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龍蹤
不過,若是在有酒喝的時候,瘋子和正常人也不會相差太多了。
所以孟嘗東面前現在已經擺了好多的空酒瓶,他才發現,若一個人有太多心事,往往說明他的酒量在增長,而且通常增長的很快。
酒館和茶館實在是很奇怪的地方,無論是販夫走卒,王孫公子還是****,俠盜惡賊都隨時可能會出現在這兩個地方。千百年前如此,千百年後也一樣。
所以要在這兩個地方聽到一些關於江湖中最近的動靜的事並不難。但他聽到的這件事卻實在使他大吃一驚,而且無法相信。
“聽說天絕又要重出江湖了。”
“怎麼可能?十三年前他就忽然消失,至今音訊全無,怎麼會突然又出現了呢?”
“可是地絕不是也銷聲匿跡多年了麼?最近江湖中也有不少地方出現了他的蹤跡,甚至還有人親眼見到了有人死在牛芒天王針下。”
“是什麼人?”
“是太湖幫的屬下,就在青龍城外。”
孟嘗東沒有再聽下去,因爲他知道“天絕”,也就是龍吟莊的上一代主人龍兆麟已經死了,至今已經整整十三年。他絕對相信這一點,因爲這是龍達親口告訴他的。對於父親的生死,龍達無疑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這必定是訛傳。
不過他也知道,不管傳言是不是真的,龍家絕不會坐視不理,所以他要做的就是跟在龍家背後,找出它背後的秘密。
要這麼做當然少不了一個人。
孟嘗東見到張千手的時候,他還是在喝茶。只是他這一次竟然親自動手了。孟嘗東當然知道爲什麼,他進莊園的時候就看到了周邊監視這裡的人。這些人當然還難不倒孟嘗東。
張千手微微一笑,道:“請坐。”
然後他就拿起茶壺倒水,他的手在顫抖。孟嘗東當然不會錯過這個細節。
一個爲別人易容的人本應該有一雙非常穩定的手,就算他的心亂了,他的手也不能亂。
孟嘗東怒道:“是不是簡單?”
張千手道:“若你們不是敵人,世上也許就會多一對管子和鮑子了吧?可惜。”
孟嘗東道:“果然是他。”
張千手道:“其實你也不必如此,他只挑斷了我的手筋,卻留下了我的性命,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孟嘗東道:“滿足?你難道不清楚你的手對於你自己的意義?”
張千手道:“知道,只是我想做的都已做完,若不是他我又怎會親自動手泡茶,怎會如此一心一意的品茗?”
孟嘗東不瞭解,張千手不僅不怨恨,反而感到了無限的滿足。
張千手道:“我以前也不明白,我曾認爲我這一輩子就只是爲了喝茶和易容而來的。可是現在我突然明白,改變了那麼多人,卻唯獨改變不了自己,這實在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所以現在我既然可以放開一些,做一個全新的自己,又何樂而不爲呢?”
孟嘗東道:“沒想到他毀了你,卻也成全了你。”
張千手道:“世事本就是如此,關鍵是你怎麼樣去看待它。若你可以像我一樣放得開,我相信你一定會活得開心許多。”
孟嘗東道:“可惜我不是你,我做不到。”
張千手道:“雖然我已做不了什麼,但我想你應該還會回來,所以我已經做好了準備,或許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幫你了。”
孟嘗東沒有說話,他看着張千手從懷中掏出一個油布包,放在桌上,然後很小心很慢的打開,拿出一團像紙一樣的東西。
張千手道:“這是一張我收藏了二十年的人皮面具,也是我這一生中最得意的傑作,現在我把它交給你,接下來的事就要完全靠你自己了。”
孟嘗東的心中忽的涌起難以抑制的熱情,但他還是拒絕道:“我心領了,但是我不能要,就算你不在意,我卻不能看着你的心血就這樣被帶走,何況你現在已爲它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
張千手微微一笑,面上一片平和。看到孟嘗東沒什麼反應,他才嘆息一聲,道:“我本以爲你很瞭解我的。”
孟嘗東卻出人意料的道:“我爲什麼要了解你?”
張千手道:“若我一輩子的傑作不能盡展其能,就這樣陪着我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你以爲我會安心嗎?至於這雙手,”他看了一下,接道,“這本是我心甘情願放棄的,爲一個朋友做出一點點犧牲並不算什麼。如果換成你是我,我相信你也會這麼做。而且相比之下,我反倒覺得我得到的比失去的更多,所以你盡不必對我懷有任何內疚。”
一雙手,竟只是一點點犧牲?
