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落瑤, 碧池青霜。
徽山,風月樓。
泛着銀光的雪地裡,有一個精緻得如同瓷器的孩子, 三四歲的年紀, 圓溜溜的小臉蛋鼓鼓得讓人忍不住想捏一下, 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彷彿會說話, 長長的睫毛沾着雪粒, 一眨,水汪汪一片,他的頭上戴着一頂毛茸茸的白狐絨帽, 身上亦是厚厚重重的雪絨衣,碎碎的白毛毛勾勒出衣服的邊角, 他正蹲在雪地裡用兩隻胖乎乎的肉手抓着地上的雪, 不停得往上堆啊堆, 沒過一會,就堆起了一個微微凸起的小丘, 孩子朝凍得通紅的小手上哈了一口氣,接着,突然抑制不住得咳嗽起來,他閉着一隻眼睛,沒咳一會, 眼眶裡便漸漸有了淚光……
“葉兒, 快過來!”
孩子轉過頭, 看到站在不遠處的人, 咳得紅撲撲的小臉立馬一笑, 起身道:“爹爹,你回來了!”
眼前的男子很年輕, 身材修長,氣度不凡,一雙細長的丹鳳眼帶着幾分輕輕柔柔的蜜意,他的手中,牽着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一張略帶秀氣的小臉,平平靜靜的神情,骨骼清瘦,只是,眉宇間已經頗現俊朗之色……
年輕的男子抿脣一笑,頓時,周圍的霰雪彷彿被掠奪了所有的光芒,惟有那人淡淡的笑意傾盡一切,風華絕代!男子向堆着雪的孩子招了招手:“葉兒,過來,爹爹帶你認識一個人。”
孩子跌跌撞撞得跑了過去,一把抱住男子的腿,擡起頭呼哧呼哧得笑道:“爹爹,葉兒想你了!”
男子輕撫了兩下孩子的腦袋,接着蹲下身,將他拉至自己身前,然後又把那個瘦弱的孩子與自己的孩子並排放在一起,拉着兩人的手道:“葉兒,以後,要把他當做自己的親哥哥一樣對待,知道麼?”
孩子眨眨漂亮的大眼睛,打量了身旁比自己高出好多的小哥哥,問道:“我叫葉墨,你是誰?”
“……”那瘦弱的孩子咬着脣,一聲不吭。
男子拍了拍孩子的腦袋,安慰道:“別害怕,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知道麼?”
小葉墨一把抓住身邊孩子的手,湊近了自己的小臉問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這樣不公平哦,我都已經告訴你了……”
那孩子驚得往後退了一步,之後臉上忽然紅了起來,他眼睛看着別處,張了張嘴,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林……子淵……”
……
鮮血已經溢滿了一地,猩紅的血色觸目驚心……
“陽兒!”謝晉天一下子撲到自己兒子的身上,不相信前一刻還活得好好的兒子現在會身首分離……
輪椅上的人微微坐直了身子,眼睛眯起,嘴角噙笑得看着一直盯着地上人頭未曾轉身的葉墨。
“既然你不說,那麼,就由我來說。”
林子淵的腳緩緩離開輪椅的踏板,一腳踏在堅實的土地上,下一秒,他便輕輕鬆鬆得站了起來……
場上所有的人紛紛睜大了眼睛,誰也沒想到這突發的狀況,誰也不知道,接下去,又會發生什麼……所有人都在觀望,觀望這詭異的一切!
“風月樓主,謝晉天,不過是披着僞善外衣的禽獸。”林子淵慢慢朝着葉墨的方向走着,眼裡閃爍着淡淡的紅芒,“爲了樓主的位置,不惜殺害多年來親如手足的師弟,甚至,還把自己所犯的罪行都乾乾淨淨得推給影教,安安穩穩得坐享樓主之位一十多年!”
謝晉天擡起頭,怒道:“老三,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林子淵露出鄙夷的笑容,清清楚楚得說道:“師父,我在說的,不過都是你過去做過的事,怎麼,你不是一向教導我們要敢作敢爲麼?”
