅可惜因爲沒有被“皇帝”、“太后”看中，即使具有優良的品質卻也無法披上國劇的豪華大衣。
黃處長和幾位同事有故意地把身體略略背側過去。喬半仙不用發問，觀之神情，也知道即使是這些家住北京、可謂是京劇勢力最爲雄厚地帶的審計署派出局同志們，多半都是京劇外行，所以也說不出這張面具代表什麼意思。
“這是——”“喬總，我們朱主任從北京回來，他也不知道買些什麼東西好，就給烏總買了幾張京劇臉譜。烏總說好東西不能獨享，所以讓我專程給你送了一張來。”陳顧問很快將心思從梅小芸身上收回，如果被人看出端倪，那多丟人啊？
“謝謝！”喬半仙笑了笑，可是心裡有些不舒服，但是他不敢妄揣烏鐵的好心惡意，好心當成惡意，那麼對人家不住；惡意當成好心，對自己貽害無窮，所以需要進一步證實，“那你們烏總是不是自己留下了一張呢？”
陳顧問愣了愣，笑着說：“沒有，他都分給大家了。我…我也拿了一張。”
喬半仙登時明白了，他微笑着請辦公室主任親自送陳顧問下樓，然後清清淡淡地瞟了那面具一眼，穩穩妥妥地重新放回盒子裡，然後拎起一根包裝繩。狗日的烏鐵這廝，他分明知道風水避諱，尚不懷好意！在喬半仙溫和的笑容下，正努力填壓着他慢慢一胸膛的怒火。梅小芸似乎瞧出什麼不對，她從自己“男人”手中接過紙盒，把它放在一個陰暗的角落。
其餘的人卻對喬半仙爲何要將臉譜“完璧歸趙”頗爲不解，不，應該說對於他爲何在攏上蓋子後，猶在外面要套上繩索並拴繫牢牢的舉動感到奇怪。儘管喬半仙沒有說明原因，但是大夥兒都瞧得出來，他似乎並不想如那位恆寶集團的老闆所意料，把具有如此文化特色的臉譜擺放在某個裝飾櫃或者案臺或者牆壁之上。“不好？”梅小芸低聲嘀咕，喬半仙眨巴眼睛，微微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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