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 惡狗
她的眼裡閃着淚光,如一朵潔白的梨花沐浴在雨中。這一剎的她,嫵媚得彙集天地間所有的光華,清灩綻放,吸人注目。她柔和而美麗,渾身洋溢着一股與生俱的冷傲。
慕容禕依保持着蹲身的動作,久久地仰望着她的面容,眸光裡流露無盡的柔情。
她可以信他麼?她不能信他。在他的眼裡,她看見了自己的影,能從一個男人的眼裡看到自己,他的心裡許是有她的。若這樣倉促地交出自己的一生,她做不到。
慕容禎生怕她一下心軟就應了,大聲道:“啊呀!郎情妾意,好動人的一幕啊!”衣袍一撩,拾梯進了涼亭,不過是三步階梯,他卻走得很是有風度,給人一種上了議政殿的虔誠,不是在走,更像是在跑。
慕容禕起身,在一邊繡杌上坐下。
雲羅冷聲道:“你來做什麼?”
“你是忘了麼?我們之間還有場約定,一百七十天一天都不能少。”慕容禎昂首挺胸,筆挺挺地坐下,冷不妨慕容禕移了繡杌,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跌了個狼狽不堪。
雲羅“哈——”的一聲就要笑出來,卻因心口的疼痛捧住了,而拼命止住,慕容禕急問:“怎了?”
雲羅吐了口氣,啓開一邊盒子裡的小瓷瓶,倒了三粒小藥丸就那樣仰頭服下。
慕容禎擡手給了慕容禕一拳,兩拳交織,一個要打,一個要阻,便僵持了起來。“她昨晚犯了心疾,今兒辰時才醒來,這事……你不知道?聽袁小蝶說,每次她一旦犯病,沒有十來日,很難再出屋。”
他來時。就聞到涼亭裡有股濃濃的藥味。卻沒有深想,她的拒絕許與昨晚犯病有關。“雲羅,出了什麼事?”
雲羅淡淡一笑,“都過去了。多大的兩人。怎跟孩子似的。”她大口的吐氣、吸氣,然後才慢慢地調勻了呼吸,他們看見她的臉變得越發的蒼白無血,就連嘴脣的紫又深了一分。
慕容禕先軟了下來,放開慕容禎的手,伸着脖子看她寫的,“新書?”
“是。《梁祝》在各大戲院很好,尤其是揚州、江寧等地,各地百樂門堂主紛紛寫信來問,問下一個新戲本什麼時候出來?”
慕容禕道:“不是聽說百樂門還有專門寫新戲本的麼?”
“是有幾個有才華的秀才、舉人在。他們習慣了詩詞歌賦,像這種故事情節的掌控,一直由我、夏候先生和杜先生來定,我擬稿、修訂,自己滿意後。再交給夏候先生、杜先生審定,過了這二位中的一位,便會印書、印戲本,再送往各地,着各地戲班子排練。”雲羅頓了一下,“今兒這個,是楊伯江寫的戲本。我修改了兩日,他的詩詞雅俗共賞,但這情節上還得修改。”
慕容禎看那書稿上,寫着“白狐傳”三字,伸手粗翻了一遍,“跟你的《白蛇傳》相似。也是寫一個書生救了白狐,白狐化成美女報恩的故事。”
“楊伯江是今年初新入百樂門的文人,用了數月之久才寫了這本子,原不想看,可想着他的一片真誠。推辭不過……”
“什麼推辭不過,聽說從三月至今,給你寫了三十封信,能裝足足一匣子。你心一軟,就答應幫忙修改,瞧瞧這改的,都快成你寫的了。”
雲羅問:“你聽小蝶說的?”
慕容禎不以爲然地道:“還用我說,我一進門,看見汪伯等人一臉不高興,有百樂門的人送了信,給擋回去了,汪伯只說你病着,可經不住他們折騰。我瞧你身邊的人,個個都是忠心、實在的。”他拿了那書稿,看了一遍,“與你的文才差太多,情節平淡,內容輕浮,把那狐女寫成了青樓女模樣……”他不容多說,拿了筆將身一轉,移到一邊大筆一揮,就密密在扉頁寫了幾行字,“你寫評語就成,幹嗎要逐字修改,這是他寫還是你寫?你養這些無用的酒囊飯袋作甚?不會寫,就讓他回去讀書考功名去。”
慕容禎一寫完,將書一擱:“以後就這樣寫?何必苦自己。”
雲羅捧着胸口,不由得咳了起來,頗是拿他無奈。
慕容禕拿起本子,翻看了兩頁,着實就看不下去了,“你都改成這般模樣了,我今兒幫你重抄一遍。”
慕容禎聽他說要抄,一把抓起,不待細說,“吱溜——”一聲就撕成了兩半,“改什麼改?沒瞧她已經病了,再改下去,就病得就厲害,這種細緻活最傷神。最好的法子就是沒了!沒了!哈哈……”
雲羅氣急,又不敢太過動怒,一雙眼睛眯了又眯,她是忍了又忍,才提高嗓門:“慕容禎!你滾出去!”