“你!”
“哦,對了!其實,你一直愛慕着的人,便是你的親生妹妹謝玲瓏吧?”林子淵看了眼一動不動的葉墨,嗤笑道,“禁忌之愛讓你瘋狂,你嫉妒和你妹妹真心相愛的師弟葉鼎,早已下定決心將他剷除,你以爲,只要葉鼎死了,你妹妹就會全心全意依附於你……只不過,你沒有想到,葉鼎死後,他的妻子也抑鬱而終……”
“混賬!”謝晉天氣得虎目圓睜,起身出手一下朝林子淵襲來,林子淵眼中的紅芒頓盛,一把握住謝晉天揮劍而來的手,輕而易舉得一折,“咔嚓”,手骨斷裂的聲音清脆響起……謝晉天捂着手臂,不敢相信般看着眼前的林子淵!
他怎麼會強到這般地步?!
所有人亦驚呆了,堂堂風月樓樓主竟然接不了自己的弟子一招?還被他廢了一隻手?!這,怎麼可能?
林子淵仰着頭,微笑道:“師父,你之所以對墨兒那麼好,是因爲……墨兒長得跟他母親玲瓏極其相似?你對他,是否也存在着非分之想?”
謝晉天被激得滿臉通紅,卻一句話說不出來。
“可惜,一招棋錯,滿盤皆輸。師父,這一局,你的將軍已死,就讓徒兒再送你最後一程吧!”話落,眼中紅芒一閃,正要出手取了謝晉天的性命,突然,一道藍色的身影一下擋在謝晉天的前面。
林子淵眯了眯眼,微微收斂了些身上的戾氣,淡淡道:“藍夜,你想爲他陪葬?”
藍夜擋在謝晉天的面前,看着林子淵道:“三哥,我不知道你是怎麼了,但這個人是我們的師父,養育了我們那麼多年的師父,我不管他做了多少錯事,我只知道一日爲師終生爲父,你若是想殺他,就先殺了我!”
林子淵歪着腦袋,笑得分外安詳,彷彿是這世界上最慈悲,最寬恕的微笑,只是,他說出的話卻讓人一下跌至冰谷:“好,我成全你。”
甫一瞬間,林子淵身旁乍地而起一道道黑色的芒刺,黑芒如毒蟒,一下子攀附進了他的身體,一條條,一道道的荊棘圖騰緩緩爬上了他的臉龐,滿頭的青絲垂下,只是,剛纔還是漆黑的長髮,在完全垂下後竟變得如雪般晶瑩……
紅眸嗜血,白髮如魔,罪孽般的荊棘圖騰纏繞滿身……
所有人驚異得擦着自己的眼睛,吹雪神鞭林子淵,謙謙君子林子淵,竟然,竟然就是江湖上人人畏而遠之的魔影!
聽到林子淵如此回話的藍夜一下子慘白了臉,眼眸中猛地映出林子淵毫不留情朝自己腦門一擊而來的手掌,藍夜緊張得閉上了眼睛,然而,就在同一時間,葉墨終於出手,和林子淵對拼一掌,化去了他的掌力……
林子淵朝葉墨看去,似乎早就預料到葉墨會出手相救一般挑釁得笑着。
葉墨卻被這一掌逼得後退了好幾步,原本已經不再流血的肩膀再一次溢出鮮血……
蘇桓抓緊了施劍仁的手,渾身的一陣劇痛讓他險些倒地,施劍仁連忙扶住蘇桓,皺眉道:“糟糕,這小子居然已經進入無情境,上次他明明還沒有突破這個境界!現在即便是教主在全盛狀態下都不是他的對手,更何況他還受了重傷……”
蘇桓搖頭道:“我們中計了,林子淵一直在等待一個時機,一個正邪兩派兩敗俱傷,而他能從中獲取漁翁之利的時機,之前的菁雄大會就已經或多或少死傷了一大批人,而剛纔幾大高手與墨雪的車輪戰又削弱了高手間保留的實力,他等待的這個時機已經出現,現在所有的情況皆在他的掌握之中,我們根本沒有任何機會翻盤!”
