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請讓女兒……送您最後一程吧。”將若大娘安頓好,絲竹卻是跪在墳前良久不起。似是哭了許久的原因,她的臉色略顯蒼白,眼眶不僅通紅,眼瞳竟也泛起了幾線血絲。沫吟洛看得心中一陣陣的刺痛與心酸,想不到絲竹姑娘竟如此有孝心,母養女、教女、育女,其恩一生無以爲報,她的這般哭訴,倒也是孝子之道吧。
“人死……亦不可復生,絲竹姑娘節哀順變吧。”這般景象看在眼裡,沫吟洛說話都頓字頓句的。
“三位,絲竹招待不週,還讓三位看到了這一番景象,實在是抱歉。”她頓了許久,緩着氣道了這麼幾句,“我還想好好陪陪我娘……望三位……見諒……”
“那……告辭。”沫吟洛臨走時仍望了她一眼。
“世事難料嗎?”沫吟洛於蕭閆並肩而行,畫硯於其後,她臉色許有惆悵,“天子腳下……竟還有如此之事。”蕭閆望了望沫吟洛,道:“陛下日理萬機,不是所有百姓的安危都安照的過來的。況且殺人這種事不是各朝都存在嗎?這豈是擔憂就能阻止或避免的。”
蕭閆他……是這樣的見解。
“殺戮。我看到的全是殺戮,難道那些人就沒有一絲的憐憫之心嗎?到底是什麼樣的利益比人的生命還要重要?世間之物若降臨於世,便有着它自己的生命,無論是什麼都是如此。我們不應該拿別人的生命開玩笑,亦不應該利用別人的生命。只要它降生於世它便有有繼續活下去的權利,我們不應該擅自做主他人的生命及人生,不是嗎?”
“或許吧。”
蕭閆好奇怪,他爲什麼是這樣的表情?爲什麼是這種讓人難以琢磨的表情?可能只是我無法理解身逢這樣的時代所面臨的種種人心險惡與殺戮罷。
“這便是蕭公子的答案了嗎?”
“……”
數不盡的難言,望不盡的神色,蕭閆的感覺給人那麼奇怪。
霎時,一股冰涼透上鼻樑,原來是一滴雨水滴落。“下雨了?”
“?”
說是遲那時快,老天爺像是發了瘋一般,向人間道起傾盆大雨。“快跑!”不經意間,本能反應的拉住了蕭閆的手腕向遠處奔去,而這個小小的動作在他蕭閆的眼中是那麼的在意。離絲竹的家已經很遠了,見不遠處有一個小亭子,便去避了避。
眼見雨小了些,畫硯出亭,“公子,畫硯去拿傘。”
“嗯。”
“哎……”沫吟洛要叫他叫回卻晚了一步,可見人影已逐漸遠去。
“怎麼了?”
“還下着雨呢!畫硯他……”
“畫硯一向固執,就算你勸他他也還是會堅持回去拿傘的。”
“……”
天空昏暗,雨滴落入一旁的湖中,奏出叮噹的悅耳旋律,淒涼瑟瑟的細雨中,除了雨滴的音律,剩下的卻是劃過空中的寂靜。萬物悄然無聲,靜靜的享受着雨水的滋潤,以及其涼愜的洗禮。夏季的煙雨之中,忽見她傾國傾城的側容,雪白的皮膚,烏黑雪亮的眸子中彷彿懷着不爲人知的故事,嬌俏的挺鼻與水潤的紅脣,端正的五官構成一傾城絕貌。許是煙雨的飄忽不定,她的側容亦是如此深沉。不。應當是她的眼瞳,似是盪漾些許不解與黯淡。興許是因爲方纔絲竹的事。
蕭閆似是淪陷於某個奇妙的感覺之中,第一次想要時間靜止的慾望,亦許是從未有過的心動。
目光移到她髮髻的簪帶上,湛藍鮮亮,爲她添了幾分動人。不知爲何,他的心底暗暗浮現幾分失落。“沫姑娘……”
“?”
“不喜歡在下送給你的白蓮羽墜嗎?”
沫吟洛尷尬幾分,奇怪他爲何突然問到這個。“蕭、蕭公子爲何這麼問?沒有啊!”沫吟洛注意蕭閆的目光停留在她頭上的絲帶上,明白了什麼。“蕭公子送給我的白蓮羽墜我很喜歡。只是吟洛素來喜好絲帶簪花,許是更適合些吧。不過蕭公子不要在意……你送給我的白蓮羽墜我很是喜歡……於是珍藏起來了。”蕭閆聞此不語,靜默於此,目光不移。
“……公子贈與我爹的硯筆爹很是喜歡呢!爹還說——知他者,蕭公子也。”他可算是有了動靜,淺淺一笑。沫吟洛這才鬆了口氣,還以爲他會生氣呢!
