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杭線。
這條火車線路從杭城站出發,避開拱宸橋的霓虹租借區,直達滬城,全長125公里。
是五年前爲抵制列強掠奪浙省路權,浙省紳商推舉原兩淮鹽運使湯壽潛爲浙路公司總經理,自行籌款,自己設計施工,花費三年心血建成。
林風現在就坐在奔馳於這條線路上的火車裡,伴隨着耳邊吭哧吭哧的響聲,看着窗外極具南方特點的水田、植被與房屋陸續退過窗戶,眉頭緊鎖臉上略微露出幾分凝重。
雖然他很想開創染廠,建立組織,傳播真理,和所有不願做奴隸的人們一起堂堂正正的打碎一切不合理的制度!
乃至叫這更不合理的三觀系統死亡!
但副本只有兩個月的時間。
兩個月,並不足以他完成上述構想,甚至連第一步創辦染廠的時間都未必充裕。
林風的精力和時間都有限,所以現實逼迫他只能多動一些手段,好在副本如今是辛亥革命的大動盪時期,在這場動盪裡他很容易找到一些突破口。
如果說第一個突破口是著書人周先生,那麼應周先生引薦而與自己同行的人,就是第二個突破口。
這個人看起來似乎是位很平庸的三十多歲男子,只是細看這人瞳仁偏上,眼睛的左、右、下均爲眼白,如果離得稍遠些打量竟似長了一雙白色的眼睛,有幾分嚇人。
此人是清末革命團體光復會的成員,出身寒微,思想進步,學習勤奮,是徐錫麟的得意門生,魯迅的至交好友。
他叫範愛農,出現在魯迅先生散文集《朝花夕拾》的最後一篇,那篇散文的名字就叫《範愛農》。
在魯迅散文以及歷史中,像他這樣具有思想進步的人卻過得並不好。
紹城光復後,他曾一度勤勤懇懇地做到山會師範的學監,但之後被鄉紳集團算計,被校內小人排擠,終於在魯迅離開紹城後失去了工作。沒過多久,陷於窮困而無所事事的他,因爲酒後在船邊排解,不幸落水致命。
書中原文提及這一段的描寫是,“第二天打撈屍體,是在菱蕩裡找到的,直立着。我至今不明白他究竟是失足,還是自殺。”
範愛農是不該死的人,所以林風絕對不會讓他按照副本的意思去死。
相反,他要讓範愛農活,並且活出精彩!
如果時間不足以讓林風親手點燃燎原之火,那麼他就傾向於將自己手中的火星,交給能夠點燃燎原之火的人!
當星星之火燎原之後,系統一會非常難受。
系統一難受,就肯定會暴露出更多關於它的秘密。
“我觀子淵兄似有疑慮。”範愛農忽然問道,“可是在擔心此去滬城,無法聯繫上陳英士?”
英士是陳其美的字,而子淵則是林風替夏瑜杜撰的字。
林風本來正在思考一些事情,突然被同伴打斷,目光不得不從窗外收回:“陳先生是青幫的豪俠,交友廣泛,我們想要見到他只需要找到青幫開設的妓.院、酒樓即可,實在不行還可以去他創辦的精武體操會或者天寶客棧裡打聽。
“憑古軒亭口的事情和你的身份,見到他很容易,讓他按照我們設計好的劇本演出就更容易了。”
林風看重的,除了範愛農進步好學、會對系統產生影響之外,還有他的身份。現在滬城這幫革命黨,如王金髮或者常先生之流,都是當年與範愛農一起留學東洋的同學。
革命黨不同於後來的北大教授黨,它出生於江湖,自然也很有江湖的人情味。
藉助這個身份,和自己殺清廷官員的投名狀,他才能在草莽味十足的革命黨裡立足。
而只有先立足穩定,才能施展自己的計劃。
他對範愛農的這個身份充滿信心,而見到林風如此信心十足的模樣,範愛農不由也對前景生出幾分信心:“看到子淵兄眉頭緊鎖,我還以爲出了什麼變故。”
“變故是沒有,前路怎麼走我早已謀定於心。不過,擔心倒是有一點。”
男子若有所思道:“是在擔心你那班親戚的安全?”
