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他聽朋友說有一批捕獲的流浪狗即將被集體處死。處死那批狗的地方叫“犬類檢流所”,他頭一次聽說城市還有這樣的地方。不過,假如有人肯去領養一條狗,那條狗就會得到赦免。朋友最後的這句話,讓他動了心思。
回家跟女兒和妻子商量,女兒挺高興,妻子卻不大樂意。妻子說狗會把家裡弄得一團糟。他說不會的。聽朋友說,狗有了這種可怕的經歷,會非常聽話。妻子說可是你有時間養一條狗嗎?餵食啊洗澡啊遛狗啊都需要時間,你又那麼忙。他說女兒我都養大了,何況一條狗?妻子說那些流浪狗多是殘疾狗或者帶傳染病吧?他說你放心,我肯定會挑一條健康的好狗。妻子雖然沒有繼續反對,卻能看出她心裡仍然不太高興。不過對他來說,這就夠了。他想當他把一條可憐並且可愛的狗帶回來,洗乾淨,養肥,妻子絕沒有不喜歡它的道理。
第二天,他去了那個叫“犬類檢流所”的地方。一羣被關在鐵籠裡的狗見到他,全都衝他叫起來。卻不是狂吠,那聲音更像低吟或者乞求。負責人問他想挑那一條,他說哪一條都行。負責人問你帶證件了嗎?他問身份證?負責人說除了身份證,還需要你在居委會開張證明。他問什麼意思?負責人說證明你有固定住所啊!如果活得連條狗都不如,你還怎麼領養?
他想想,也對。領養一條狗,起碼得讓狗活得舒服。
第三天,他去居委會,那裡卻沒有人。打玻璃門上留的電話,居委會的負責人說,今天是週六,他們沒有留人值班。不過他如果有急事,她會馬上趕過去。他說是有急事,想開個固定住所的證明,好領養一條狗。負責人說這就不是急事了,起碼沒有我現在正做的事情重要。他問你現在正做什麼事?負責人說給我的頭髮做營養。他想了想,給頭髮做營養,就相當於給狗洗澡了,這事是挺重要。反正離七天領狗期限還早,不妨等明天再說。
第四天,他再去居委會,那裡還是沒有人。他給負責人打電話,讓她馬上過來,負責人說現在我還在做頭髮。他說昨天不是做過嗎?負責人說昨天沒做好,今天換了一家。他說這我不管,你一定得趕過來給我開證明。負責人想了想,極不情願地說,那兩小時以後見。他回了趟家,躺沙發上歇一會兒,竟睡過去,夢見自己變成一條狗。醒來再去居委會,那裡還是沒有人。打電話問,負責人說剛纔我去了,可是你不在。等了你一會兒,現在我回來了。他說那你應該打我電話啊!負責人說週一再說吧。反正是七天期限。知不知道你挺煩的?
第五天,星期一,他終於辦下那紙證明。本想下午就去“犬類檢流所”,可是中午時候,妻子卻變卦了。她說有個朋友近來身體不舒服,去醫院檢查,大夫懷疑是家裡養的狗將她感染。他說這毫無根據,那大夫肯定是個庸醫。妻子說可是如果不養狗,這一點就肯定可以排除。他說可是我把證明都開了。妻子說反正我不同意養狗。如果你敢把狗帶回來,第二天我就把它重新扔到街上去。因了妻子的態度,他在家悶了一個下午,待晚飯時,再一次商量妻子,說養條狗沒什麼的,對培養女兒的愛心也有好處。妻子說,下午院方有消息了,說朋友的病與狗無關。他小心翼翼地說那就是同意了?妻子說,只准在貯物間裡養。他笑笑,說,遵命!
第六天,本打算一早就去領狗,可是公司突然接下一筆訂單,需要他去籤合同。他跟經理請假,經理問他,一條破狗重要還是二百萬重要?——當然是二百萬重要。一個上午,就過去了。中午經理在公司裡擺了個小型的慶功宴,他喝多了,睡了一覺,醒來已是下午四點。給檢流所打電話,對方說他們馬上就要下班。您還是明天再來吧!對方有些想掛斷電話的意思。他說可是明天是最後一天。對方說所以你還有明天。他說明天肯定行?對方說放心吧!六十多條狗,還不夠你挑的?電話就掛了。怕明天還有事,他提前給經理打了個電話,說明天無論如何也得放他一個下午的假,他得去領養狗。公司經理說,行,只要上午把你的事情做好,就算你下午去領養一個爹,我也不管你。
第七天,下午,去檢流所途中,他的車子與別人的車子有了小掛碰。他想賠對方二百塊錢了事,對方卻偏要喊警察過來。他說,我得去領養狗。對方說,你是想逃吧?他說,要是去晚了,那條狗就沒命了。對方說,你是想吃狗肉火鍋吧?一句話將他激怒,一拳揮出去,那人的臉就開了花。後來警察趕到,他說盡好話又賠了錢,警察和那人才肯放他離開。如此一折騰,來到檢流所,已是下午三點半鐘。他慶幸好在是三點半鐘,如果是四點鐘,那條狗就沒命了。
可是所有的鐵籠都空着,他一條狗都沒有看到。
狗呢?他問。
全處死了啊!負責人攤開兩手。
不是四點以後才處死嗎?
早半小時有什麼區別嗎?我們着急下班……
可是我要來領養狗啊!
可是我們怎麼知道你要來?你要來爲什麼不提前來?
可是不是四點以後才處死嗎?
可是早半小時有什麼區別嗎?
他想哭。後來他真的蹲下來,面對空空的鐵籠,抱着頭,哭得像個孩子。負責人看不懂了,說,你又不知道你要領養的是哪條狗……你一條狗都不認識,你到底在爲哪條狗哭?
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爲哪條狗哭。可是他越哭越傷心。他想讓自己停下來,但他就是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