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雲城東方的天空才露出一線魚肚白,鄭家位於郊區的小別墅花園裡,已有人影走動,只見兩個身形魁梧的高大男子,並肩向着別墅後面的車庫走去。
淺灰的水泥路旁,日漸蕭瑟的草木上沾滿露水,匆匆走過的人影,沿路留下了兩排溼漉漉的腳印,四周淺淡的亮光將身穿黑衣的兩人籠罩在一片迷濛之中……
西裝革履、神色凝重的鄭世沉默地看着兒子將行李裝進了後備箱,緩緩走到他的眼前,他打開車門正欲上車,雙腳卻突然像被灌了鉛一般沉重,許久都邁不開步子,只將手中皮包隨便扔在駕駛座上,回身一動不動地看着兒子,眼神中流露出幾分遲疑和不捨。
鄭世這一輩子,雖稱不上功成名就,但在他自己內心裡,卻是頗爲滿足的。他出生在普通的農家,從小不愛讀書,只初中畢業,便開始四處遊蕩。
在年少時那段腥風血雨的歲月裡,他曾因地盤糾紛,帶着手下的幾十個兄弟跟附近黑幫的幾百號社會青年,互相廝殺,眼前血流成河,他卻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他也曾爲了向幫中老大證明自己的能力,孤身獨闖雲城各大賭場,冒着被人家剁手砍指的風險,解決了幾筆鉅額的債務糾紛,最終獲得了兄弟們的信任……
縱然如今,他已經離開那條路很遠,很遠了……
16年前,自他完成了阮凌秋提出的最後一筆交易,便金盆洗手,開始跟着青宴一起做生意,從此走上了商道。
在生意場上,他的膽識和氣魄亦是無人能敵,他與青宴,一文一武,配合得天衣無縫,事業做得風生水起……
再後來,因爲洛天齊回國創業,他主動找到青宴意欲合作,洛天齊有先進的思想、豐富的經驗、充足的資金,唯獨差了接地氣的人脈。
其實當時面對這場合作,鄭世是心有餘悸的,畢竟16年前的那樁血案,他與青宴欠洛天齊一條人命。鄭世向來自認爲是個恩怨分明的人,曾經爲了報答青宴和阮凌秋的恩情,他做了那筆慘絕人寰的買賣,如今要讓他與洛天齊仿若無事地相處,說實在的,一開始自己的確頗爲不安,可是日子一天天地過去,竟是相安無事。
洛天齊甚至把他們當做洛氏集團的創業元老,他與青宴也因此身價大漲,如今在雲城,恐怕鄭世這個名字,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想到曾經那個豪氣沖天、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鄭世的心裡突然涌起了前所未有的苦楚和憂傷,因爲這一刻,他竟悲哀地覺得,自己是因爲害怕而選擇了逃避……
自從洛天齊因心臟病發陷入昏迷之後,曾經血淋淋的恩怨糾葛便會時不時地涌上他的腦子,過去的這段日子,仔細回想起來,他竟覺得有點對不住洛天齊,畢竟這幾年來,洛天齊還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自己的事情,而他竟然再一次地恩將仇報了,這讓鄭世越來越看不起自己,對阮凌秋與青宴的所作所爲也變得更加地難以忍受,所以,纔會有今日的行爲,他要一個人離開這裡,離得遠遠地,等到事情完全平息了再想辦法回來。
想到這裡,鄭世長舒了一口氣,擡手在兒子肩上重重拍了一下,最後一次語重心長地說道:“照顧好自己,照顧好你媽。”
說完這句話後,狠了狠心,頭也不回地上了車,疾馳而去。
昏黃的汽車尾燈將鄭子墨高大的身影拉得長長的,被刺痛的雙瞳驟然一縮,身子隨之一顫,鄭子墨擡手遮住了雙眼,直至那束光沿着遠處的大門漸漸消失,才提步往前面的洋樓走去。
鄭子墨邊行邊思,他覺得父親這兩天的行爲有點怪異。昨天晚上,一向愛財、對他管教嚴苛的父親特意將他叫到書房,當着他的面,打開了保險箱,那裡面有上百萬的支票和一些黃金首飾,毫無心理準備的鄭子墨瞬時愣在了原地。
這之後,父親居然將保險箱的鑰匙交到了自己的手上,並無奈地透露因爲一樁要事需要去美國出差,家裡的財物暫時交由他來保管。父親的語氣雖然說得輕鬆,鄭子墨卻分明從那晦暗的眸色中看出了他心底的沉重。
如今洛氏內部的形勢十分微妙,鄭子墨作爲局中人,或多或少得知了一些內幕,難道說那些信息並不是空穴來風,難道說父親果然私自動用了集團內部的流動資金?
從小到大,父親鄭世在鄭子墨心裡一直就是個英雄般強大的人物,他相信任何人都無法將其打倒,所以這一次,他同樣選擇了信任,他相信父親這樣重情重義的人,絕對不會做出對不起洛董事長的事情來,即便做了,也一定有他的苦衷。
所以,鄭子墨沒有多問,只承諾守護好這筆財產,照顧好這個家,並且殷殷囑咐他要萬事小心,其實他心裡的期待是,父親總會找出證明自己清白的方法。
此時,鄭子墨已經走到了洋樓前方,望着車子離去的方向,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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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世的黑色豪車一路疾馳,穿過繁華的雲城大街,向着機場的方向狂奔而去。
東方的魚肚白變作了熹微的晨光,一輪紅日漸漸躍出江面,將整個雲城籠罩在一片火紅之中。
黑色豪車到了機場之後,直接鑽入地下車庫。鄭世剛從車中出來,就被兩個突然從身後竄出來的魁梧黑衣壯漢反手強按在車窗上。
鄭世雖上了年紀,但畢竟是老江湖,趁着兩人上前堵嘴的間隙,右腳猛地一擡,踹中其中一人的腹部,在對方吃痛彎腰的片刻,強壯身體已反過來,一拳擊中另一個壯漢的眼部。
就在鄭世轉身拔腿飛跑的片刻,早已從對面開過來的一輛灰色越野車上又下來兩個年輕黑衣壯漢,以疾飛的姿勢竄到了他的眼前,與其赤手搏鬥。前有埋伏,後有追兵,鄭世漸漸地處於下風。不一會兒,四個年輕的壯漢終將鄭世制住,強壓着他塞進了車內。
鄭世雖心有不甘,但並不害怕,只覺得詫異,自己這次行動萬分謹慎機密,到底是誰出賣了他;到底是誰,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敢抓他鄭世!
“鄭叔,你這麼匆匆忙忙地,是打算上哪兒去啊?”密閉的車廂之內,鄭世的雙眼被蒙,嘴巴被堵,只覺頭暈目眩,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卻在此時清晰地鑽進耳中,鄭世僵硬的身體突然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