阪西利八郎對楊度提出的問題是這樣,阪西利八郎說:“我想問一問,楊先生是不是覺得寂寞,當然了,我說的並不是情感上的,而是對於政、治上的;我知道楊先生是一個很有遠見的。”
“只不過因爲種種原因吧,再加上現在貴國政府是以武爲先,雖然不承認自己的是軍政府,可是實際意義上貴國的政府機構就是一個實打實的軍政府無疑。”阪西利八郎說到這裡的時候,還不由的對楊度笑了笑。
笑的有些曖昧,但是卻還是在情理之中的。而後他又繼續說下去,道:“楊先生雖然遠見卓然,且政、治問題上,也有着自己獨到的見解而且還是那種可以真正的保證國家利益的見解。”
“可是。”阪西利八郎說到這不由得惋惜的搖了搖頭,而後以一種關切且無奈的樣子,對楊度道:“可是,就是楊先生這樣的人才,卻因爲自己手中沒有兵權且還沒有能夠完全相信的掌兵者的支持,所以到現在也不過就是一個小小議員罷了,說起來,這是楊先生的無可奈何,其實這又何嘗不是貴國的損失那?”
這樣的設問,絕不是那種可以輕易對答的,因爲這樣的話中,哪怕是有一個字說的不夠準確被別人抓住了機會的話,那回答的人必將陷入危機四伏之地,楊度自然是明白這樣的道理,所以他選擇了一個迴避性的,卻帶有一絲退縮及尷尬的方式,作爲自己的解答。
楊度故意裝作聽不懂的樣子,乾笑了兩聲,而後舉起手中的酒杯,示意阪西利八郎說道:“真不知道這是爲什麼,雖然都是相同的酒,可是這一杯阪西先生送來的酒,就好像比其他的更有味道,當然了,烈性也更大了些。”
阪西利八郎很可能早已猜測到了楊度會是這樣的答覆,所以他巧妙的接過楊度的話頭,而後從明轉暗的繼續着自己的話題,阪西利八郎對楊度委婉的道:“可能是楊先生此時的精神有些緊張吧,中國有這樣一句話,叫‘喜酒不醉人’,並且還有這麼說的,說‘愁酒一杯斷腸流’,楊先生,其實我是可以理解您的,我在日本之前也曾經就處於您這樣的位置,並且也經歷過與您相同的尷尬處境。”
而後,阪西並不要求楊度的回答,而是在短暫的斷點之後,繼續說起來,道:“我在日本的時候,幸好那個時候有一名將軍,他是我的朋友,或者說在那之前他並不是我的朋友,我們相識在這樣的一場宴會上。”
“他對我這個堆縮在角落的人,好像非常的感興趣,而且那個時候,那場晚宴因爲是一場純粹的私人交流性的宴會,所以在場的人並沒有一個身着官服,所以那個時候我還並不知道他是一名將軍。”
阪西利八郎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設計好的,他竟然開始對楊度講起了自己的故事,當然,這個故事的真僞不得而知,而楊度那,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麼,只是能夠選擇,且唯一的選擇就是傾聽下去。
阪西利八郎的故事還在繼續,他道:“那個時候,出現在我的眼前的是一個白鬍子的老人,他非常的嚴肅,他對於也沒有透出過任何一絲笑容,讓我記得最清楚的就是當時老人他的那雙眼睛,那是我這一輩子所見過的,最爲透徹明亮有神的眼睛了。”
“當然了,貴國大總統的眼睛,卻真的是比那位老者還有精光炯炯。”雖然阪西利八郎是一個日本人,但是他說道這一句的時候,還是能夠從他的神情中確定,他這句話真的是出於真情實感的。
阪西的話,還在繼續,道:“當時我非常畏懼眼前的老者,我不知道爲什麼,可是鬼使神差的,我還非常的渴望能夠與他交流,而這位老者那,就像我剛剛那樣,端着一杯酒,交到了我的手裡。”
“他開口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我已經記不得是什麼了,可是他的語氣,包括他的聲音,我想我一生都不會忘記吧。老人的語氣想在想來是非常平常的,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在那個時候,我竟然會被那麼平常的語氣而嚇得額頭上冒出冷汗。”
“老人的聲音有些尖銳,並且,令人感到不能相信的是,就是有些尖銳的聲音卻還能聽出其中的一絲沙啞,只不過想在想來,那並不是沙啞,而是滄桑,只有歷練過一生,纔會獨有的滄桑的聲音。”
這時候,楊度插話進來,道:“滄桑可能是一種感覺吧,並不是它唯一的載體之後音色,我個人倒是覺得滄桑的最好載體,應該是一切,你的一切,我的一切,一切的一切,終究歷練過後的新世界,都是滄桑的載體。只有飽經滄桑,才能鳳凰浴火,鯤鵬展翅吧?”