其實,孟嘗東何嘗不懂這些?只是任他如此也無法再拒絕,也許對張千手來說,這反倒是對他的回報。
你可有一個能讓你如此付出的朋友麼?
可以稱得上是朋友的人並不多,所以無論如何,只要你身邊有這麼一個人,請用你的真心對待他,每一時,每一刻,因爲你從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有些人,值得付出一切去守護。
張千手笑了,孟嘗東也笑了。
張千手道:“喝茶?”
孟嘗東笑道:“喝茶。”
然後他就坐下,拿起茶壺倒了兩杯,一杯給自己,一杯給張千手。
珍茗入豪腸,並不遜於烈酒。
窗外有人影一閃,孟嘗東手一擡,手中的茶杯應收而出,然後窗外就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
孟嘗東甚至沒有皺一下眉頭,他重新拿起一隻杯子,倒滿茶,對着張千手一笑,一口喝下。
張千手道:“你變了。”
孟嘗東道:“如何?”
張千手道:“很好。”
孟嘗東道:“既是很好,那就很好。”
在簡單記憶中,父親從未像現在這樣憤怒過,他眼中佈滿血絲,緊緊盯着屬下的屍體。
他死得很平靜,似乎從沒料到死亡會就這樣找上自己。
他的喉結已碎了,是被一隻茶杯打碎的,茶杯深深的陷進了咽喉之內。
簡紹明口中終於很慢的吐出三個字:“孟嘗東。”
現在,每個人都知道這三個字對太湖幫來說意味着什麼。所以誰都沒有說話,他們只想知道簡紹明的下一步行動。
“以後若有人見到此人,格殺勿論!”
還是沒有人說話,簡紹明道:“怎麼,有異議嗎?”
卓少遊道:“此人對我們來說確實是一大隱患,不可不除,但是考慮到他和秦家的關係,若我們貿然行動,很可能會中了他們的計,秦振乾也很有可能以此爲藉口向我們開戰;此外,還有一個地絕暗中保護着他,他和龍家的關係又不同尋常,我們無論如何都無法輕易得手。”
簡紹明想了一下道:“秦家不是問題,他做出了那種事,難道指望秦振乾會幫他嗎?孟嘗東讓他丟盡了顏面,他總不會爲了這麼個人就不顧一切吧?”
卓少遊道:“幫主言之有理,只是無論如何他畢竟已經承認過這個女婿,這是盡人皆知的事。若我們殺了孟嘗東,他必定以此爲藉口大動干戈,無論如何孟嘗東都是他手中一顆有利的棋子。”
簡紹明一頓道:“少遊所言甚是,我也不是沒想過。秦振乾這個老狐狸,表面上看淡泊名利,大仁大義,實際心裡卻從不安分,若不小心,此人還真不好對付。”
卓少遊道:“其實要除去孟嘗東也不是沒有辦法,而且未必需要我們親自動手。”
簡紹明道:“哦,此話怎講?”
卓少遊看了左右一眼,簡紹明一揮手道:“退下。”
左右立刻躬身退下,簡單道:“那我呢?”
簡紹明道:“你也下去吧。”
卓少遊立刻接上道:“幫主,就讓少幫主留下吧。將來太湖幫是他的天下,也該讓他知道一些幫中事務了。”
簡紹明緩了一下臉色,道:“也對,那你留下吧。”
簡單沒有說話,他看了卓少遊一眼,眼中充滿了恨,恨不得將他抽筋扒皮,碎屍萬段!
卓少遊卻泰然自若,似是根本不知道一般。
簡紹明道:“少遊,你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
卓少遊道:“我這條計重點不是我們,而在地絕。”
簡紹明道:“你想借地絕的手殺他?”
卓少遊道:“屬下正是這個意思。”
簡單道:“說得輕鬆,地絕不是一直在保護他嗎,你如何能讓他反過來殺孟嘗東?”
卓少遊微微一笑。
簡紹明道:“少遊這麼說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先聽着,聽完後你不滿意再說也不遲。”又對卓少遊道:“你接着說。”
卓少遊道:“敵人和盟友之間的關係本就很微妙,而且隨時可能變化。到目前爲止,我還想不出有什麼理由可以讓地絕保護孟嘗東,所以要讓他去殺孟嘗東也不是沒有可能。”
簡紹明道:“哦?”
卓少遊道:“要讓地絕去殺孟嘗東,還得說起十三年前那件事,想必幫主還沒忘記吧?”