施劍仁這才慌道:“那現在……怎麼辦?”
蘇桓看着臉色愈加難看的葉墨,狠狠咬住了自己的下脣。
林子淵朝着葉墨走了幾步,伸出細長的食指,輕輕蘸過葉墨傷口處的血跡,放在自己的脣邊微一吮吸……
葉墨皺眉後退了一步。
林子淵的雙脣頓時變得如血般通紅,他的臉上,纏滿了黑色的荊棘圖騰,有如魔神臨世。
“墨兒,是不是,只要贏了你,你就任憑我處置?”
葉墨懷疑般得看着眼前的人,開口道:“你究竟想做什麼?”
林子淵貼近葉墨的臉龐,用低沉的聲音蠱惑道:“我想要你,你的身體,你的心靈,你的一切,我全部都要!”
“墨兒,你只能是我的,沒有人可以拿去!”
“爲什麼……”葉墨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緊緊握了起來,指節發白,只聽他聲音微微顫抖道,“爲什麼三哥你會練棘影訣,爲什麼,爲什麼偏偏是你!”
林子淵輕輕一笑,伸出一隻手無比溫柔得擡起葉墨的腦袋:“我的墨兒,夢該醒了……”
話落,突然發難,一掌擊在葉墨的傷口之上,毫無防備的葉墨一下被打出老遠,倒在地上噴了一大口血出來,腦袋一陣暈眩……
……
“哐當——”
原本放在梳妝檯上的藥瓶被貪玩的小葉墨不小心給打碎了,他眨了眨眼,正想把裡面的藥撿起來,卻有人一下推門走了進來,小葉墨看着眼前的男人,一下慌了手腳,喊道:“爹爹,我……”
葉鼎看了看地上散落的藥,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這是爲玲瓏準備的藥,怎麼可以被打翻!一時氣急,揮手就要往葉墨身上打去,小葉墨嚇得臉色一白,閉上眼正等待着父親的責罰降臨,忽然有人一把抱住了他,而父親的那一掌完完全全打在了那人身上……
“淵兒,你讓開,葉兒他太貪玩了,我今日一定要好好教訓他一下!”葉鼎皺眉看着一下撲到自己兒子身上的林子淵。
“妹妹只是不小心,不要打他,要打就打我好了!是我沒看好他!”
“傻孩子,你……算了,回頭再收拾你這小鬼頭!”葉鼎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走出房間,自言自語道,“看來又得麻煩莫老研藥了……”
小葉墨在林子淵的懷裡呆滯了好一會,才哇的一聲突然哭了出來。
“笨蛋,打在我的身上,你哭什麼?!”林子淵呲牙咧嘴得看着被自己緊緊摟在懷裡的葉墨,好氣又好笑得說道。
小葉墨用肉呼呼的小手擦着眼睛,抽泣道:“我……我是爲你哭的,很痛的啊!”
林子淵笑了笑,又抱緊了些葉墨。
葉墨邊抽泣邊道:“還有……跟你說過很多次了……不要叫我妹妹!我是男的!不信可以給你看看!”
“怎麼看?”
小葉墨想了想,很認真得答道:“我是站着噓噓的,不是蹲着……”
林子淵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好好好,你是男孩,不過是比所有女孩都漂亮的小男孩!這樣吧,葉叔叔叫我淵兒,那我以後,叫你墨兒好不好?”林子淵若有所思得說道。
葉墨伸出手輕輕撫摸着林子淵剛被葉鼎打過的地方,嘟囔了一句:“舅舅也管我叫墨兒的。”
林子淵笑道:“你是我的墨兒,我一個人的。”
葉墨吐了吐舌,眼裡還帶着晶瑩的淚花:“纔不要!”
……
視線越來越模糊,小時候林子淵乾淨的笑容隱隱約約不再清晰,葉墨終於疲倦得閉上眼,完全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