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秦莊】
秦風目光呆滯地躺在牀上就像是沒了靈魂的軀殼,他被秦摯封住了武功,只能乖乖呆在屋子裡任人擺佈。
“少爺,很晚了,閉眼睡覺罷。”宮凌心疼地爲秦風掩了掩被子。
秦風像是根本聽不見宮凌的聲音,眼睛無神放空,傻了一樣。
“哎.....”宮凌長嘆一聲,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這時門開,進來的是林媽。
“林媽。”宮凌迎上去行了個禮。
“宮凌你去休息罷,我來陪少爺。”林媽心疼地看着牀上的秦風,“畢竟我是他奶孃,我來勸勸他。”
“好,林媽辛苦了。”宮凌並無多疑,點點頭便出門。
林媽嘴邊的笑容消失,她警惕地確定宮凌已經完全離開後便將房間的門窗都鎖好,而後匆忙地跑到秦風牀邊。
“少爺.....”林媽壓低聲音喚了一聲,從袖間拿出一封信遞給秦風,“這是先生走前留給你的一封信。”
如同溺水瀕死的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秦風瘋了一樣將林媽手裡的信搶過來,顫抖着雙手將信件拆開,一束紅繩結髮從信封裡滑出來,讓秦風渾身僵硬起來。
江景抒的髮色比秦風要深,故能清晰地看出那束結髮已經融進他們二人的髮絲,秦風渾身一顫,連忙把結髮握在手裡,發狂似的打開那張字條。
熟悉的字跡卻那般無力而絕望“一願君長安,二願君無淚,三願來生長相守。傾墨絕筆”。
讀罷秦風的臉色蒼白得可怕,悲痛欲絕地低笑起來,空蕩蕩的房間只聽見那歇斯底里的苦笑,酸澀而無助,痛苦的淚水沾溼幾行墨跡。
“你讓我如何長安.....如何無淚哈哈哈哈哈......”
“少爺,你不能自暴自棄。”林媽皺起眉頭,恨恨地說道。
“對.....我還不能去陪傾墨.....”秦風漸漸收住笑聲,握緊了手中的結髮,冷冰嗜血地勾了勾嘴角,眼中恨意迸濺,他看向林媽問道,“有沒有去過江園?江老夫子還好嗎?”
“江老夫子和藺夫人自然都不好。”林媽無奈地說道,“江老夫子年事已高,他們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並不比少爺的少。”
“你.....”秦風目光冷寒,察覺出一絲異樣,“你不是林媽。”
“少爺暫時不需要知道老婦是誰。”林媽點點頭,直言不諱,“少爺只需要知道,可以完全信任老婦。”
“好,我要去一趟江園。”秦風提袖一抹眼中的淚水,冷冰冰地說道,“你會武功嗎?給我解封。”
“好。”林媽神色嚴肅,爲秦風解開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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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風立刻收拾了一下,而後轉頭看向林媽:“委屈你一下了。”
“明白。”林媽點點頭,眼前一黑便倒地。
秦風的眼底已經沒有了一絲情感,冰雕般的面容看不到任何的動容,他動作迅速地直接破窗而出。
寒風貫入房中,呼嘯着帷幔飄搖,屋外大雪紛飛,寒意如狼似虎地吞噬着這個悲苦的世間。
【江園】
白雪覆蓋了這座死寂一般的宅子,曾憶往昔,童稚時書聲琅琅,歡鬧嘻語,少年時書香茶語,劍舞琴撫,往日竹馬情深化作喪白長綾在風霜中獵獵作響。
靈堂的香火不斷,江笠同佝僂着蒼老的身軀站在靈堂中沉寂不語,滄桑的面龐佈滿痛心的恨意,他緊緊握着柺杖彷彿那楠木柺杖便是他的仇人。
而秦風渾身發抖着站在靈堂外冰寒如雪,他恐懼地看了看這飄揚的白綾,終是無法承受那可怕的事實,連連退幾步轉身要逃離。
“既然來了,不進來看一眼傾墨嗎?”