簡紹明倒吸一口涼氣,道:“那件事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簡單本欲說話,但一張口卻又忍住。這一次簡紹明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這件事你不需要知道,這和你以後接掌太湖幫沒有關係。”
簡單道:“是。”
卓少遊接道:“既然幫主沒忘記,那麼地絕當然也不會。所以我們可以給他兩個選擇。”
簡紹明道:“哪兩個?”
卓少遊道:“其一,和我們再次合作,殺了孟嘗東,大家相安無事;其二,他堅持自己的立場,但同時也就成爲了武林的公敵。二者權衡之下,幫主認爲他會怎麼選?”
簡紹明沉思良久道:“這雖不失爲一條好計,但若他堅持與我爲敵,我也無法再想,畢竟十三年前那件事我也無法置身事外,若他被激怒把那件事公諸於衆,我怎可全身而退”
卓少遊道:“這個屬下也曾想過,只是他這個人這麼神秘,背後肯定也有很多秘密,若他一倒下,他背後掩藏的那些事立刻就公諸於衆。他也是個人,必定也有愛人,有朋友親人,若讓他爲了孟嘗東這個不相關的人把他的一切都牽扯進來,你認爲他會嗎?”
簡紹明道:“所以這是一場沒有十成把握的賭博?”
卓少遊道:“正是如此,既然是賭博,本來就有風險。”
簡紹明轉向簡單道:“你是怎麼想的?”
簡單道:“卓叔父言之有理,只是要用太湖幫的基業來做這一場賭局的賭注,未免太冒險了。”
他對卓少遊稱呼的變化,不僅簡紹明覺得奇怪,卓少遊也感到吃驚。簡單自己卻好像沒意識到一般,繼續道:“至於究竟要怎麼辦,還是要看父親怎麼決定了。”
簡紹明陷入了沉思之中,畢竟要拿太湖幫這份基業去和江湖中最神秘的人物之一賭,他心裡還是難以取捨。
畢竟這是他一生爲之努力奮鬥的,一旦失敗,他再沒有一個三十年去奮鬥。
雄心雖未湎,奈何歲月不饒人。
莫天雪本已打算回滇中,因爲她知道,只要孟嘗東可以安然無恙,他一定會遵守他的諾言,兩年之內,他一定會到滇中去找她。
可是就在她準備要離去的時候,地絕突然出現了。
她沒有親眼見到他,但是江湖中最近卻流傳着無數的關於他的傳言,這足以表明他在江湖中再一次大規模的活動。
既然孟嘗東是被地絕救走的,那麼他一定知道他的下落,只要找到他,一定也能找到孟嘗東。
雖然她答應了他回滇中去,但是現在就快有他的消息,她又怎能安心的離開,讓他獨自去面對那些危險?況且,若要她在不安與焦慮中等待,她寧願爲他去奔波,去受累。她不知道結果會怎樣,可至少她的心能平靜一些。
雖然曾經愛的很辛苦,但自從有了他,她覺得自己體會到了另一種完全不一樣的生活,體味了另一種人生。
對她來說,這些就足以讓她爲他做任何事。
所以無論聽到哪裡有關地絕的消息,她總是以最快的速度趕過去,即使最終她始終一無所獲。
而地絕也彷彿知道有這麼個人跟着他,每次莫天雪快要找到他的時候他就“突然消失”了。莫天雪很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但她偏偏又無法可想,只能一味的追蹤地絕的蹤跡。此時的她,正如一隻忠實的獵犬,無休止的和獵物玩着不大可能有結果的遊戲。
她當然苦,她當然累,可是她的苦她的累又能向誰去訴說?唯一的慰藉,便是在休息時回想一些,她們在一起的片段,和如此的種種。
即便如此,她仍覺得幸福。因爲她至少還有回憶。
這,或許只有情到深處方能體會。
情到深處難自拔,可若不如此,又怎知情之可貴?
令她絕望的是,在她苦苦尋找了半個月之後,地絕忽然在江湖中銷聲匿跡了,彷彿從人間蒸發了一樣。
他出現的那麼突然,難道也這麼突然的就消失了?
微風。明月。密林。
人。
地絕冷冷道:“沒想到事隔十三年我們還會再見面。”
簡紹明笑道:“我也想不到,可惜世事不如人意,你我既已有了第一次合作,又怎可保證不會有下一次呢?”
地絕眼中露出一股寒光,道:“你當然不會是找我敘舊的,你不惜冒用我的名號弄出那麼大的風波,有什麼目的?”