“我怎麼能滾?我讓小蝶帶你回綠蘿苑,你卻回綠蘿別苑,別忘了你還差我一百七十六呢,一天都不能少。”
“明明是一百七十天。”
“上次欠的還餘有六天,加起來就是一百七十六天。”
袁小蝶與阿青聽到雲羅的大吼聲,從一邊快奔了過來,阿青手裡捧着湯藥,看罷了慕容禎,又瞧着慕容禕。
慕容禎望向袁小蝶:“收拾一下,轎子就在外頭候着呢,立馬隨我回豫王府。”
他一王府就往綠蘿苑去,發現沒人,一問小鄧子才知道她回明月庵。原就病着,居然一聲不吭就離去。他立馬趕來,正撞見慕容禕與她提訂親的事。
他撕了她改了一半的戲本,還逼她回豫王府,當她是什麼。
不待她說話,他大聲道:“要麼自己走,要麼被我抱上轎,你且自己看。一百七十六天……”
不提那一百七十六天的事,他會死嗎?總是一遍又一遍地說。
雲羅站着未動,慕容禎不管不顧,將腰一彎,雲羅驚叫一聲,她被他橫抱在懷裡:“袁小蝶,拾掇一下,去豫王府。”
慕容禕急呼:“慕容禎,別太過分!”
男女受授不清。他居然當着衆人的面,抱着她就走。
明知她有心疾,依舊不管不顧,哪裡是請,倒更像是搶人,是霸道的奪人。
慕容禎勾脣一笑:“她與你有何關係?她是我府裡的幕僚、先生,她應過我的,自得隨我回府。”
慕容禕縱身一閃,攔住去路:“放開她!”你若不放,他就拼命,明知她不願意,哪有抱人就跑的道理。
慕容禎正要說話,肩上一陣刺痛,竟被雲羅狠狠地咬了一口,手臂一鬆,雲羅立馬就要跌下來,慕容禕一個轉身在地上打了個滾,竟端端接住了她。
場面有些混亂!
畫面有些怪異:雲羅竟落壓在慕容禕的身上,目光相對,他的眼裡是滿滿的憂色,而她竟窘得一張臉通紅。
袁小蝶飛奔而至,扶了雲羅起來,“公子,你沒事吧?”
慕容禕一身泥濘,顧不得整理衣袍,只憤憤地盯着慕容禎:“你爲難她,只是因爲她是我喜歡的人,是不是?”
慕容禎含着笑,正要說話,雲羅衣袖一揮,依舊是不高的語調,卻帶着無盡的威嚴,不容質疑,不容拒絕:“走!兩個都出去!”
阿青轉着眼珠子,看這個,瞧那個,立時欠身賠了個笑臉:“豫王世子、廣平王,請離開吧!我家公子正病着,你們可別再惹她生氣,請吧!”
雲羅罵了句“無聊”,拂袖而去,留下兩個像好戰公雞一樣的男人。
雲羅回到內室,盤腿坐在牀上,調了內息,運行了一個小週天,心口的悶痛感減輕,方纔再運行了一個大周天。
再這樣被他們倆鬧下去,她的小命就不保了。
慕容禎含着笑。
阿青連連欠身:“二位請離開。”
這是逐客令,雲羅誰也不理地回了屋,而他們還在那兒你瞧我、我瞧你。
如果不是慕容禕移了繡杌害他跌地上,他不會想着找回面子。
慕容禕則是覺得在慕容禎這兒:不能輸,絕不能輸。
當不知道阿青在說多少遍時,就聽到一聲低低的嗚鳴,竟是喚作汪伯的老頭兒帶着兩隻狗兒來了。
兩個人一瞧,那兩隻狗兒奔了過來,扒腿就跑。
阿青忍不住地大笑起來。
袁小蝶雙手環抱:“看他們還不走!我覺得公子身邊,就該多養幾條這樣的啞巴狗兒。”
兩個賴着不走,一放惡狗,還不是嚇得連跑帶滾,落荒而逃。
阿青笑道:“回頭黑毛、黑妮下的崽兒不送人。”
還不送呢,下出來才幾日就被送完了,只等滿月就送人。
慕容禎出了綠蘿別苑,慕容禕也嚇得不輕。
夏候逸忍俊不住。
慕容禎喘着粗氣:“我來多少回,那兩條狗兒還是見我就追。”
夏候逸低聲道:“世子回頭得把它們收買了才行。”
他們這樣想,慕容禕也想着這事。
夜裡,便有了另一番景象,啞巴狗兒聽到異樣,自狗洞而出。慕容禎提着一包肉骨頭,時不時丟上一根,狗兒叼了骨頭回院內,不多會兒又出來,如此往復,就在他沾沾自喜想要靠近的時候,不想黑毛“汪——”的一聲,這一聲厲哮,穿透力極強,久久迴盪在夜空,彷彿方圓數裡都能聽到它的吼聲。
這到底是什麼狗兒?
慕容禎扒腿就跑。
肉骨頭送狗,一去不回,並沒有收買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