“我確實在擔心一個人,不過不擔心他的安全。因爲憑他的本事,只要程長毛不動真格兒的,絕對沒有安全問題。”林風嘆了口氣,“我擔心的是他跌落紅塵已久,萬一失了本心,將來可怎麼再見面。”
“你說的是誰?”
“一個現在應該是去了魯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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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宣統三年九月初三起,魯鎮的老住戶們便感覺到鎮上有些事情透着蹊蹺。
比如住在臨河土場靠撐船爲生的七斤,某日被一夥蒙面人強行鉸了辮子,回家之後九斤老太便帶着一家人嚎啕了,自此七斤也不敢再去撐船。但誰知消息竟會傳到紹城,第三天便有兩個自稱官府的公差登門,以協助追查長毛餘孽爲由將七斤鎖走,於是全家不得不又一次嚎啕了起來。
但這件事在輪迴者耳朵裡卻與魯鎮鄉民聽到的有些出入。
“叮!”
“已完成隱藏任務《風波》。”
“剪了辮子還想跑,就算皇帝大赦天下了,本系統也不會放過你!”
魯鎮人從來都沒見過府裡的官差下鄉,所以七斤的事情在消息閉塞已久的魯鎮傳開,就好比是在沸油裡扔進了一瓢冷水,頓時引起了巨大的轟動。但他們沒想到的是,這僅僅是一系列怪事要發生的前奏。
幾天後,鎮上的賈家濟世藥鋪不知爲何將門口掛着的對聯摘下,那副“但願世間人無病,寧可架上藥生塵”的木牌換成了“累積購藥滿一元錢者,送非賣品嬰兒保命丸一枚”。
改對聯的次日,鎮上就傳出了單四嫂子的遺腹子寶兒早夭的消息。
第三天,單四嫂子整個人突然像是着了魔一般,掏出所有的錢財,甚至將房子都押給了當鋪,一共得了十二塊銀元,拱手奉獻給了從紹城來的一個叫做卜懷·古佈德古安的洋和尚,換回了一張贖罪卷。
洋和尚保證寶兒死後憑此卷就能登上天國,可享受光明之主贈與的一處花園和105個女僕、3個男僕,讓寶兒可以在天上爲單家延續香火。由於單四嫂子堅稱自己過神蹟,所以即便全鎮人都不信這位洋和尚的妖言,卻也不方便勸解。
“叮!”
“已完成隱藏任務《明天》。”
“不管多窮的寡婦,只要爲了孩子,榨一榨總能榨出油水。”
第三件怪事便是從魯四老爺家出去後成了乞丐的祥林嫂,這女人原本整日渾渾噩噩也不正經討飯,凡是見到人便要開口問人家這世上有沒有鬼魂,讓人不勝其煩,甚至還有些滲人。
一日她在河邊乞食正巧碰上那個名爲卜懷·古佈德古安的洋和尚,便按照習慣追上去詢問他世上有沒有鬼。
不管是本土和尚還是洋和尚自然都是堅信有鬼的,只不過這位洋和尚的話更加直刺祥林嫂的內心。
因爲他說:“你這女人不守婦道,活着的時候就合該有喪子之痛,死後也必然會下地獄。地獄裡的大魔神會用鋸子將你鋸成兩半,平分給你的兩個丈夫。”
洋和尚剛到魯鎮自然是不可能聽過祥林嫂嘮叨幾萬遍的慘痛家史,所以點出不守婦道之後,祥林嫂的心中生畏已是先信了幾分,又加上他說死後入地獄的下場與鎮裡柳媽等人“不謀而合”更是把祥林嫂唬得不輕。不由得她不頂禮膜拜,誠心向洋和尚尋求解脫之法。
那洋和尚搖頭晃腦地說道:“人便是人,門檻便是門檻,汝罪孽深重想靠捐個不相干的門檻供人踩踏,那是遠遠不夠贖罪的。而且吾主光明神創造萬物,天下一切都是他的,爾等拿他老人家的錢送給他自己,豈不是在侮辱我主?”
