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哭了,不就碎了一件玉器嘛。”
安慰趙月娥的是一個留着光頭的男人。
一個不應該出現在紹城的男人。
原紹城知府程長毛。
被抄家後躲在鄉下的程長毛又回來了,不過這次不是以紹城知府或者分府府長的身份回來,而是以替趙月娥長輩的身份悄悄回到了紹城。
其實紹城各大士紳之間,若瞧不上眼便形同陌路,若細攀起來卻又個個都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親戚。
尤其像章家這樣的坐地戶,更是妯娌遍地,叔侄接踵。
程長毛當然也是章家的親戚。
算起來他和趙月娥還未出五服,替自家侄女出謀劃策也屬正常。
“等我們熬過這段時間後,吐出去的東西讓他們十倍還回來。”
這位前清知府說話的時候單手支着額頭,顯得有些疲累。
他這段時間過得並不好。
原本高高在上牧民一方的紹城父母官,眨眼間萬貫家財被抄一空,奴僕遣散,踏上了破布鞋,穿上了麻布衣,落魄不堪。
甚至如今走在大街上,都會被給大戶人家開路的惡僕連推幾個跟頭,並罵上一句“不長眼的忘八蛋”。
要知道,一個月前那惡僕的主人見到自己,還得跪地磕頭叫上一句“青天大老爺”呢。
“真應了戲文裡的那句話,得勢狸貓兇似虎,落配的鳳凰不如雞。”
程長毛擡起頭,雙眼只剩下復仇的光芒:“王金髮、夏瑜這兩個雛兒也太小看程某了,好歹我也曾經營紹城多年,那百足之蟲尚且還死而不僵,我又怎能如此容易倒臺?”
沉吟片刻,他似乎是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
“侄女請放心,如今紹城的形勢雖然險峻,但叔叔已於暗中將關係梳理清楚。只要你肯按照我的謀劃行事,管保你公公不單會脫困,那王金髮也會乖乖的被老百姓趕出紹城。
“不過在此之前,先要去給這幾個人備上一份厚禮,你且記好。”
“第一份禮要送給,政務科長黃介清,此人曾於王金髮被朝廷追殺時暗中庇護王金髮母子,是王金髮的救命恩人。王金髮爲了感激救命之情,將黃家父子三人全部提拔爲紹城高官,共同把持了紹城的財政大權。黃家早期資助過大通學堂,在革命黨里人脈極廣,除了夏瑜之外,他是唯一有辦法救你公公的人。
“我和他有過接觸,我觀此人極爲——,咳咳,總之需要侄女你親自去走通一次門路。你要注意,給他的這份禮一定要厚,必須要能打動他,因爲很多事情需要他來出面,甚至需要他的親筆介紹信。
“第二份禮要送給徐山,他是徐公的烈屬,革命黨里人人都要賣給他一些情面。我們要做的是支持他成爲民團局長,從而掌握紹城所有鄉紳的武裝力量。這樣,我們就有了一支可以爲我們保駕護航的武力基礎。
“徐山到不貪錢但是他貪權,並且爲了獲得權力他現在需要很多很多的錢,所以這份禮,直接給錢就可以了。
“第三份禮要送給《越鐸日報》的孫德清。此人當年毀家革命,但紹城光復後反倒沒有獲得自己預期的待遇,所以現在是一肚子怨恨,給他的禮不必準備太過豐盛,只要勾勾手他就會像狗一樣在我們前期搖尾乞憐。
“到了財、政、軍都已把持在手的時候,我們就需要放出這條瘋狗,讓他肆意撕咬王金髮和他的革命軍政府。
“此外你還要趕緊以章公的名義,向京城、湖北、滬城、杭市、甚至袁大人那裡——
程長毛如此這般的給趙月娥羅列出了一個名單,並親自指點她針對名單上的這些人該如何應對,直說到窗外風雷大作,風狂雨密。
咔嚓——
程長毛的話聽在趙月娥耳中如驚雷一般刺耳,甚至過了許久還有些不肯置信。
“就這樣,老百姓便能將王金髮趕出紹城?”
“沒錯。”程長毛點了點頭。
“那王金髮來紹城後,先免了紹城一年的田賦,然後又開倉放糧、平抑物價、籌辦貧民女工廠、嚴禁鴉片、外練強兵、內重教育,就連他當年當強盜搶的錢財,如今都挨家挨戶加倍奉還賠罪了。老百姓會攆這樣的人走?”
“你說的不全。”程長毛主動補充道,“前日我還親眼瞧見他拎着木棍,活活地將一個敢調.戲婦女的兵痞當街打死。”
“就算真是強盜,這在戲文裡也能稱得上一句義匪了,老百姓感激他還來不及呢,會趕他走?”