“沫大人喜歡就好。”他的眸忽地注視着沫吟洛,擡起望徹她的眼睛,沫吟洛心覺一怔。“沫姑娘喜歡更好。”頓然,煙視媚行、欲語含羞。“……”雙頰頓時紅起,“嗯。”
萬般愁緒繚繞於心頭,沫吟洛心有餘悸,她不明,蕭閆今日舉止爲何如此奇怪,而且讓她的動作都變得有些拘謹了。雨依舊是不停,雨水拍打着樹上的枝葉讓沫吟洛心生些許煩悶,二人沉默許久不語,氣氛凝固了。她微提一步,視線避開蕭閆,望向方纔畫硯遠去的方向。
奇怪?畫硯爲何到現在不回來?
蕭閆大概是注意到了她的動作,視線重新轉移到她的身上,沫吟洛見景又退了回去。耳畔傳來腳步聲。
“公子!”正是畫硯的身影。“公子……傘……”他氣喘吁吁的。見他手上只拿了兩把傘,蕭閆詫異,“兩把?”畫硯一驚,怕是忘了沫吟洛,“啊……公子恕罪,畫硯疏忽了,不如,畫硯把自己的傘給沫姑娘吧!”
“那你怎麼辦?”
畫硯撓撓頭,“畫硯是奴才,怎能讓公子小姐淋着雨,我自己回去就好。”
“不成。”沫吟洛不認同等級制的說法,她豈能這般苦了別人好了自己。
“沫姑娘若是不嫌棄,就同我共處一把傘吧。”蕭閆溫柔笑道。
“這……不用了,待雨停了些我自己離去便是了,不耽誤你們時間纔好。”
“我豈能留你一姑娘家於荒野之中?”
畫硯勸着,“是啊沫姑娘,畫硯是下人不可委屈沫姑娘一同一傘,而公子不一樣,雖說可能不妥了些,但總比你一人留在這裡好。此處如此荒涼,指不定會有什麼豺狼虎豹的,多不安全。”被他這麼一說,沫吟洛也是有些害怕的,“那……多謝公子了。”
沫吟洛處於蕭閆的肩後一些,她怕是覺得不自在,有些恍然失措。這傘不是很大,而且還是兩人共用一把傘,理應擠了些,沫吟洛卻沒有被淋着絲毫,蕭閆也是一臉從容。
“沫姑娘,到了。”
“多謝蕭公子。”驀然他一轉身,瞥見他的右臂從上到下已溼透,沫吟洛頓時心中一寒。她莫不知蕭閆方纔將傘幾乎全部都歪到她的那一邊。再看他的面容,卻是如此溫柔的笑,他爲什麼一直保持着這種有禮的笑呢,明明不想笑。沫吟洛不知該如何開口,心中是自責,也是感謝。待到她想到些話時,只見遠方的兩個身影,落寞。
沫吟洛啊!你怎麼這麼傻呢?
“回來了?”輕聲的腳步聲傳於耳後,有人道。聲音帶有絲絲的不悅與諷刺,轉身望去。
“子揚……”
他緩緩走過來,步履深沉,“沫小姐……不曾透露什麼懿王府的機密或情報給蕭閆吧?”他神色不悅,眼神犀利,充滿對自己的不滿。
“子揚這話是什麼意思?”
“子揚不敢。子揚只是想告訴沫小姐,既然身爲京城第一女神探,既然從今以後是懿王府的人,請務必恪守自己的本分,不要做……”他提步走到沫吟洛肩前,“……有損懿王府的事。”說完便揚長而去。
莫子揚這番話說的沫吟洛心裡好不開心。也有些委屈。爲什麼?到底是爲什麼?這個人總是對她懷有戒心?甚至有些排擠她,這讓她好委屈。
“沫小姐!沫小姐!”趙廚匆忙朝她這兒奔來,她頓時忘記了方纔與莫子揚的過節。
“趙師傅,怎麼了?”他似乎是在責怪着沫吟洛,“你說你煎茶就煎茶吧,怎麼能放那麼多當歸呢?”
“那不是補身體的嗎?所以……就多放了一點兒。”
“一點兒?後廚裡都找不到當歸了,這叫一點兒?您下次做菜做湯煎茶什麼的還是先向其他廚子討教一番吧,免得哪天我廚房給您燒了。”這樣趙廚就嘰裡呱啦的說了一大堆。沫吟洛已然是一句也沒聽進去。
唉!又被罵了。
“行行,趙師傅,我去看看,下次好好改善。”
後廚。
杯盞中殘留幾許碧螺春,她用手沾了些許,往口中一塞,頓時苦澀饒舌,就差沒吐了。“我天哪……好苦……”
“就是的嘛!當歸放太多苦的嘛!沫小姐你說你又聰明又會跳舞,下棋、樂器、畫藝樣樣精通,面貌亦傾國傾城,怎料這廚藝竟差到這種地步……”
呃……表姐只教我學藝術,我還學做菜?不能夠不能夠,沒把家裡廚房燒着就不錯了……
“唉!也不知道大人是怎麼想的嘛!竟然全部喝下去了。”
“什麼?這麼苦大人都喝下去了?”
“可不是嘛!他雖然嘴上不說,可那臉府上的人都看到了嘛!青了一個上午的啦!”