簡紹明道:“那就恕我直言了。只因你處處和我作對,幾次三番救走了我要的人。”
地絕道:“那又如何?”
簡紹明道:“目前爲止,我還想不出有什麼理由可以讓你那麼盡心盡力的保護他。”
地絕道:“你當然想不到。”
簡紹明道:“可否告知一二?”
地絕道:“誰說我保護他?”
簡紹明道:“你在利用他?”
地絕道:“他是個難得的人才,若不加以利用豈不是浪費了?”
簡紹明道:“但是這次我引你出來的目的卻是要你去殺了他。”
地絕道:“你憑什麼這麼要求我?”
簡紹明道:“就憑十三年前那件事。”
地絕冷笑:“別忘了那件事你纔是主謀。”
簡紹明笑道:“我怎會忘?不過若讓你在一個對你有利用價值的人和你的全部秘密、親人之間做一個選擇,我相信你不會選錯吧?”
地絕道:“你威脅我?”
簡紹明道:“是。”
地絕的瞳孔收縮,他盯着簡紹明看了半響,道:“若是我選擇繼續利用他呢?”
簡紹明道:“那麼江湖中將再也沒有你的容身之地,還有你最好也別忘了,你的身份也許並不那麼神秘。”
地絕冷哼,道:“若你如此,太湖幫也將毀於一旦。”
簡紹明又是哈哈一笑,道:“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在決定找你之前我就想過了,不需要你提醒。現在我關心的只是你的答覆。”
地絕道:“你真準備好孤注一擲了?”
簡紹明道:“不然我爲何找你?”
地絕突然道:“若我這麼容易就被你要挾,我還有何面目活在世上?你也太小看我地絕了。”
簡紹明仍是不緩不急地道:“你有選擇嗎?”
地絕緩緩道:“若我現在殺了你呢?”
簡紹明道:“首先,你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殺我;其次,我既然來見你,那就早已有了準備,不管我回不回去,你的選擇還都是一樣的。”
地絕的瞳孔忽然收縮,刀一樣的目光盯着簡紹明,空氣的溫度彷彿突然變低,流動的氣息似乎也凝固。
簡紹明的心跳忽然加速。
這種感覺,他只有在十三年前面對那個人的時候纔出現過,沒想到十三年後的今天,面對着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他竟然感受到了同樣的氣息。
但他還是很平靜,道:“與龍家相比,我對你的威脅就小了很多,所以怎樣做纔是明智的選擇,我想你很清楚。”
地絕道:“殺了他之後呢?”
簡紹明道:“從此以後你我各不相干,你不犯我,我不犯你,十三年前那件事也就可以煙消雲散了。”
地絕道:“希望你記住你現在說的話。”
簡紹明道:“我的記性並不壞。還有,告訴你一個消息,他已經去過張千手那裡,你應該知道那意味着什麼。”
地絕道:“‘妙手遮天’張千手?”
簡紹明道:“不錯。所以,你就要多費點心思了。”
地絕冷冷道:“不勞你費心。”說罷拂袖而去。
多了地絕這樣一個可怕的對手,孟嘗東看起來已經走到絕路了,他的命運似乎也已寫定結局。
只是正如簡紹明說的那樣,孟嘗東這個人忽然間就從江湖中消失了,而且消失的乾乾淨淨,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秦振乾每次去找司徒長空似乎心情都很好,這一次卻是例外。司徒長空當然看得出來,卻沒有問。
秦振乾道:“我有一件事不明,想請教司徒。”
司徒長空道:“請說。”
秦振乾道:“若有人讓我殺一個對我有用之人,我該如何?”
司徒長空道:“既然有用,爲何要殺?”
秦振乾道:“我也這麼想,只可惜牽扯到一件往事,使我不得不如此。”
司徒長空道:“這件事對你的影響比那個對你有用的人的大?”
秦振乾道:“不錯。”
司徒長空道:“那就棄小求大。”
秦振乾道:“若這個人突然消失了呢?”
司徒長空道:“那就把他找出來。”
秦振乾道:“不擇手段嗎?”
司徒長空愣了一下,道:“堡主這是什麼意思?”
秦振乾笑道:“司徒多慮了,我只是想知道,成大事者是真小人還是大丈夫。”
司徒長空道:“那就要看在堡主眼裡什麼纔是‘成大事者’了。”
秦振乾道:“有司徒在我身邊,無異於齊桓公之管子,秦穆公之有百里奚了,我何愁天下?”
