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至尊號”是沿着靜江水域一路穿行於雲城之中的遊船。
此刻遊船正緩緩往主城區前行,但見靜江兩岸,高樓林立,遠近燈光旖旎,五光十色地倒影在水中,連同璀璨的星光,“至尊號”猶如行駛在夢幻太空裡,更顯得奇譎華麗。
夏日雨後的晚風,微微清涼,拂過男人的臉,捲起女人的長髮,一張張明豔動人的臉在酒後更顯迷離,小提琴婉轉悠揚的聲音靜靜流淌,陶醉了在場所有的人。
張市長漸漸恢復了慈祥的面容,待人也十分溫和,他一邊請大家隨意享用餐點,一邊還引逗大家玩笑。
幾個賣花少女穿梭在餐桌間,不斷遊說男賓爲女伴買花,不久就有人來到了主桌。
傅筱雅嫌棄地望着走到洛涵風身畔的小女孩,大聲說:“姐,今晚不是包場麼,怎麼還有人來賣花?”
詩瑤毫不在意地說:“小姑娘長得那麼可愛,我怎麼忍心不給她做生意,反正我也喜歡花。”說完還故意帶着燦爛的笑意望了一眼洛涵風。
“先生,爲女友選一束花吧!”小姑娘鼓起勇氣靠近洛涵風,只見她斜挎的花籃裡整齊排列着山茶、百合、白蘭等三色鮮花,微沾露水,如女子般嬌豔欲滴。
洛涵風側身一看,表情奇怪地反問道:“你覺得什麼花,適合我們桌上的這幾位小姐?”
少女擡頭望了一眼靜坐在洛涵風身側的白姝安,再望向端坐在圓桌對面的張施瑤,最後才瑟瑟地看了看宇身邊的傅筱雅,清澈的眼睛裡隨即閃過一絲靈動的光,飛快地回答:“先生,對面的那位小姐身份高貴,我這裡的百合花十分合適;你身邊的這位小姐長得這麼清新脫俗,簡直就是白蘭的化身,至於,那邊那位漂亮姑娘,我這裡的山茶花,很合適呢。”
小姑娘一張巧嘴,不僅解決了洛涵風的難題,還把這桌上的三個女人都說的心情愉快。
衆人紛紛誇讚,洛涵風也笑着對她說:“看不出來,你年紀不大,嘴巴卻這麼厲害,好吧,你的花我全要了。現在你幫我分給桌上的三位小姐吧。”
小姑娘開心地鞠躬謝禮,然後從籃子裡取出一大捧瑩瑩欲溼的白蘭,遞到白姝安眼前,那嬌小的花兒藏在綠葉裡,屢屢清香直沁入心田。
“謝謝!”白姝安接過來,湊近聞着,心裡一絲暖意浮起,訕訕地看着賣花少女。
只見那少女明亮的眼眸子裡堆着笑,向她投來一束動人的光,有豔羨,也有幾分促狹。
待白姝安再細看時,她已經燦笑着去了詩瑤身邊,將一束百合遞了過去。
三個女人接了花後,各自取了一隻餐桌上的閒置玻璃杯,把花兒置入杯中。
白姝安一雙纖纖素手,細細整理着形狀,那枝葉間晶瑩剔透的露珠紛紛掉落,沾着細微脂粉,空氣中暗香浮動,惹人情思。她湊到洛涵風耳畔,輕聲說:“那個小女孩是你安排的吧?”
洛涵風默默看着她把花束攏出一個漂亮的圓形,才輕輕笑了一聲,“居然連這都逃不出你的眼睛,所以,就原諒我吧。”船上的燈光迷濛,昏黃中他的面容變得和暖,一如他說話的口吻。
白姝安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卻反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最愛白蘭?”
“我,猜的。白蘭又稱緬桂,木蘭科含笑屬喬木,枝葉青翠碧綠,花朵潔白無瑕,香如幽蘭……可作薰茶、釀酒,還可提煉香精……”
“原來你對花木也有研究。”
“是我爸喜歡,耳濡目染,就知道一些。有機會帶你見識見識他的花園,保管讓你歎爲觀止……”
兩個人顧自交談,卻沒想到這些親暱的舉動落入詩瑤的眼中,變成了一把利器,不僅刺激着她的感官,也讓她的心裡漸漸生出了恨。
這時,恰好樂隊演奏的一首曲子完畢,船上衆人齊聲鼓掌,紛紛要求他們再奏一曲。
詩瑤突然擡頭直視着白姝安,咄咄逼人地說道:“聽說白小姐是一位舞蹈演員,既然今天是特地來爲我慶生的,不知道能不能爲我獻舞一曲呢?”
