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最親的人

記憶的輪盤急速地倒轉,洛涵風的思緒終被一抹血色的身影占據。

那個長髮飛舞,渾身充斥着血腥味的身影,那個臉色蒼白、鮮血直淌卻面目模糊的魅影,那個一次次出現在他的夢魘之中,然而每次一旦靠近,便迅速消失的可怕靈魂……

這一次,洛涵風終於看清了她的模樣,原來,那就是他的親生媽媽,二十年前曾紅透雲城半邊天,嫵媚傾城、妖嬈多姿的一代名媛——夢嫿!

洛涵風痛苦地閉起了雙眼,在回憶裡感受着母親殘存的氣息,然而,逝去的一幕幕,如此地觸目驚心,如此地慘絕人寰,那些記憶的碎片,如閃電般,將他看似完整的軀殼劈得四分五裂,只一顆已然震駭的心在狂風驟雨中苟延殘喘……

是的,他全都想起來了!

16年前那個秋日的午後,原以爲不過是生命中最平常的日子,卻沒想到,竟成爲了他與媽媽的永訣。

那一日,他像往常一樣,跟小蘭妹妹在二樓的臥室裡玩耍,忽然聽到院子裡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他將妹妹安撫在房裡,獨自衝了出去,透過水泥欄杆的空隙,看到兩個身穿黑衣的年輕男人正在院子裡行兇。

其中一個身板壯實的兇手已將手中尖刀,狠狠地刺向了黛雲阿姨的胸口,卻因刺得太深,一時無法拔出,被黛雲阿姨用雙手死死拽住,兇手一時暴怒,開始對她拳打腳踢……

花園的另一側,他的媽媽渾身是血地躺在血泊裡,警覺地發現了二樓陽臺上的小身影,努力地擡起頭,朝着他嘶喊:“小燁,快跑,快……帶着妹妹,跑啊……”她一邊喊,一邊緊緊地抱住了那個儈子手的大腿。

身形魁梧壯實的兇手猛然回頭,一眼就看到了躲在欄杆縫隙中的他,兇手眼中有詫異、有遲疑,然而最後都變作了可怕的紅光……

小涵風慘白的小臉上,一雙清澈的黑眸早已盈滿了水珠,他最後一次,深深地望了媽媽一眼……

那把刀雖刺在媽媽的胸口,卻同樣痛在他的心坎,那蝕骨一般的疼痛,生生鑽入他幼小的心靈中,將他腦中所有的美好徹底地粉碎……

他看到兇手擡腿狠狠地踢了媽媽一腳,而媽媽正用他最後的力量,死死地拖着他……

猛然加快的腳步,驟然清醒的腦子,讓小涵風從渾噩和驚恐的氛圍中醒了過來,他飛身跑回房中,緊緊地抓起妹妹的小手,急速向後門奔去。

此刻他的腦子裡只回蕩着媽媽所說的最後一句話,逃,快點逃走……他一定要逃走……

但是他一定會回來,將那兩個兇手繩之以法,他一定要他們血債血償,一定……

穿過洋樓後面極短的花園石子路,打開相隔的鐵門,相依爲命的兩個孩子迅速跨過門檻,就在這時,小涵風靈機一動,他把鐵門重重關上之後,將鐵鏈子繞到門外,上鎖、拔出鑰匙,鐵門因此被封閉。

圍牆外一條彎曲的水泥小路,東西兩條路線,分別通往花園和繞城河。

小涵風牽着小蘭向着花園的方向奔跑了一會,突然停住,他擡頭望了望花園附近密集的房屋,忽而低下頭,對緊跟在身後的小蘭說道:“妹妹,從現在開始,哥哥跟你玩一個很有趣的躲貓貓遊戲,你一直往前跑,那裡有一個很漂亮的花園,你在花園裡找一個隱秘的地方躲起來,然後,哥哥來找你……記住,不管是誰叫你,都不能出來,一定要等哥哥來找你!”

他擡手親暱地摸了摸妹妹的頭,用眼神鼓勵她前行。

小蘭認真地聽完哥哥的吩咐,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裡當即閃過兩道亮光,她已經5歲了,當然懂得躲貓貓的遊戲規則,原來哥哥這麼匆匆忙忙地拉她出來,是想跟她玩這個有趣的遊戲,心中欣喜,便主動甩開了哥哥的手,邁開微胖的小短腿,向着美麗的花園跑去,跑出不遠,又回了頭,朝哥哥做了一個鬼臉,歡呼雀躍地說了一句:“哥哥不許偷看哦!”