司徒長空道:“秦堡主不會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了吧?”
秦振乾道:“我當然不會忘,既然每次與司徒暢談都獲益匪淺,就算司徒終身不爲我獻一計又有什麼關係呢?”
司徒長空道:“沒想到秦堡主倒還是在下的知己。”
秦振乾似乎根本沒有聽出他話裡的諷刺,笑道:“所謂千金易求,知己難得,有司徒這樣的知音,足矣。可惜,我懂司徒,司徒卻不懂我。”
司徒長空道:“地絕手下四大聖使難道還不夠嗎?”
秦振乾道:“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人確實不凡,但是與司徒相比,總有不足之處。若得司徒,何愁不得天下?”
司徒長空道:“秦堡主不必多言,我言盡於此。”
秦振乾道:“司徒其志不改,真君子也。既然如此,我也不強人所難了。不過,司徒離家日久,若想歸去,隨時可以。”
司徒長空道:“哦?”
秦振乾道:“司徒既視我爲知己,我又怎能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雖不是君子,卻也懂成人之美。司徒是爲找林天笑而來,如今既已找到,總得回去給令尊一個交代吧。”
司徒長空把目光移開,他當然不會忘記自己的使命,現在林天笑的事對他來說已成了局,只是他答應過孟嘗東的事還沒有完成,他怎可一走了之?
而且,秦振乾千方百計要把自己留下,爲何突然間就會讓自己離開?難道他別有用心?可是讓自己離開對他又有什麼好處?
秦振乾又笑道:“司徒若想回去,老夫絕不強留,若是想留下,老夫更是求之不得。”
司徒長空道:“承堡主美意,在下自有定奪。”
秦振乾道:“既是如此,在下就不打擾了,告辭。”
司徒長空一抱拳。
秦振乾走到書房的時候陸天湘已在等候着。
陸天湘道:“堡主可是去找司徒了?”
秦振乾道:“不錯。只是此人終究不能爲我所用,很難對付。”
陸天湘道:“堡主認爲他會離開嗎?”
秦振乾道:“你知道我爲何這麼做?”
陸天湘道:“堡主想利用孟嘗東對付太湖幫,無奈卻被簡紹明反咬一口,不得已才轉而對付他。可無奈他卻忽然間消失了,若不用司徒爲餌,如何能把他找出來?”
秦振乾道:“青龍不愧爲我手下一員干將。你覺得他會怎麼做?”
陸天湘道:“難說。”
秦振乾道:“爲何?”
陸天湘道:“司徒非一般人可比,他確實早有離去之意,但礙於和堡主之間的約定,不得不留下來。儘管如此,堡主突然提出可以讓他離開,他怎麼能不起疑心?何況他對我們也不信任,所以要找孟嘗東,不能依靠司徒。”
秦振乾道:“不錯。但是除了司徒和林天笑之二人外,還有誰可以把孟嘗東引出來呢?”
陸天湘道:“堡主怎們能把那個人忘了呢?”
秦振乾略一思索,眼睛一亮道:“你是說莫天雪?”
陸天湘笑道:“不錯。正好近日她也正在到處打聽地絕的消息,所以我們要找她並不是難事,這不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嗎?”
秦振乾展顏道:“不錯,有了這顆棋子,一切都容易了。”
陸天湘道:“今天我來還有另一件事。”
秦振乾道:“什麼事?”
陸天湘道:“最近江湖中有關‘天絕’的事傳的沸沸揚揚,龍家那邊也有了動靜,我們是不是也該有所行動了?”
秦振乾擺手道:“不急,這件事我也有所耳聞,就讓他們先亂一陣子,何況簡紹明比我更擔心,有他在,我又何必費心?”
陸天湘頷首道:“是,屬下明白。”
秦振乾道:“最好就是太湖幫先亂了陣腳,和龍家起了衝突,然後我坐山觀虎鬥,坐收漁翁之利。”
陸天湘道:“此次‘天絕’的傳言對簡紹明來說未嘗不是一種阻礙,在傳言得到證實之前他必定也會有所收斂。”
秦振乾道:“無論他怎麼迴應對我們都不會有多大影響,我們只要加快力量,把孟嘗東找出來,不過我更希望在找到他之前他會對龍家或者太湖幫有所行動。”
陸天湘道:“屬下明白,那我現在就去找莫天雪?”