張謹言聞言竟然厲聲斥責道:“胡鬧!人家白小姐是客人,突然提出這種要求,是無禮的。”
詩瑤聽後更是震驚,從小到大,從未捨得罵她一句的爸爸,今日晚上竟然當衆斥責了她,她不可置信地側頭望着神情有些激動的爸爸,一顆高傲的心沉到了心底。
一桌子的人也都在瞬間沉默了下來。
白姝安見狀,淡淡一笑,坦然地說:“不要緊的,張市長,如果張小姐真的想看,我願意獻醜。”說完起身欲走。
“等一等!”洛涵風在她離開位置的那一刻,竟也站了起來,引得大家的視線又齊刷刷地望向了兩人,“我爲你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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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洛涵風已沉穩地在鋼琴架前坐下,嘈雜的喧鬧聲嘎然而止,一束流光籠罩舞臺,映照出他挺拔如玉的身姿,修長的手指緩落在黑白琴鍵上,輕盈美妙的樂聲徐徐向四處飄散……
起初是低低的傾訴,如飛燕呢喃,又似戀人耳語,婉轉停留耳畔。
白姝安伴着他的琴聲,翩躚起舞,她赤了雙腳,一身白衣在晚風中飛揚……
船上衆人的思緒,隨着兩人的琴音舞姿翩然若飛,靜謐夜空下,無邊無際的海洋,一隻巨輪甲板上,仿有一雙人攜手徜佯,看繁華落幕,纖雲弄巧,點點星光入水,繾綣柔情,如夢佳期,此刻與君同……
當衆人都沉醉在一片似水柔情裡時,琴聲突然變得急速,舞姿也隨之變換交錯……
他剛勁有力的手指,不停地在鍵盤上跳動,平靜的海面,突然襲來風浪,轉眼間就是狂風驟雨,逼得人四處逃散,相攜奔跑的戀人仿似到了風口浪尖,逃無可逃,避無可避,最終被一個巨浪所吞沒……
短得令人窒息的一瞬停頓,當鋼琴聲再次緩緩響起的時候,所有人眼中似有淚光,如泣如訴的琴聲裡滿是哀傷絕望,平靜的海面不再有一絲波瀾,黑暗中,只孤影一人,憑弔着永遠逝去的戀人……
白姝安一邊旋轉,腦中不斷掠過不遠處聚光燈下的身影,他披着一身銀光,額頭微蹙,眉梢眼角,英氣凌人,一滴滴白汗珠凝聚在發間,沿着鼻翼、鬢角緩緩滑落……
他的眼睛好似蒙上了一層紗,偶爾擡頭迷離地望向她,這裡面是黯然、迷惘還是疑惑,她看不清,只覺得這眼神似曾相識……
一曲舞畢,琴音停歇。
兩人均被一陣如雷掌聲所驚醒,載着滿座呼聲回到了座位。
傅筱雅直白地說:“洛少,真沒想到,你的鋼琴彈得這樣好!”
“是啊是啊,你這樣的琴技,都堪比電視裡那位著名的鋼琴大師了。”同桌的另一位男子當即附和道。
宇直接遞過去一杯酒,“臭小子,我跟了你三年了,從不知道你會彈鋼琴,這太過分了啊,快把酒喝了,再跟我說話。”
趁着洛涵風喝酒的間隙,宇又愛慕地望向白姝安,讚歎道:“白小姐的舞也跳得絕頂地好,你們兩個今天的表演真是配合得天衣無縫。”
只有張詩瑤自他們兩人開始表演,便一直不發一言,顧自喝着悶酒。
張謹言只好衝着晚輩們笑笑,溫和的說,“白小姐的舞跳得好,涵風的琴技好,今天晚上的確讓我們大開眼界。只是我也跟宇一樣好奇,涵風原來這麼有彈琴的天賦呢?”