其實楊度這句話有些沒頭沒腦的,但是不知道爲什麼阪西利八郎卻因爲他這樣的一句話而對他肅然起敬,道:“楊先生果然沒有讓我看過,貴國能有先生這樣的人物,絕對是國家的幸事。只不過……”
說到這,阪西利八郎的話風一轉,突然的對楊度反問道:“只不過楊先生,無論是鳳凰也好,亦或是鯤鵬也罷,這不過都是存在於神話中的生命罷了,誰也沒有見到過,是不是楊先生用它們來作爲比擬的話,有些不妥那?”
楊度一笑,放下了手中一直端着的酒杯,而後對阪西利八郎道:“誰說那都是存在於神話中的生命啊?阪西先生,不說從前,就是現在,就在北,京城裡面,就有一隻等待着浴火展翅的鳳凰啊。”
“哦?”阪西利八郎一怔,而後突然想到了什麼,眯着眼睛對楊度開口道:“楊先生說的是張將軍?”楊度點點頭,而後故作一種小心謹慎的樣子,仔細的瞧了瞧四周,這才神神秘秘的又對阪西利八郎開口。
道:“不瞞阪西先生,張鳳翽,他現在要是沒出什麼變故的話,應該領兵已經向旅順口前進了。而且我還聽說啊,東北的那個馮德麟啊,現在也已經將陸軍第二十八師全員集合了。”
聽到這樣的“機密”,阪西利八郎不由得眉頭一皺,而後故作釋然的對楊度道:“楊先生醉了,還是不要在喝酒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您剛剛什麼都沒有說,我也什麼都沒有聽到。”
其實阪西利八郎這並不是好心,而是他想要接着自己說的話,來試探一下楊度是不是真的喝多了,並且與此同時也是在揣度楊度口中所說的情報的真僞,其實按道理說楊度的身份是無法接觸到這樣的軍事機密的。所以阪西利八郎說心裡話,他對於楊度剛剛所說的,並不是很相信。
當然了,這也絕不是表明他就真的完全不相信楊度的話,畢竟楊度接觸不到的東西,不代表他的上司接觸不到啊。而楊度的上司不是別人,正是大公子袁克定,對於袁克定這個人,阪西利八郎還是有信心的,他有信心如果真的是袁克定需要的話,無論是怎樣的機密他都是能夠弄到手的。
楊度見阪西利八郎如此,不由得輕蔑的笑了笑,而後對阪西利八郎極其正色的道:“阪西先生,我這人別的本事沒有,但是我能保證我說的話都是真的,不要問我是怎麼知道的這些消息,我在這給您透一句,就憑着您剛纔的那番話,我楊度今天給您透一句!”
“好,你說。”阪西利八郎心中暗自高興,這才毫不猶豫的接過了楊度的話,只不過楊度的下一句話並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反而是楊度對他提出的一個問題,楊度對其道:“不過在此之前還希望阪西先生回答我一個問題;我想問問顧問先生,您是否知道現在的政府內部,尤其是內閣將領方面,最受大總統重視的,是誰?”
楊度這麼一問,阪西利八郎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不過隨即他便開口道:“是段祺瑞總長?”
“不不不。”楊度擺了擺手,道:“段祺瑞,段總長,確實是北洋的功臣,可是他現在和大總統的關係,那可是水深火熱都不足形容啊,您看看不說別的,就是前一段時間,大總統打算收拾小扇子的時候,您作爲顧問還看不出來嗎?”
“那是,雷振春?雷將軍?”阪西利八郎又道。這一次楊度要是搖頭,而且一臉的不屑,道:“雷振春就是一個瘋狗,他就是一條瘋狗,看着是給大總統辦事的,可是他私底下還不過要去段家門口刨食兒?這樣的人,大總統怎麼會重視那,要是大總統真的重視他的話,他也不會還是一個小小的少將了。”
阪西利八郎承認楊度說的有理,而後又想了想,開口道:“張鳳翽,張將軍,要不然的話,我想大總統也不會命令他領兵前往旅順口了吧。”
楊度聽完他的話,不由的點了點頭,不過隨即的又搖了搖頭,他這樣的做法使得阪西利八郎有些不解,不過還不等他開口發問,楊度則是先他開口解釋起來,道:“張鳳翽是個人才不錯,把他從外面調回來,其實也是逼不得已,他這人野心不小,要不然的話,陸建章也不能去湖北把他換回來了。”
說到這,楊度的話風一轉,道:“可是這並不能表示大總統重視他啊,要是大總統重視他的話,爲什麼陸建章在北、京的那個位置上坐的不是他張鳳翽那?還有就是這一次用兵啊,那是重視他嗎?旅順口是個什麼地方?要是……那不是送死去了嗎。阪西先生,這些事情您怎麼會看不到那?”
阪西利八郎點了點頭,而後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的腦海裡不斷的閃過內閣將領一個個的音容笑貌,還有他們簡略的功績介紹,他想要找到一個足以令袁世凱最重視的人,可是沒辦法,終於在三輪“審閱”過後,他選擇了放棄。
面色有些無奈且略帶一絲尷尬的對楊度開口問道:“楊先生,請你不要再賣關子了,還請直言不諱。”
楊度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沒有馬上回答他,而是略作沉默之後,這才點了點頭,且給予了阪西利八郎一個他想要得到,卻無法辨知真僞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