秦振乾道:“要快,但是要記住,在孟嘗東出現之前切不可取她的性命。”
陸天湘道:“是。”
秦振乾道:“你去辦吧,別小看了這個人,莫家在滇中能有現在的聲威並不是徒有虛名的。”
陸天湘一躬身退下。
這些天來江湖中實在很不平靜,如果說以前的武林是一泓平靜的湖水,那麼現在這片湖面上已經開始起風了,而且隨時可能會掀起一場暴風雨。
所以龍達心裡當然也很不平靜,特別是關於“天絕”的傳言更讓他心煩。十三年前,是他親自看着父親下葬的。現在傳播流言的人究竟有何居心?
何況數天前的神秘來客無果而終,一直沒有任何線索。這兩件事之間是否有些不爲人知的關聯?
他本以爲皇甫依然之外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卻不料中途又出現這些讓人頭疼的事。
這些年來,他不是沒有覺察到龍家、太湖幫和秦家堡之間微妙的變化,只是他卻無能爲力去改變;而一直以來他視爲左膀右臂的大總管似乎也衰老的很快,行動之間總有着一股讓他捉摸不清的意味。
龍達對他當然也得有些分寸,畢竟他爲龍家已做了太多。
這十多年來,他從未停止去尋找真相,現在出了這種事,他又怎麼能放過任何一點線索?
莫天雪沒有找到地絕,但有人卻已找上她了。
她並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他並不是太老,,也不是那種讓人一看就討厭的人,所以儘管心情很不好,莫天雪也沒有趕他走。
那人道:“莫天雪。”
莫天雪沒有說話。
那人繼續道:“我知道你就是莫天雪,所以我告訴你一個消息。”
莫天雪道:“什麼消息?”
那人道:“從這一刻開始,隨時會有人來找你。”說完他轉過身就走。他走下樓時莫天雪才起身追上去,可是他已消失不見。
酒樓上空空蕩蕩的只剩下她一個人,她向窗外看去,街上人來人往,根本沒有那個神秘人的身影。
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莫非和孟嘗東有什麼關係?只是她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至少不會這麼平靜了。
果然,在接下來的十天裡,她一共遇到了四次暗殺,而且殺手都不弱,以他們的武功,在江湖中絕不會是無名之輩。但是莫天雪卻一個都認不出來,雖然來的人六個當中有四個都死在她的手下。
雖然如此,她的日子也不好過,甚至是她經歷過的最艱難的日子。
第一次暗殺發生在午夜。
夜雖深,莫天雪卻睡不着。窗是開着的,清冷的月光照在地上,樹枝隨着風在搖晃,投下一片陰影。
這種景象本就容易讓人傷感,所以她又怎麼能睡得着?
她忽然聽到了屋頂傳來一陣非常輕微的響聲。這種聲音平時本來絕不會有人在意,莫天雪也不例外,但她還是不經意間擡頭看了一眼。
屋頂上的瓦居然移開了一條縫。
莫天雪反而笑了,道:“既然知道我在,爲何還不現身?”
屋頂上沒有動靜,窗外的樹上卻出現了一個黑衣人。莫天雪沒有說話,他也就一直站着,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莫天雪終於道:“來的不止你一個吧?”
黑衣人道:“只有我一個。”
莫天雪道:“更深夜重,閣下有何貴幹?”
黑衣人道:“向你借一樣東西。”
莫天雪笑道:“選這麼特別的時間來,那樣東西肯定不平凡。”
黑衣人已不再說話,莫天雪也沉默。
黑衣人終於又開口道:“你不想知道我來借什麼?”
莫天雪道:“想。”
黑衣人道:“那你爲何不問?”
莫天雪道:“我在等你開口借,你一開口我就知道了,我又何必多費脣舌?”
黑衣人道:“我想借你的命。”
莫天雪似乎是愣了一下,隨即又笑道:“這種東西確實很特別,我也很願意幫忙,不過......”
黑衣人截住她的話道:“不過什麼?”
莫天雪道:“若是借給你了,我就沒辦法再收回來了,這種有借無還的事我暫時還不想做。”
黑衣人道:“那就送給我吧。”
“我們是朋友嗎?”
“不是。”
“我們認識嗎?”
“至少以前不認識,現在你也不認識我。”
莫天雪道:“那我就奇怪了,既然我們不是朋友,也不認識,我爲何要送你這麼一份大禮?”