自此之後祥林嫂皈依了洋和尚的教,一邊乞討,一邊立下宏遠要度化千人。因爲她堅信自己成了光明之主的人,死後屬於光明之主不屬於其他人,況且還有這一千人爲自己說情,魔神一定會輕判自己,自己也就解脫了。
洋和尚卜懷·古佈德古安一副高人風範,點化了祥林嫂後便離開魯鎮了無音訊,可惜留下了上千口魯鎮居民錯失感悟“大道”的機緣,反倒把祥林嫂的虔誠當做了酒後的談資。
“叮!”
“已完成隱藏任務《祝福》。”
“這個世界不單有鬼還有地獄,當年不守婦道沒撞死自己居然還想解脫?你就等着本系統把你鋸成兩半吧!”
“哈哈哈哈哈。”
“這羣NPC好蠢,穿着衙役衣服被當成衙役也就算了,刀哥披着一身牀單說自己是洋和尚竟然沒有一個人懷疑。”
“完成這仨隱藏任務,刀哥的獎勵直逼一千,咱們也能跟着收個百、八十的小錢。”周律師坐在咸亨酒店內間裡,起身向着老刀鄭重得鞠了一躬,“刀哥的好咱們可都記在心裡呢,那個姓林的可沒這等好心。”
“相處這麼多天,到底誰對咱們好大家都清楚得很。”胖子舉起酒杯,面向老刀,“在這裡我要代表我們這些新人,向老大敬一杯酒。”
剩下兩人不大會場面話,但也舉起酒杯一同說道:“多謝老大這些時間的照顧。啥都不說了,都在酒裡。”
“我是引導者,做這些都是應該的。”老刀坦然受了他們的敬酒,“那位林先生還是很厲害的,不過他沒有清理紹城任務就好高騖遠的直奔滬城,的確有些買櫝還珠。”
“諸葛亮還有點錯將的時候,何況那個癆病鬼又不是諸葛亮。”周律師坐回原處,一邊嚼着茴香豆,一邊向老刀諂笑,“他不遠萬里就接了一個隱藏任務,但同一時間內我們可以做四個。到底誰纔是副本里最大的贏家,這不是顯而易見麼?”
“那個姓林的有什麼本事?刑場上只是他的身份佔了便宜,搶了我們那麼多積分,大家都不服氣的。”
“之後的事情,還不是得老大一手操持?”
雖然大夥都瞧不上林風的本事,但林風終究在古軒亭口壓了老刀一頭,老刀不願意多提此事:“你們這些菜鳥有空和他攀比,還不如仔細研究一下怎麼對付孔乙己。”
“老大說的在理。”胖子扭頭望着門外酒旗飄飄,兩手一攤顯得有些無奈,“可惜大夥都在咸亨酒店幹坐了五天,而這孔乙己居然一直都不露面。他不露面,就算咱們都有刀哥那樣的智力也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沒轍。”
“爲什麼五天都沒有消息,難道是哪裡算錯了?”
新人們頓時唉聲嘆氣起來,老刀雖然穩坐原處,卻似乎突然又想起了什麼急問道:“對了,你們誰記得副本已經進行多少天了?”
周律師心中算了算,不是很肯定地回道:“大概二十八天吧。”
“就是說今天是辛亥年農曆九月二十八前後,九月二十八,二十八。阿Q正傳的劇情上說九月十四日紹城光復,現在應該是過了十四天,過了十四天。”老刀沉吟片刻,猛然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不好!”
衆人齊問:“怎麼?”
“我們在魯鎮耽誤的時間太久,忘了紹城光復後將近二十天的時候,阿貴會被槍斃。”老刀扔下一串銅子,兩三步便邁出門去,急匆匆地跳上馬車,“立即放棄孔乙己任務,我們需要連夜返回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