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風,裹着一地血沙,撲面囂張。
單衣薄氅的景太后,亂髮扶風,居高臨下,一臉沉重的凝眉察觀。
待見得璃洛身側的沖天長矛上,赫然掛着一顆鮮血淋淋的人頭,一時間駭然心驚,不由得退步踉蹌。
多羅撐身而上,一把攙扶住景太后,待得定眸察觀,一霎時驚愣:
“頊尤統領!?真的是他?怎麼回事?!”
璃洛聞聲含笑,若無其事的一邊把玩着玉簫,一邊含笑挑眉:
“看來太后娘娘不怎麼喜歡本候的禮物!這可如何是好?不如,再換幾顆人頭,來給太后娘娘過目!哦,忘了告訴太后娘娘了,太后娘娘費盡心思,藏兵范陽城的九千紫須玄甲,一個不剩,統統被人摘了腦袋,太后娘娘若是不喜歡這一顆,本候這就命人再換幾顆別的來,想來這九千軍卒的頭顱之中,總有幾顆,會稱了太后娘娘的心意!”
景太后痛怒攻心,擡手顫聲,恨恨指着璃洛,憤聲道:
“璃洛,往日哀家和聖上待你不薄,儘管明知你並非真心投川,但卻從來未曾對你發難,如今你卻如此殘忍,你……”
多羅恨然附和:
“璃洛,少在這裡故弄玄虛!老身不知道你從哪裡找來這一顆人頭,竟然敢假冒紫須玄甲的統領!切莫說,頊尤統領武藝高強,但說那九千玄甲兵卒,個個都是以一敵百的好漢,就憑你們東楚這些只知道弄蟲伺蠱的喪家敗犬,哼,就算是有心想要謀禍,恐怕也無力近身!更莫說,要摘了這些玄甲忠勇的頭顱!”
話音剛落,璃洛便陡然間發出一陣仰天大笑:
“頊尤統領確實武藝高強,那九千玄甲兵卒,誠然無愧‘以一敵百’的南川忠勇,如若不然,太后娘娘怎會以命相托!只可惜啊,太后娘娘費盡心思,拖延時間,想要等來的九千救兵,剛剛齊聚范陽,便生生做了亡魂!”
景太后不可置信的急急搖頭:
“不可能!不可能!沒有玄甲令,他們不會輕而易舉的現身!璃洛,一定是你在騙我!”
話音剛落,只見璃洛冷然一笑,不慌不忙的從袖中拿出一張古老的令牌,徑直擎臂向天,幽幽問道:
“但不知太后娘娘,口中所言的‘玄甲令’,可是這一方沉香古木?!”
此言一出,景太后和多羅剎那間齊齊驚愣。
景太后失魂落魄的怔怔上前,待看清那璃洛手中的玄甲令,不由得心生絕望。
“看來,當真是天要亡我南川!”
閬祉軒覆面沉眸,徑直將兵臨城下的一場危機,暗自揣度。
鳳羽迎風而立,聽得那城下不時從東楚巫軍和西戎蠻卒口中囂張而出的“天滅南川,人心大快”的叫喊,一霎時冷麪威聲,無比決絕的發出一聲堅定:
“吾國南川,不會亡!吾家天華,不容殤!”
閬邪軒聞聲一震,下一刻,一雙星眸之中,霎時盪出層層振奮。
迎風轉身,四掌緊握,鳳羽只聽得耳畔,一瞬間響起那熟悉的威嚴霸氣:
“犯我南川者,雖強必戰;殺我同胞者,雖遠必誅!”
鳳羽恍惚之中,似是看到了昔日那一張囂張的面孔,一時間再次心酸。強忍着心痛,倔強擡頭,鳳羽又是一聲無比堅定的誓盟:
“兵書,我全記在心中!今日,你若肯助我南川一臂之力,日後鳳羽定然知恩圖報!”……
這一側,救渡蒼生的盟約方起,那一邊,璃洛又是一番駭人心魂的陰狠。
“太后娘娘,難道你就不好奇,本太子是如何得到這一方玄甲令?想當初,上官峰誓死不降,卻寧死也要替你留下這九千玄甲!本太子若是沒有猜錯的話,這沉香古木鑄就的玄甲令,原本正是太后娘娘您和那上官忠義的定情信物吧!”
景太后駭然瞪目:
“璃洛,淵兒……淵兒在你手上?!”
璃洛撤手收回那一方玄甲令,原本含笑的雙眸,在一霎時生冰覆寒:
“太后娘娘果然聰明!來人啊,把閬淵帶上來!”
景太后聞聲驚心,滿布驚恐的雙眸,不安的隨着幾名東楚軍卒,急急遊移。
待得一架石車赫然在目,景太后頓時揪心窒息。
漆黑如墨的厚重黑毯,寂然覆蓋在一方牢籠上。景太后望着眼前的漆黑,愈發的驚恐不安:
“璃洛……你殺了他?!”