“青了?”
“是的嘛!……(此處省略)”
沫吟洛倉皇而去,直奔段熙塵房間。
書正看得入迷,卻不料門一下子被某個人給“推”開。段熙塵打量着跑的滿臉通紅的沫吟洛,“你怎麼了?”
沫吟洛不語,一連喘了好幾口氣,上前,在段熙塵身上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打量個遍。他有些納悶,待她從他的身側而過,霎時,沫吟洛的手腕一緊,猛地一下被段熙塵拉到他椅下。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沫吟洛瞬間懵住了,俊朗的容顏瞬間映入眼瞳,溢出了滿心的羞澀。好近!
她意識不對想要後退,卻不料直接摔了一跤。
段熙塵無奈搖搖頭,“笨蛋。”可還是將手伸到了她的面前去扶她起來。沫吟洛慌忙站起,“大人,其實我就是來看看你有沒有什麼內傷,既然沒有的話我就先走了!”她語速極快,像是要迫不及待地逃離這裡。
“站住。”毛骨悚然,忽地一立,停步。
沫吟洛回頭,見他正專注看書,殊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壞點子,“你到底想說什麼?”
“大人,您沒事吧?上午我做的茶那麼苦,您喝完啦?”
他臉色忽地一變,“咳……嗯。”
“……”
“大人……”沫吟洛無比感動的望着眼前絕世無雙的美男子,一時間惆悵無比。
段熙塵無意發覺她盯着自己許久,便擡眸認真看她。
“……大人你真好。”沫吟洛悄然間又與他的目光交遇,只見對方那入清風拂面的溫柔磁性嗓音傳到耳畔。“知道便好。”
她思緒萬千,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大人,金陵城郊……又是一樁死案。”段熙塵微皺眉頭,望向沫吟洛,沫吟洛會意,道:“絲竹姑娘,怡茗閣的活兒工,她娘在今日去世了。聽絲竹姑娘說她娘先前身患風寒不能下牀行走,每日以藥物支撐,今日我親眼目睹了若大娘死時。不過我想是有人害若大娘。”
“今日發生的?”
“嗯,若大娘死時躺在離牀好幾米遠,且兇手用針刺穿她的腳筋使她無法行走,並非病情所致。我知道那是她在兩個月前不能下牀走路的,兇手也是在那時刺的針。可是有一點我不明白,既然想殺她兩個月前就可以動手,爲何等到今日?”
段熙塵拿起茶盞掂量些許,仔細推敲沫吟洛方纔的話,突然將茶盞往桌子上一扣,道:“若非是時機未到,就是想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這起死案同那日所得的風寒沒有關係?”
“她是何日得的風寒?”
“四個月前。”
段熙塵的臉上忽地露出詭異的表情,“那不一定。”
“哈?”
“風寒不過是常見的病狀罷了,不得以致命。如果兇手的目的只是想至若大娘於死地,那如你所說,他(她)大可在兩個月前動手,但是兇手卻沒有這麼做。或許兇手借用風寒爲由,讓人誤以爲若大娘是患久病不得治而死,可是僅兩個月的風寒不得致死。死者生前所得的風寒也許是自染上的,也或許是兇手引上的,只是爲了做個掩蓋罷了。你可知她是如何死去的?”
“我不知。”
“那當日的情況如何?”
“我們在絲竹姑娘的稻草屋,我記得若大娘死時身旁有一灘血跡,側臥,其周圍也沒有打鬥的痕跡,亦沒有其他腳印。”
段熙塵面露難色,疑慮幾分,“除了這些呢?”無奈沫吟洛搖了搖頭。良久,她嘴裡忽地冒出這麼一句,“大人……會不會……是藥物上的問題?”
“?”
“這幾個月來,絲竹姑娘一直給若大娘煎藥,可總不見好轉,因爲沒有發現其死因,而若大娘死時身旁也只有一灘血跡,大概是她咳出來的。身上除了腳筋被刺穿後也沒有其他傷口,所以能再將其斃命的就只有藥物了。絲竹姑娘是絕對不可能對她娘做什麼的,所以我懷疑……在她給她娘買藥、運藥、煎藥這之間會不會出了什麼問題?”
沫吟洛說了一大堆,卻見段熙塵只是淡定地喝了口茶,沒有再說什麼,繼續看着手中的摺子。沫吟洛不禁啞口無言,百思不得其解。
他這是什麼意思?怎麼……
沫吟洛無奈聳聳肩,打了個哈欠準備離去。
“去哪兒?”他可算是說了話,可是目光卻沒離開手中的摺子。
“去查案啊!”
見他又是一個無言,轉身,離去,卻又聽到他一句話,“入夜了,明日再去吧。”
“啊……哦……”
連綿的雨聲依舊不停,沫吟洛拿起一旁靠在門邊的木傘,怔了怔。這傘正是蕭閆的怕是方纔蕭閆直接將傘遞給了她,她卻渾然不曾意識到。
算了,明日再送給他吧!先回去好好的睡上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