小涵風立在原地,直等到小蘭搖搖晃晃的俏身影消失在路的盡頭,才原路折回。

洋樓後面,兩個兇手已將鐵門踹得前後搖晃,但鐵門無比堅固,半點都沒有傾倒的趨勢,他們狠狠咒罵了幾句,開始爬牆翻越,小涵風回首朝牆頂上兩個氣喘吁吁的兇手,高聲大喊:“我在這兒呢,有本事來抓我!”

話音未落,矯捷的小身影已向着西面飛奔而去……

一路上,小涵風多麼希望能在路上遇到劉叔叔,因爲他待自己總是那麼好,因爲他長得魁梧高大,附近一帶欺負他的小朋友們,一看到劉叔叔來了,就會跑得老遠;

他多麼希望,母親口中那個遠行在外做生意的爸爸,可以及時出現幫他打退歹徒,因爲在別人家裡,兒子出了事,爸爸總會第一個出來保護……

然而,可悲的是,他沿着曲折的小徑一路飛奔,直跑到繞城河邊,跑到那座斷裂的石橋邊緣,都沒能遇上一個路人,這一刻,他已經退無可退……

猛然睜開的雙眸,佈滿了腥紅的血色,那裡面有無數道寒光在來回穿梭,那裡面,有尖銳的利刃,已然蓄勢待發,很快就噴涌而出……

“是你,是你殺了我媽媽……是你和青宴殺了我媽媽,還有黛雲阿姨……爲什麼,你們爲什麼要這麼做……”

隨着一聲撕心裂肺般的怒吼,洛涵風驟然爆發出無窮的力量,將身側魁梧的身體反撲在平臺上。

鄭世還沒反應過來,已被洛涵風整個壓在身下。

頓時,狹窄險要的平臺上,兩團身體緊緊地糾纏在一起,左右翻滾……

慌亂中,鄭世抽出了握着手槍的手,手腕朝下,朝着洛涵風的頭部,扣動扳機……

“嘭……嘭……”接連兩聲槍響,仿似兩枚炸彈,劃破長空,驟然墜落在這一方寂靜的角落,那根繃在弦上的線,終於斷了……

鄭勇迅速收起手槍,一聲令下,人羣蜂擁而上,將糾纏在一起的兩個身影團團圍住。

平臺上,幾近瘋狂的洛涵風,全然不顧周圍衆人的拖拉勸說,只不停地揮舞着雙手,他的拳頭像雨點一般,迅速而有力地砸在身下那具逐漸失去意識的身體上。

洛涵風的面目猙獰,目色血紅,全身像是控制不住般,不斷地顫抖着,那二十多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纔將他拖到了陽臺的安全地帶。

洛涵風痛苦地望着地上那個已然癱軟的身體,突地用盡全力,甩開了衆人的束縛,一個人轉身衝進了樓層裡。

他駕着車在雲城繁盛的長街上奔馳,初秋的晨風,裹着層層燥熱,拼命地打在他蒼白無助的臉上,而他卻感受不到一絲的暖意。

他千瘡百孔的心,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輪迴,在那場可怕的夢魘中,母親死了,黛雲阿姨也死了,他曾親眼目睹了生命中最親近的人一個個地離他而去……

幸好,還有她,那個喜歡整日裡黏在他身邊,那個將他視作生命中最驕傲的存在,那個曾經最親的妹妹,她還活着!

苦澀的心底突地涌起一陣難言的欣喜,他知道,此時她正在紫雲公寓裡,等着他回去。

所以,他一分一秒都不能再耽誤,他恨不得馬上飛到她的身邊。

他要告訴她,失去的記憶,他全都想起來了,他已經找出了殺害母親和黛雲阿姨的兇手,老天對他們仍是眷顧的,因爲,兇手不是自己的爸爸!

他要告訴她,從今天開始,他們再也不必爲過去的傷痕而糾結,他們還有無數美好的時光可以一起憧憬,一起創造……

他要將那句從未說出口的愛情誓言,鄭重地告訴她,“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從今天起,一輩子守護在她身邊,疼她,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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