江笠同沙啞蕭瑟的聲音讓秦風停住腳步。
“不.....”秦風嘴脣顫抖着嘶啞地吐出一個字,他臉色發青,眼神渙散,踉踉蹌蹌地逃離這個可怕的靈堂。
一步一晃,他跌跌撞撞地衝出庭落,撞落了一地香雪海,如鮮血流逝。
江笠同拄着柺杖跟上秦風,顫抖着握住秦風的手,長嘆一聲:“子緒,外面冷。”
秦風擡頭看了看江笠同那明顯蒼老了很多的面龐,又馬上把目光移向另一邊,但舉目皆是白綾飄搖,時時刻刻提醒着他傾墨已經離開的殘酷事實。
“秦摯是怎麼跟您說的。”秦風不自然地說道。
江笠同那蒼老的身軀晃了晃,他無力卻又像是嘲諷:“失足掉下懸崖。”
“失足掉崖.....呵.....”秦風低低地笑起來,眼眶變得紅紅的。
“不是你的錯,是秦摯。”江笠同狠狠地說道,掩藏的悲痛傾瀉而出,蒼老的眼眸漸漸溼潤,他把秦風
拉到流月小築一邊說,“跟我來,你該知道事情始末。”
秦風木訥地點點頭便跟着江笠同走去。
進到流月小築裡,秦風終於從滿目的白綾中解放出來,他看着江笠同扯了扯嘴角,整個人還是失魂落魄的樣子。
“傾墨沒能做完的事,你得幫他做完。”江笠同不知情緒地說了一句,打開密道口。
秦風看着這通向密室的暗門,他知道進去能看見的是誰,那個他前不久剛剛認識的孃親,想起那夜又止不住的心傷難受。
江笠同抓住秦風的肩膀用力按了按,歷經滄桑的無奈:“手刃仇人,便是對傾墨還有藺家的交代。”
*****
若不是親眼所見,秦風怎麼樣也想象不出他眼前的景象——駱軼、雲淙、于斌坐在石桌邊竊竊商討着對策,氣氛沉悶而憂傷。
“老夫子。”駱軼雲淙看見江笠同便起身行禮,上前將老者扶到桌邊坐下。
雲淙上前拍了拍秦風的肩膀,輕嘆一聲卻無言安撫。
“阿軼哥,雲淙.....”秦風自嘲地笑了笑道,“所以,從頭到尾被瞞着的,只有我一個?”
駱軼沉聲解釋道:“江兄生前擔心你知道真相會意氣用事,本打算把一切安排好後便告知你真相。”
“那夜你突然來到,我們也很驚訝。”江笠同無奈地說道,“雖不合時宜,但也只能告訴你真相。”
“然後我把傾墨送上絕路,你們滿意了?”秦風眼底的苦澀與諷刺令人心寒。
“子緒,你聽我把話說完。”江笠同皺起眉頭,將秦風按到椅子上坐下。
“說罷,我聽着。”秦風彷彿已經麻木了。
江笠同長嘆一聲,開始講述這個心酸悲苦的舊事:“當年你母親懷着你從那場劫難中死裡逃生,被駱嘯救回駱家,苟活下來。”
“得知秦摯的妻子容蕊在石蘭寺安胎待產,即將臨盆的你娘便與駱嘯謀劃了一場用二十年的蟄伏換來的復仇大計。”江笠同繼續說道。
“也就是把我換給秦摯當兒子,保我二十年平安無事,最後手刃仇人。”秦風面無表情地說道。
“自己養了二十年的獨子,是自己刀下亡魂的兒子,正是他秦摯這輩子的罪孽。”于斌飲下一口茶,冷冰冰地諷刺道。
“傾墨從小體弱多病,三歲那年被藺亭之送到玄機山莊,拜玄機子爲師,靜養了幾年也算活了下來。”江笠同憐惜地說道,“可他註定從小要揹負這個血海深仇,五歲那年我便將其接到江園,之後也一直陪在你身邊,教你爲人處世,我實在不放心讓秦摯這種敗類教導你。”
“直到你們都長大,蟄伏二十年,也該是時候復仇了。”江笠同長嘆一聲,他看了一眼雲淙繼續道,“讓雲淙與傾墨接洽,駱家與我們一明一暗,讓秦嶽兩家互相猜疑決裂後,一方面駱家與秦家交好,一方面與我們裡應外合。”
雲淙點點頭,接過話來:“如今岳家打算將當年藺家一事全部嫁禍給秦摯,我們便打算讓他們鷸蚌相爭,我們漁翁得利。”
“子緒,這一切,絕不能告訴宮凌,你可明白?”江笠同嚴肅地說道。
“我知道,他是秦摯的人。”秦風無所謂地笑了笑。
“他不是秦摯的人,他是嶽一啓的人。”
從小相伴,竟是奸細。
“我知道了。”
秦風淡淡地應了一聲,已經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敢肯定,若不是這二十年過得太舒坦,這幾日怎麼會過得如此令人絕望?
就好像把這二十年本該有的苦難,都在同一刻潑向他,毫不留情。
駱軼輕咳一聲,沉聲說道:“宮凌身份特殊,若能好好利用,事半功倍,小風你可明白?”
秦風的目光平靜地一一掃過江笠同、駱軼和雲淙:“說罷,你們要我怎麼做。”
江笠同點點頭,他詳盡地告訴秦風接下來的每一步對策,最後斬釘截鐵,眼底的恨意傾瀉而出:“下月初五,行動。”
“可惜傾墨計劃了這麼多年,都沒能親眼看到秦摯和嶽一啓死無葬身之地。”秦風疲憊地笑了笑,眼底盡是傷痛悲哀。
“風風,江兄只希望你能平安。”雲淙溫柔地安慰着。
“我沒事.....大仇未報,我是不會讓自己垮的。”秦風淡淡地說道,他不自然地看了看周圍,“她呢.....”
“誰?”雲淙疑惑道。
只有江笠同回過神來,他輕嘆道:“藺夫人因爲傾墨的死傷心過度,喝了藥已經睡了。”
秦風愣了愣,他眼神迴避,有意無意地說道:“我.....能去看看她嗎?”