黑衣人道:“因爲你沒有選擇。”
莫天雪若有所悟的道:“原來如此,那你來拿吧。”
黑衣人冷笑一聲,道:“不急。我知道你不會走,而我也不會放棄,所以不急着動手。而且我趕了那麼久的路已經很累了,正好現在休息一下。”說着他竟真的在樹幹上坐下。
莫天雪還來不及奇怪,只聽哧的一聲,一柄利劍從腳下刺出,劍尖刺破了她腳上的肌膚,鮮血順着腿流下,浸溼了鞋。
她雖驚不亂,飛鳳出鞘,在她避開時一劍掃出。那把劍還來不及收回,已只剩下半截。
窗外的男人還是沒動,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好像這根本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腳下再也沒了動靜。
莫天雪冷冷道:“還沒休息夠嗎?”
黑衣人道:“不必生氣,我並沒有騙你,我確實是一個人來的,剛纔那個人嘛,我雖認識,但他卻不是和我一起來的。”
莫天雪呆住了。這種男人,這麼可愛的殺手,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恐怕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黑衣人又道:“既然你已等不及,我就不能再唐突美人了。”
莫天雪又氣又怒,一展身形向外飛去,一出手就是九天飛雪。
黑衣人看到她的出手當然不敢再粗心大意,未見他有什麼動作人已忽然間彈了起來,向樹頂竄去。莫天雪一踩窗臺向上追去,只是還沒上升多少她就一個鷂子翻身向後揮出一劍。她沒有停留又落到樹上冷冷的看着窗子。
窗臺上也有一個人,他手中的劍正在向前揮出,只是不知爲何他整個人就那麼停留在窗臺上,還保持着向前撲的姿勢。就在那時他手中的劍發出一聲極細微的聲音,然後從中間一分爲二!同時,他的脖子上憑空出現了一條細如髮絲的血痕,他的人就隨着半截斷劍掉到樓下。
樹頂上的黑衣人眼中露出一種不知是興奮還是恐懼的光,他動了動嘴,道:“好!”
莫天雪道:“爲什麼好?”
黑衣人道:“好就是好,你記住,這絕不會是最後一次。”說完他用力一踩,幾個起落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走了莫天雪當然求之不得,她腿上的傷並不輕。
第二次刺殺是兩天後的中午。
莫天雪正在吃飯,店小二端着菜走過來的時候腳下突然一滑,整個人就向莫天雪的桌子倒了過去。
這種時候她本來應該伸手扶他一把,但她卻一把拔出桌子上的劍刺了過去。
在周圍人的驚異的眼光中,那小二手上的盤子脫手而出,而他的人卻鬼影般的向旁邊滑了出去;莫天雪當然不會讓他這麼容易就躲過,她的腳一點地,人也飛了起來,手中的劍一揮,一道寒光飛出。她落地後就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客棧。
店小二還未來得及有其他的動作,眼前忽然變得模糊,整個世界變得血紅。從他的頭頂上,鮮血噴涌而出。
他的嘴脣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出就倒了下去。
然後客棧裡的人才驚叫着逃走。
只是在不遠處,卻有一個人微笑着看着這一切,他的笑那麼神秘,似乎在觀看一場自己精心策劃的戲劇。
簡紹明在書房練字,他已經好久沒有再握筆了,那種感覺,竟是十分的生疏,就像一個將軍疏遠了他的戰弓一樣。
僕人端茶來,他突然道:“你過來。”
僕人道:“是,幫主。”
簡紹明道:“你看看我寫的這個字怎麼樣。”
僕人道:“屬下不懂書法,不敢妄加評論。”嘴裡這麼說,他還是湊上前去看。
很大的紙上,只寫了一個字。
殺!
下筆蒼勁有力 ,每一筆都透着一種霸氣。
僕人的身子竟然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簡紹明問道:“怎麼樣?”
僕人道:“不知是否據實相告?”
簡紹明道:“只要你能說得出來,但說無妨。”
僕人道:“幫主一腔壯志,似有一發不可收拾之感,只是...只是殺氣太重,操之過急了。”
簡紹明道:“那又如何?”
僕人道:“幫主豈不聞欲速則不達嗎?成大事本不在朝夕之間,從幫主的字裡,屬下看得出,幫主已經有些心浮氣躁了。”
簡紹明道:“胡說。”
僕人道:“幫主若不愛聽,屬下告退。”
簡紹明叫住他道:“想不到我太湖幫一個小廝竟然有這等見識。既然你這麼說,有沒有什麼妙計?”
