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一番虛與委蛇的客套之後,便各自歸了本陣。
李世民領人壓在谷口,掩護身後的人建築防禦之事,始畢可汗自然看見,可他這次又不是奔着取李世民小命來的,既然已經達成戰略意圖,將李唐軍困入了死谷之中,接下來便是守株待兔、圍點打援了。
隨即,也就聽得突厥軍中牛角聲四起,突厥士兵迅速分出兩隊,一隊依舊嚴陣以待,另外一隊卻是就地搭建起了帳篷宿營。
突厥善畜牛羊,帳篷多用牛羊皮製成,以木枝作骨,搭建起來極爲方便,很快就在死谷外面距離三裡之處建起了一圈營帳,型如彎月把谷口完全罩住。
而李唐軍這邊,因爲走得倉促,軍中自然不曾備有什麼工具和大木,無奈之下只得用鮮卑人世代相傳的土辦法來築臨時的關牆,便是以槍矛爲骨,殺馬取血合泥,混合石料以夯土法建築。
但說李世民領軍於谷口阻敵的同時,大軍一撤入谷內,作爲副帥的柴紹便命人分作幾批;一批入谷探查水源出路;一批擇地安營紮寨;一批安置戰馬繳獲;一批看守降軍俘虜;還有一批則跟隨統軍李壽尋料建築關城。
統軍李壽也是關隴李氏族人,論輩分算是李世民堂兄,當然也是鮮卑族出身,如今已經四十餘歲年紀,作戰經驗自然豐富。
得到命令之後,他一面分派人手前去尋土取石,一面來到谷口最窄出勘察地形,不過很快他便棄了寬不過三十餘步的最窄處,反倒是後退百步另擇了一地,此地倒是較爲寬闊,左右開間怕是足足五十餘步。
對於如此選擇,李壽也不敢獨斷專行,指着山谷兩邊與柴紹解釋道:“柴駙馬且看,那最窄處雖然省料少工,可兩側山壁皆爲浮土,若是一時阻敵倒也還好,就怕日久難抵火燒、斧鑿和衝撞。”
而後又指着身邊兩側的山壁道:“而此地兩側山崖,皆爲岩石,自然堅固耐久,在此地築牆方爲上策!”
柴紹雖然也是年少,但氣度自非常人,聽罷忙也道:“統軍只管放手施爲便是!”
這統軍一職類似軍務總管,軍中諸多雜事皆歸其調遣,李壽能身居此位,自然是有兩把刷子的。旋即命人取來數百杆槍矛,取掉槍頭後一根根打入土中作骨,以弓弦綁紮延長,迅速就搭起了一個架子來,而後命人取代大塊石頭填入架中,再讓人尋來老弱病殘的戰馬,當場宰殺後取血混合粘土,便用此種調合粘土填入石縫當中夯實,然後便是如此一層石料、一層粘土迅速夯填,也不過用了兩個時辰,便宰殺了百多頭戰馬,鑄起了一座快有四尺高度的土牆來。
到了此時,也才見得李壽命人拿來一杆長槍,在齊胸位置用力往填築夯土的石縫裡一插,見槍頭僅僅入得寸許,也才滿意點頭,命人停止宰殺戰馬,轉而取水合泥,繼續加高作業。
至日暮時,外面的突厥大軍紮營完畢,谷內的關城也初具規模,待得領軍對峙的李世民率軍轉回時,便瞧見了一座已經築有一丈多高,城門、飛角和望樓俱全,頗具雛形的夯土城牆。
只是這城牆從外面看着還好,待他穿門而過是一瞧,也才發現城牆的厚度根本不足二尺,只是比一般富貴人家的花園圍牆厚上少許而已,用來攔截盜匪、蟊賊倒也還行,但恐怕扛不住大軍攻城。
不過瞧李壽已經命人在城前牆後燃起火堆,更取來大量石料和粘土,看樣子還要連夜施工加厚加寬,李世民倒也放心讓他施爲。
入得谷後,早有人把軍帳搭好,李世民一入大帳便命人傳召議事,不一刻衆人聚集,他便迅速用三言兩語把與始畢可汗見面之事說了,這也纔來問劉文靜道:“先生,如今我軍自陷絕境,接下來如何是好?”
劉文靜倒也淡定異常,淡然道:“一個字,等!雁門有陳叔達坐鎮,可保萬無一失,至於解圍……或許當真要主公親至。”
聽聞解圍要李淵親至之語,李世民不由苦笑,當初他爹忽悠始畢可汗之事,他可是親眼觀摩全程,想來始畢可汗對李淵的恨,就算不至於寢骨剝皮、抽筋食肉,可老爹當真敢來的話,不脫上一層油皮怕是難跑啊!
倒是劉文靜見狀笑道:“二郎勿憂!可汗此行,恐怕入關是假,另有所圖是真。若真想入關圖謀天下,直接絞殺我軍再挾持二郎扣關豈不簡單?如今纔是七月,想來突厥也未夏收,所以可汗此來恐怕是以劫掠爲主,困住我等只爲虛張聲勢,若某所料不差,三日之內,其必有分兵之舉!”
聽得如此分析,李世民倒也放心許多,畢竟突厥往年南下劫掠,時間多選擇夏收之後,從無今次這般夏初便聚兵南下之舉,所以始畢可汗口口聲聲說是要找李淵理論,恐怕還真是藉機尋釁滋事。
不過隨後李世民卻又想到一事,便問道:“此外,世民擔心三胡兒(李元吉小名)莽撞,萬一胡亂行事……”
對此,柴紹倒是接口道:“二郎,方纔我命人去谷中查找水源探尋出路,倒也探得一條山中小徑,雖然走不得大軍馬匹,命幾個人翻過這紫荊山去雁門和晉陽報信倒也不難!”
劉文靜便也點頭道:“嗯!陳叔達或許壓不住三郎,不過彥弘兄(溫大雅)該有辦法鉗制與他,此外這等緊急軍情必然要報晉陽,恐今次唯有主公親自出馬才成,三郎再是莽撞,應該是分得清輕重緩急的。”
聽得此言,李世民也才放下心來,與衆人商討起困守事宜。
這李唐軍今次雖然是輕騎追擊,每人不過攜帶了三日的乾糧,可被殲滅的劉武周部卻是糧秣齊備,此外李唐軍本身就擁馬六千餘匹,加上繳獲的劉武周部兩千餘匹,也是一筆不小的肉食儲備。
另外就是打箭谷中雖然僅有一條溪流,且水流量也不大,不足用作全軍人馬飲水,不過既有溪流便定有地下水,只需花上幾日時間打出水井,便可解了飲水之危,如此算起來,若是光用糧秣維持每日必須,軍中存糧最多堅持一月,可若是按照鮮卑人習俗,每日殺馬來食的話,軍中糧秣加上馬匹,至少可供全軍食用半年,只不過到時騎兵全做了步卒,恐怕未必能逃過了突厥追殺。
當然,堅守半年吃幹抹淨這種事,李世民想都不用去想,就算他家老爺子再磨蹭,一月之內必定引兵來救,而谷外的始畢可汗看樣子也不是來找李家死戰到底不死不休的,到時只要老爺子再次發動“三寸不爛之舌”的神技,好好的給他忽悠爽了,最多也就是送些財貨、美女,便給打發回草原了。
開完軍議,李世民這才得以卸甲休息,待他換過便服正要入寢之時,卻是無意間擡頭望了一眼天邊新月,不由苦笑着暗道:“鳳娘若是知我又陷險境……卻會如何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