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陵城跺跺腳,地皮都要抖三抖的崔老太君既然過世,重陽詩會自然辦不下去了。在場官員及夫人都忙着回家換衣服並準備喪儀,去魏國公府上香弔唁。
至於寧家,就算如今處境尷尬,自然也要表示一二。
出行宮大門時,寧芳見着市井上的販夫走卒,恍惚只覺恍若隔世。就這麼短短半日,發生了多少事?
爭過,吵過,哭過,鬧過,幾番波折下來,竟是落了這麼個殘局。
“是不是覺得世事無常,禍福難料?”
忽地,身邊一個低沉男聲,道破寧芳心事。
轉過頭,寧芳只覺臉蛋又是熟悉的一疼。
“別揪!”她捂着臉想躲,卻被人又敲了一記爆慄。
“這是打醒你,小小年紀,少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我到上溪村時,亦是抱了必死之心,可如今不也好端端的活着?所以世事無常,禍福難料,等你長大再說!”
寧芳捂着小臉,怔怔看着他,“你這是在安慰我嗎?”
太驚奇了!
甚至讓寧芳忘了今天這糟心的經歷,只覺得不可思議。
一向冰冷漠然的程三公子居然也會關心人?還說這麼多話。這在他的人生字典裡,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嘮叨”了吧?
“少做夢了!”程三公子依舊板着那張俊臉,但語氣裡卻透着幾分連他自己也不知的寵溺。
“我問你,你家生意做得怎樣了?我那些蠶種,可不是白給的。”
“別戳,別戳了!”
寧芳護着臉蛋,就護不住額頭。給人一下一下,戳得就跟只小不倒翁似的一搖一晃,哪裡還有心思想別的?
就算那根手指修長玉白,比女孩子還好看,她也要還嘴!
“虧得還是王府公子爺呢,這還沒到年底,怎麼就跟個市井無賴似的討債?做生意,自然是要慢慢來,最遲明年年底,必是有錢分的!”
“那我可記着了,若到時收不到錢,我再你見識下什麼叫無賴手段!”
“知道知道了!”
看小姑娘臉上已經不見半點方纔的鬱色,對面的俊臉才柔和了幾分。從袖中摸出一物,塞到小姑娘手上。
“拿回去玩吧,長得挺象你的。”
寧芳低頭,這才瞧見塞到手裡的是一隻彩陶娃娃,做成寸許長的風鈴模樣,不怎麼值錢,但瞧那喜眉喜眼,憨甜可愛的大頭模樣,便讓人心生歡喜,只面上卻要撇嘴嫌棄,“哪裡象我?我纔沒這麼胖!”
“不象現在的你,也象小時候的你!”程嶽看着她那愛不釋手的模樣,袖着手站住了,“好了,就送你們到這兒,你家馬車也來了,回吧。”
寧芳微怔,“你這麼大老遠的來了,怎能不去我家做個客?”
程嶽卻淡淡一笑,“正事要緊。你若有空,不妨多琢磨些吃吃喝喝,寫信來孝敬。如今我家上下都愛你弄的那道過湯麪條,嫂嫂們時常在家做呢。還有上回送來燒肉的菜乾,也是極喜歡的。只今年時節不好,就別往京裡送了。等明年收成好了,再多弄些送來。”
寧芳不勉強了,只道,“就算時節不好,但送些乾菜還是備得起的。既不嫌棄,回頭我再琢磨幾個菜方子,一併送來。”
程嶽點頭,便要分道揚鑣。
誰知外頭卻見大老太爺寧守儀竟是親自來接,老遠看見程嶽,便要過來行禮。
可程嶽卻只點一點頭,便擺手示意他不必前來。
只停下腳步,跟寧四娘囑咐了幾句,“回頭我會讓人給二郎那裡送新糧種,讓他試種,那邊的災情不必惦念。表姐只管保重身子纔是,這個家還靠你撐着呢。”
寧四娘很是感動,“我會記着的。表弟此去勿念,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
程嶽心中暗贊,他讓寧四娘別杞人憂天,別太把崔家的話放在心上,意思就是會出手管這樁閒事。
寧四娘卻已經振作了精神,表示自己會先想辦法處理,不行再來麻煩他。跟這樣的親戚相處起來真是省心。至於其他人,他就沒興趣了。
看他轉身離開,跟在寧四娘身邊的南湘兒來不及多想,抓緊機會,扯下身上的香囊便殷殷送了出去,“三舅公要忙正經事,不好耽誤,這香囊是湘兒親手做的,提神辟邪,聊表心意。”
她想表示一下自己的賢惠,誰知香囊劈手就給寧四娘奪了去,掃一眼不懂事的外孫女,寧四娘甚是羞慚。
“表弟勿怪,這外孫女自幼不在我身邊長大,沒學過什麼規矩,冒犯了。”
程嶽只道了聲,“無妨。”便擡手捏了捏寧茵的小臉蛋,“茵兒,跟三舅公說再見。”
“再見,三舅公。”寧茵可比她姐姐老實多了,就那麼乖乖站着任揉捏。小臉軟嫩又有肉,可愛極了。
弄得程嶽略不滿的又看了寧芳一眼,至於其他人,連個眼風都懶得施捨,走了。
程嶽走了,留下的南湘兒卻生起了寧四孃的氣。
“外祖母爲何不許我送香囊給三舅公?莫非我一個做晚輩的,想對長輩盡個孝心都不成麼?”
寧四娘轉頭看她,雙目如電。
南湘兒心虛的移開雙眼,可嘴還輕撅着,只聽外祖母淡淡道,“此處不便多言,待家去後,我再與你分解。”
然後她再不發一言,帶着寧芳姐妹上了馬車。
南湘兒這才覺得微微臉紅,這還是個大門口呢,一個女孩子當衆質問長輩,好看嗎?
她也不吭聲上了馬車。
簡氏在一旁瞧着卻是暗自納罕,不說這位外孫小姐的脾氣也忒大了些,衣裳穿戴比梅氏她們都要好,就連坐的馬車,都是她一人獨乘一輛,梅氏帶着好幾個孩子,卻是擠上了一輛,還比她的破敗。
簡氏也不好說,自上車準備歸家,卻見丈夫寧珂也趕來了。
同她一道上了馬車,關了車門便急問,“聽說今兒咱家被崔家算計了?”
“可不是?”簡氏簡短的把事情一說,略有些不安的道,“方纔我瞧着大老太爺也來了,回頭不會找四姑和二姐兒她們的麻煩吧?”
寧珂聽了冷哼,“他聽完回報,可在家裡頓時砸了一個極心愛的筆架。”
簡氏一愣,這麼大的氣性?
那回家只怕不會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