“藺夫人已經睡下,不便打擾,風風你還是改日再來
罷。”雲淙爲難地說道。
“哦。”秦風像是毫不在意,“那我回去了。”
“子緒。”江笠同叫住了秦風。
“嗯?”
“你真能下手殺了秦摯嗎?”江笠同目光如劍。
“能。”秦風乾脆地落下一字便離開密室。
“雲淙。”江笠同搖搖頭。
雲淙會意,無奈地說道:“夫子放心,到時候若風風下不了狠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好。”
“還有這幾封信。”江笠同從一處取出幾封信件遞給雲淙,“拿回去給駱家主。”
雲淙點頭接過,隨意看了看不覺驚歎:“這是嶽一啓的筆跡?”
“雲公子也看不出,江老夫子果然厲害。”于斌稱讚道。
“嗯?”
“這是江老夫子模仿嶽一啓的筆跡寫的。”于斌意味深長。
“原來如此。”
【秦莊】
秦風是在酒莊喝到關門才離開,一路醉醺醺地迎着風霜走回秦莊的,暗夜下大街小巷空曠寒涼,只有他一人抱着酒罈子搖搖晃晃地走在路上,酗酒一宿,依舊面無表情,曾經的笑容已然被慘悽的風霜淹沒。
“去哪兒了。”秦摯立身秦莊大門,嚴肅地看着眼前這個爛醉如泥的兒子。
秦風像是聽不到秦摯的話,他擡頭看了看“秦莊”二字,忽然冷笑起來,那笑容冰冷刺骨,嘲笑而諷刺。
靜夜下寒風呼嘯那“父子”二人的披風,獵獵作響。
“我在問你話,秦風!”秦摯憤怒地提高聲調。
“去江園。”秦風回一聲便仰頭喝了幾口,酒氣熏天,看也不看秦摯便走進門。
“逆子!”秦摯厲聲怒吼,用力抓住秦風的衣襟將其拽到面前,猩紅的眼睛透露着絲絲縷縷的疲憊與悲傷。
“砰”酒罈子砸碎在地上。
四目相對,一人怒不可遏,一人卻似笑非笑。
“怎麼.....不讓我去給他上柱香?”秦風吊兒郎當地看着秦摯,無所謂地聳聳肩,“我這是給你積德啊,爹。”
“混賬!”秦摯吼了一聲,他有些懼怕秦風那冷冰冰的眼神,直接將那醉成爛泥的秦風甩到一邊便不自然地背過身去。
中年男子挺拔的背影,已經變得那麼滄桑。
秦風無所謂,他搖搖欲墜地從雪地裡爬起來拍怕衣襬,醉醺醺地說道:“也是.....再積德也沒用了。”
“你什麼意思!”秦摯憤怒地轉身,指着秦風的鼻子訓斥起來,“你以爲我是吃飽了撐的去殺江景抒?要不是因爲你.....”
“哈哈哈哈.....我知道,傾墨因我而死哈哈哈.....”秦風破天荒地笑起來,笑得燦爛奪目,一邊打嗝一邊說道,“因我而死嘛!你不用提醒我了.....”
言罷他便轉身長揚而去,風雪中還能聽見秦風那歇斯底里的大笑,在雪夜中更爲刺耳:“哈哈哈哈.....因我而死哈哈哈哈......”
秦摯站在原地憤怒地看着那完全變了性子的秦風,雙拳握得“嘎吱”響,眼神卻漸漸滄桑而悲涼。
*****
秦風一路跌跌撞撞地回房,剛進庭院便察覺一絲詭異地氣氛,他靈醒過來敏捷地閃身來到窗邊,摒去氣息,悄悄地從窗口看進房內。
只見宮凌在房間裡手腳利索地翻找東西,秦風眼神複雜而傷痛,一直以來他對宮凌雖然沒有越界的感情,但當對方是自己的親密好友,可如今這十幾年的陪伴卻是一場戲。
秦風自然知道宮凌在找些什麼,他從袖中拿出那塊能開啓藥王池封印的玉佩握在手裡,而後一臉醉相地往門口撞進。
“砰”的一聲讓宮凌渾身一抖,轉身就看見秦風整個人醉成爛泥一般摔在地上,一塊玉佩掉在旁邊。
“少爺!”宮凌急急忙忙地把秦風扶起來,順手將那塊玉佩收走。
“小鈴鐺.....來陪本少爺喝一杯....”秦風醉醺醺地笑起來,苦澀而無奈。
“少爺還是休息罷,別喝了。”宮凌皺着眉頭,費力地將秦風扶到牀上。
秦風軟塌塌地躺在牀上,他醉眼迷離地望着宮凌笑道:“小鈴鐺啊....若有一日.....本少爺不在了.....”
“少爺別胡說。”宮凌一下捂住秦風的嘴,着急地說道。
“都在騙我.....”秦風似笑非笑地隨便說了一句便閉上眼睛。
宮凌欲言又止,呆呆地看着秦風。
夜深人靜,房內的燭光燃去最後一絲光芒,剎那黑暗籠罩,唯聽見秦風平穩的呼吸和宮凌輕緩的一聲:“對不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