“會的,因爲紹城的老百姓並不感激他。”程贊清的話有些高深莫測,“只要我不感激他,你不感激他,黃、徐、孫等人都不感激他,那紹城的老百姓自然也同樣不會感激他。”
趙月娥默然不語,終究她還是不太明白程叔叔話中的真意,不過她卻十分相信只要程叔叔肯出手,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情。
“那個姓夏的怎麼辦?”趙月娥看到程長毛信心十足,不由心中也燃起了希望,“那姓夏的似乎跟我們有仇,但偏偏在紹城威望又很高,親戚的情面不顧,財帛、美色又不收,一點鬆口的苗頭都沒有,是個很難對付的傢伙。”
林風確實難對付,但程贊清卻不以爲意:“放心,那姓夏的小子不會在紹城呆很久,他沒空管我們。”
“這是爲何?”
“因爲孫先生就快回國了,他是孫先生點名要見的人,自然第一時間要去金陵拜見孫先生。”
“他會在明天辰時出發,先去杭市,然後經滬杭鐵路抵達滬城,最後轉進金陵。”
看着一臉疑惑的趙月娥,程贊清得意洋洋地翹起了腳:“放心,消息準確的很,這可是我買通了他親衛隊裡面的人親口說的。”
————
林風的確要離開紹城。
不過去金陵拜見即將孫先生的說法,只是對外的說辭罷了,他真正的打算是爲種子尋找一片生根發芽的沃土。
現在他已經對歷史做出了一些影響,但是還不夠,僅僅將歷史向前推進幾個月毫無意義,最多隻能稱爲在紹城革命黨圈子裡立足了而已。
他要做的是改變歷史,或者弄出幾個可以改變歷史的人。
最少也得改變幾個歷史人物註定的命運。
改變現紹城都督王金髮的命運,就在林風的計劃當中。
在歷史上,王金髮的結局是慘死於杭市軍人監獄,兇手就是現在死牢裡的章介眉。
只是在林風的心目中,王金髮雖然渾了一點,但他是不該死的人;章介眉雖然最後包羞忍恥復仇成功,但他卻是真正該死的人。
“如果改變他們倆人的命運,一定會對副本的歷史線造成不小的影響。”
所以在辭行之前,林風要去王金髮府上叮囑他,一定要儘早殺掉章介眉此人,決不能給他一點喘息的機會。
王金髮一口應承了下來:“殺章介眉的事,還用多說?”
“希望王兄不要食言。”林風看得出來對方有些敷衍,所以不得不又強調了一句,“若是將來我知道章介眉未死,王兄可別怪我親自動手殺了他。”
“放心,就算城隍廟的城隍爺活過來,那老匹夫也活不了。”王金髮依然有些不以爲意,“等兄弟殺了章介眉,把紹城的局勢穩住,就去金陵找你。”
林風向王金髮辭行沒有說出自己的真實目的地,用理由是準備啓程金陵去拜見即將回國的孫先生。他倒不是有意欺騙王金髮,而是因爲金陵方向發出的邀請,林風無法明着推辭。
畢竟在這個時代,即使孫先生自己曾一度混到在大洋彼岸刷盤子的地步,但沒有哪個革命黨人會拒絕孫先生的召見。
對此王金髮也表示出由衷的祝福。
畢竟王金髮剛來紹城的時就說過“夏兄早晚是要在中央做事的人”,所以“夏兄”離開紹城也早在他的預料之中,於公於私都沒有理由攔着朋友的前程。
甚至他還很夠朋友的贈送了林風一箱銀元,然後又主動加派一連士兵,用於全程護衛他的安全。
王金髮如今闊氣了,雖然就任都督後免了紹城一整年的田賦,但卻連續抄了幾十個劣紳的家當很是發了一筆巨財。
同時又以備軍北伐爲名瘋狂練兵,隊伍已經從最初的三百餘人,短短時間內擴編成了一個旅,並在此之外還建有一支水師和一支北伐僧兵團,直線奔着整編師的規模飛速靠攏。
所以錢和兵對現在的王金髮來說都是小意思,只要是兄弟用得上的,他一向出手非常大方。
不過林風卻以輕車簡行爲由堅決不收。
因爲林風並不打算真去金陵,他要帶着一衆侍衛去末莊。
林風這種只能做個把月的革命黨,自然沒有去見任何革命黨大佬的必要,更不需要王金髮派兵押送自己去見革命黨的大佬。
推辭再三,王金髮才肯放棄自己的計劃:“現在南北僵持,外面又這麼亂,靠你身邊這幾個連槍都拿不穩的來保衛安全,說實話我原本是信不過的。不過夏兄辦事一向穩妥,既然你堅持自有你的道理。而且我看你手下那個夏老刀的身手似乎不錯,有他護在身邊應該也足夠。”
“什麼,王兄認識老刀?”
林風隱隱覺察到一絲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