僕人道:“幫主擔心的莫過於龍家,如果有人爲幫主把那裡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幫主的心頭大患也就消除了。”
簡紹明道:“我何嘗沒有想過,只是這件事沒有那麼容易。”
僕人道:“幫主既然還沒做,又怎麼會知道不容易呢?”
簡紹明道:“那你認爲讓誰去合適呢?”
僕人道:“若幫主信得過就讓屬下去。”
簡紹明道:“你在太湖幫待了多久了?”
僕人道:“小人在幫中不過一個月。”
簡紹明忽然沉下臉,道:“一個小廝見識不淺,纔來幫中不過一月而已就已願意爲我去死,你不覺得你太心急了嗎?”
僕人道:“我進太湖幫本就不甘於只做個低下的僕人,要往高處爬當然不容易,所以我只能抓住每一個機會。幫主忘了嗎?戰國時期的要離不也是爲了向上爬甚至不惜看着妻兒慘死在面前嗎?何況我孤身一人,無牽無掛,爲何不抓住機會呢?”
簡紹明道:“話雖不錯,但你要我如何信你?”
僕人道:“恕小人沒法拿出證據讓幫主信服。”
簡紹明道:“要離爲了取得慶忌的信任不惜砍下一條手臂,你爲何不可以?”
僕人道:“只因我不是要離,況且我若少了一條手臂,辦事當然不會那麼方便,說不定還會因此壞了幫主的大事。”
簡紹明道:“若我還是不相信你呢?”
僕人道:“那屬下就只能另謀出路了。”
簡紹明道:“你叫什麼?”
僕人道:“小人馮無用。”
簡紹明道:“既是無用之人,我又怎可委以重託?”
馮無用道:“小人無用,只因難逢明主,因此無法施展,幫主若連機會都不願給,我當然就無用了。”
簡紹明道:“你要我把一件關係到我生死的大事交給你,光憑這幾句話還不夠。”
馮無用道:“小人知道。”
簡紹明道:“那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馮無用道:“只要利用天絕的傳言作爲藉口,不難進入龍家。”
簡紹明的眼光忽然變得很犀利,道:“天絕?”
馮無用道:“不錯。謠言一起,龍家就已派出人手去證實,若對此加以利用,實不難進入龍家內部。”
簡紹明道:“你爲何這麼有信心?”
馮無用道:“依我看來,天絕其人或許和龍家有莫大的關係,否則龍達絕不會如此心急。如若能投其所好,也不失爲一招好棋。”
簡紹明道:“這些都是你的猜測,還是你有證據?”
馮無用道:“雖是猜測,卻也不無道理,而且更重要的是幫主一定也有同感。”
簡紹明道:“爲什麼?”
馮無用道:“若是不合理,幫主又怎麼會耐心的聽我說完?而且我說到現在幫主也還沒有反對。”
簡紹明道:“好,果然是個人才。你什麼時候動身?”
馮無用道:“明天。”
簡紹明道:“若是你的身份被識破,你知道該怎麼辦?”
馮無用道:“知道。”
簡紹明道:“不過,若是隻被大總管一人識破就不用那麼麻煩了,到時候你只需對他說一句話,或許他會改變心意。”
馮無用已啓程前往龍家,卓少遊卻皺起了眉頭。
簡紹明道:“少遊是不是也發現此事疑點頗多?”
卓少遊道:“不錯。”
簡紹明道:“這個人出現的太突然,身份也太奇怪,沒有任何背景,彷彿是一張白紙,不過我敢肯定他絕不會是個平凡人。”
卓少遊道:“屬下也這麼想。”
簡紹明道:“不管他有什麼目的,現在至少已不在我身邊,我不擔心他在龍家會對我們有什麼不利,因爲幫中的事務他根本一點都不知道;其次,若他能幫我除去那個人就更好了。”
卓少遊道:“那個人確實沒必要再留着,這麼多年來他雖爲我們辦了一些事,但卻從來不肯徹底背叛龍家,再留着終究還是個禍害。”
簡紹明道:“若能借龍達的手除去他最好,也不用我多費手腳了。”
卓少遊道:“只怕龍達也未必會下手。”
簡紹明道:“就是龍達不動手,我也還有一招棋。”
卓少遊道:“願聞其詳。”
簡紹明突然岔開話題:“地絕還沒有消息過來嗎?”
卓少遊不解其意:“還沒有。”
簡紹明臉上露出一絲笑,道:“看來孟嘗東果然藏得很好,看來我們只好把這個人用上了。”
卓少遊道:“幫主是說用對付地絕的辦法去對付他?”
簡紹明不說話,臉上的笑更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