“其實是我小時候,很喜歡音樂,學了幾年鋼琴。”洛涵風儘量說得輕鬆,可話語裡卻隱隱透着一絲陰鬱。
“原來是這樣。”張謹言答道,眼睛卻不由自主地望向了低頭沉思的白姝安。最後,他見晚宴已經接近尾聲,便宣佈大家可以隨意地在船上走動,四處玩玩,此時遊船已經沿着原路返回,很快就靠了岸。
大家跟主人告別之後,宇負責送傅筱雅回去,而洛涵風則送白姝安回到了紫雲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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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客廳裡,洛涵風坐在沙發裡,欲言又止。
自從演出結束後,白姝安的心裡一直忐忑不安,此刻纔敢擡眸直視,他晶亮的額角,汗珠隱去,髮絲微亂,冷峻的臉龐在微光裡透出奇異的光,目光交觸,他淡淡地笑起來,嘴角微微上揚,有一個非常好看的弧度,眼神裡的落寞卻捉摸不透。
“我9歲的時候對鋼琴產生濃厚的興趣,父親找了州里最著名的音樂老師教我彈琴。11歲的時候已經在學校小有名氣,並且多次在州里的鋼琴比賽中得獎。13歲時開始作曲,通過老師推薦有一支曲子甚至成爲了當時一部動畫電影中的插曲……”
第一次聽到他如此平靜地描述過去,沒有挑釁、沒有束縛,好像一幅他多年來細緻的生活畫卷,慢慢攤開在她眼前,平實動人,娓娓而來。白姝安有點受寵若驚,不敢相信地望着他。
他繼續說道:“15歲的時候,爲了參加州里的青少年作曲家比賽,我花了1個月的時間作了一首曲子,可是……”
“可是什麼?”
“琴譜卻在參賽前一天不翼而飛了……”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還是突然從窗外襲來的那股強風,讓他眼神中的悽楚竟透着一種近乎狂熱的漠然,他的聲音有一絲顫抖,卻真真實實地傳過來,“反正從小到大,我想做的事情沒有一件是順遂的,這一件,也不過是個小插曲罷了……”
彷彿他彈奏的那首前後基調大相庭徑的鋼琴曲一般,之前熱鬧溫情的前半段戛然而止,突然變作了狂風驟雨,逼得人心糾結。
洛涵風口中的這個結論令白姝安聽得目瞪口呆。從小到大,因爲沒有父母的疼愛,她一直努力地堅強,只爲了不要從別人眼中看到同情的目光,爲了能讓與她相依爲命的曼姨覺得心安……
她覺得任何人都不需要別人的憐憫,縱使他有再多無法訴說的痛苦。可是此刻,她似乎有些理解了他的哀傷,看着他似醉非醉、茫然無助的眼睛,她的語氣竟帶着一絲憐憫,“爲什麼,你就這樣放棄了音樂夢想?”
“從那以後,我沒有再碰過琴……”
她定定地凝視着他,說不出一句話。
許久之後,他又故作輕鬆地繼續說道,“後來,父親才告訴我,作爲洛家的兒子該做的一切,我選擇了經濟學,輔修工商管理和國際貿易……好像我讀書的天分也很高,19歲提前完成大學學業,就回到了雲城……”
如果成爲一名鋼琴家,只是他年少時的理想,如果繼承家業,纔是他的責任和使命,如果這一切,他已經完全看得清楚明白,那麼現在的他只需竭盡全力,協助他的父親好好地經營擁有的一切……
可是此刻,爲什麼他深望着她的深邃的眼眸中,還有無盡的孤獨和憂傷,爲什麼他掛在嘴角的那個完美的笑容,還凝聚着一絲絕望……
也許他所承受的遠遠不止這些……
白姝安不敢再多想,也沒有多問,似乎今天晚上,她作爲一名傾聽者,所能承受的也已經足夠……
彼此沉默了很久之後,他突然起身走到她的眼前,張開雙臂,一把將她緊緊地攬進懷裡,這動作來得如此之快,使得她猝不及防,整個人頓時如石化了般,只能渾身僵硬地立在原處……
他的頭埋在她的發間,沉重的呼吸暖暖地撫過她的頸項,一遍一遍,繚亂了她堅硬的心。她正欲掙扎,他癡癡的聲音悶悶地傳過來,“不要動,否則我不知道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放心,我只是覺得心裡很難過,很想找個人抱一抱!”
她剛剛擡起的手又忍不住放了下去,今晚上對他的許多怨憤竟也不知不覺地煙消雲散,內心深處還隱隱地生出一絲絲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