“豈敢!?”
璃洛又是一聲冷笑,須臾挑眉擡簫,徑直放在了脣側:
“太后娘娘,實不相瞞,玄甲令並非本太子強取豪奪,而是有人迫不及待的雙手奉上;九千紫須玄甲,也並非死在我的手上,而是被他們最爲信任之人,生生砍了首級!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太后娘娘一心掛念的南川震元,閬淵!”
言罷,吟嘯飛樂,待得樂聲一起,先前那一方覆蓋在石車牢籠之上的黑毯,一霎時消散無蹤。
下一刻,不待景太后駭然垂眸,只聽得那石車上,牢籠裡,猛然發出一聲極其痛苦的哀嚎!
“淵兒!”
只是一聲入耳,便在頃刻之間,徹底讓素來冷靜的景太后,瞬間慌亂了手腳。
披頭散髮的閬淵,一雙血目如燈,神志渙散的茫然轉動着眼球,滿臉血污的他,口口聲聲發出怪異的哀嚎,昔日裡強健的他,不過幾日光陰,便已然瘦骨嶙峋成一匹將死的戰馬,唯獨,口中那喃喃不休的“消魂丹”,在時時刻刻提醒着城樓之上,滿面駭然的衆人。
他,還活着!
“淵兒……”
景太后痛心疾首,發出一聲愛憐的呼喚,可桎梏加身的閬淵,卻好像絲毫沒有聽見一般,依舊渙散着神志,喃喃尋覓着消魂丹。
“消魂丹?!”
鳳羽聞聲鎖眉,暗暗沉吟:
“西戎第一毒丹!東楚怎麼會有西戎的毒丹?!”
身側的閬祉軒慨然而嘆,微微搖頭:
“以璃洛一人之力,斷然駕馭不了西戎第一毒丹!只可惜,東楚和西戎早就趁人不備,狼狽爲奸!”
鳳羽暗自沉吟,須臾恍然:
“雲無暇!”
難怪,當日朝堂對峙,璃洛袖中會藏着西戎毒箭!
……
多羅憤義憤填膺,徑直握掌成拳,牙齒在頃刻間生生作響。
“璃洛,你這個畜生,我殺了你!”
多羅飛身轉步,揚袖現出貼身連弩,徑直朝着那璃洛,恨然發出一陣箭雨。
璃洛瞬動雙眸,鬥轉玉簫,一霎時聲波入耳生威,暈波成盾,徑直擋住了多羅的連弩箭雨。
“看來,太后娘娘是迫不及待要跟自己的親生兒子團聚了!既然如此,本太子成全你!”
言罷擡簫,赫然又是一陣怪異的聲樂。
閬淵聞聲,一霎時清醒,兩隻血紅的眸子,也在一瞬間烏黑如常。
“母后!”
閬淵悲聲而寒,景太后聞聲,忍不住垂淚漣漣。
簫聲又是一陣急轉,原本桎梏在閬淵周身的束縛,一霎時齊齊而開。
閬淵來不及回過神,整個人早已無力而癱,徑直從那石車上摔了下來。
“淵兒!”
景太后心急如焚,轉身就要下樓,多羅卻警惕環眸,不由分說的擋在了景太后的身前:
“太后娘娘,璃洛太過陰險,您不能信他!”
“可是淵兒……”
“讓我來!”
多羅一臉堅定,不由分說的拿出袖中連弩,徑直放在景太后的手中:
“太后娘娘,老奴若有萬一,您一定保重!”
言罷,不由分說,赫然轉身,不待景太后回過神,早已揚臂飛身,徑直朝着那墜在石車身側的閬淵疾步而去。
“皇上,老奴來救你了!”
多羅滿心警惕,一把將那閬淵扶起,待看清了閬淵的容顏,一霎時心悲,旋即含淚躬身,一把將閬淵負在身背上,拔足便朝着城樓飛奔而去。
“不……不要救我……多羅嬤嬤……殺了我……快殺了我……”
閬淵無力的垂首,口中卻發出聲聲悲壯的請求。
多羅聞聲驚愣,不由得頓足,只是尚未來得及回過神,忽聽得那璃洛的簫聲,瞬間激昂。
而原本癱軟在自己肩背之上的閬淵,卻在一剎那,血目生寒,驟然發出一聲怪異的怒吼。
多羅驚心回眸,待見得那閬淵一雙血眸,腥紅瞪目,正要運力護身,卻不料閬淵搶先一步,擡臂伸掌,猛然運力,伴隨着一聲怒吼,下一刻,徑直將多羅的頭顱,生生拔下。
“多羅……”
景太后驚眸疾呼,待見得那多羅的無頭屍身,緩緩躺倒在血腥四濺的城樓下,一霎時慘白了臉色,一陣眩暈的踉蹌蹣跚。
“消魂丹!給我消魂丹!”
閬淵高舉着多羅的頭顱,徑直朝着璃洛發出聲聲急切的嚎叫。
璃洛暗眸一緊,下一刻薄脣輕擡,冰指緩動,霎時柔緩了簫聲。
怒然囂張的閬淵,隨着那簫聲的驟然柔緩,一霎時疲軟倒地,待得眸中血紅褪盡,一時間驚心而悔。
“母后,殺了我!”
癱軟在地的閬淵,無力的張口呢喃,朝着城樓之上那痛心垂淚的景太后,發出最後一絲無力的哀求。
景太后心靈的最後一道防線,在聽懂閬淵那一聲無助的求死哀求時,徹底散碎成沙。
聲聲銅杖響在身後,景太后滿是悲傷的面容,隨着那步步逼近的鸞奕涵,緩緩復原成片片冷靜。
“宦之梵,你騙得了天下人,卻騙不過我!在旁人看來,你機關算盡,掙來了江山,從此身在佛苑,卻每每垂簾,但凡事關社稷的政務,你都要明裡暗裡的橫加干涉,所以,世人都到,你帝心不死,覬覦皇權!可是沒有人比我鸞奕涵更理解你,什麼江山社稷,什麼皇權蒼生,在你心裡,都比不過你的兒子,閬淵!你此生最在乎的不是天下四海,江山社稷,而是你這個扶不起的阿斗兒子,閬淵!”
景太后瞬目一笑,目不轉睛的盯着那癱軟在城樓前的閬淵,須臾悲聲冷笑:
“我早就說過,這世上最懂我的,不是上官峰,也不是恩人閬國公,而是你!”
鸞奕涵不屑冷笑:
“二十二年前,你用一劑毒藥,逼迫我鸞奕涵不得不忍痛棄愛,就此悲苦了一生!既如此,那麼今日,我鸞奕涵便如法炮製,也讓你做一次生死抉擇!”
緊緊盯着閬淵的景太后張口無語,眼眸之中的疼愛,卻在一瞬間頓然彌堅。
鸞奕涵輕敲銅杖,緩緩踱步,話一出口,又是一番陰冷決絕:
“宦之梵,只要今日你願意親手了斷了閬淵的性命,我鸞奕涵願以東楚女帝之名,撤兵南川!”
鳳羽聞聲一怔,身側的閬祉軒也在一霎時凝眉而驚。
景太后苦笑一聲,略一瞬目,旋即緩緩的轉過了頭:
“鸞奕涵,二十二年前,我鬥不過你,沒想到二十二年後的今天,我依然不是你的對手!”
鸞奕涵聞聲而悲,一聲銅杖恨然杵地,赫然伸掌,將一塊玲瓏剔透的珊瑚藥玉徑直呈遞在景太后眼前:
“能解消魂丹毒的玉珊瑚,就在你眼前!你若選擇閬淵,我倒是可以考慮把玉珊瑚拱手相送!”
景太后聞聲一笑,垂眸伸手,緩緩的拿起鸞奕涵手中的玉珊瑚:
“蝶衣如果泉下有知,定然會含笑九泉!你雖口口聲聲恨她入骨,卻自始至終保留着我們三人結拜時,彼此交換的信物!誠如我一樣!”
言罷頷首,不慌不忙的摘下頸間念珠,緩緩纏上連弩架上的一排短箭,旋即一臉冷靜的將連弩,徑直對準了城樓下的閬淵。
鸞奕涵只覺手中剛剛被景太后拿起的玉珊瑚,卻在下一刻驟然墜回了自己掌中,一時間微微一怔:
“宦之梵,你想清楚了!當真願意爲了不相干的外物他人,殺了自己的親生骨肉!他,可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景太后揚脣一笑,任由疾馳而來的一陣寒風,肆意吹散她滿頭的亂髮:
“敢問東楚女帝鸞奕涵,可是言而有信!?”
“一言九鼎!”
“如此,甚好!”
兩言悲柔,一心決絕。
待得掌中連弩,機關暗動,那纏繞着佛祖念珠的一排短箭,霎時齊飛,徑直朝着城樓下的閬淵,凌空而襲。
閬淵烏黑盈亮的雙眸,含笑欣慰,待見得那纏珠而來的短箭,憤然逼近,霎時合眸一笑,發出此生最後一句呢喃:
“琳嫣,我來了!”
短箭入骨,一聲轟然。
天華城樓上,景太后仰首合眸,垂淚輕聲:
“此生業障,來世償還!淵兒,母后不求你的原諒,只盼南川蒼生,能因你而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