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路上,章晗和張琪同乘一車,卻是久久無話。最後是張琪打破沉寂,用幾乎比蚊子叫還輕的聲音訥訥說道:“四哥說,他要去廣西……”
話還沒說完,張琪就忍不住一把抓住了章晗的手,死死咬着嘴脣,臉上露出了難以名狀的痛苦和掙扎:“他說,從前別人都說將門虎子,但他一直都在京城窩着,那些讚歎都是看在二舅舅面子上,所以要證明自己,就不能跟着二舅舅。他說我孝期還有一年半多,正好足夠他建功立業了······可是,我真的不想他去冒險,哪怕我不能嫁給他,也不想看着他拿着命去搏,證明自個沒有姻親也能出人頭地······”
見張琪說着說着,終於撲在她腿上痛哭失聲,章晗想起陳善昭此前透露的話,伸出手摩挲着張琪那一頭秀髮,可最終沒有說出任何的勸慰話來。
顧銘那樣的性子不是聽人勸的,而張琪對自己哭訴,也只是想要有個肯聆聽心聲的人,並不是真的想聽那些軟弱無力的安慰。知道今日她們是出來給顧夫人做法事,縱使哭腫了眼睛回去也不會惹人懷疑,她過了良久方纔輕撫張琪的背,低聲說道:“哭出來吧,哭出來總能好過些。”
於是,張琪那抽泣聲便伴隨了一路。直到馬車到了顧家門口停下時,她才搶着外頭跟車的婆子問話之前吩咐道:“把馬車停在東府二門,回頭我送瑜姐姐回去。”
到了會芳閣·章晗扶着哭腫了眼睛的張琪進了正房,讓芳草打來一盆水爲其洗過了臉,在眼睛上敷過之前顧鈺所贈的冰粉後,重新勻臉上妝之後,她才把沈姑姑和丫頭們屏退了下去,看着張琪說道:“可好些了?”
“嗯。”張琪輕輕點了點頭,隨即方纔擡起頭道,“是我太經不起事了,怎麼也學不會你教我的從容不迫。
明明知道四哥不單單是爲了我·也是爲了他自己,可我就是忍不住……不說這個了,之前張家讓牙婆送來的那些丫頭,我挑了兩個,雖說都是青澀的新人,但脾氣性子看着都還好。我又向太夫人借了白芷姐姐幫忙,亂了兩天就漸漸好了……”
聽張琪說着自己不在身邊時,她努力去做的那些事,儘管其中有做對了的,也有考慮不周的地方·但章晗不再像從前那樣事無鉅細一一提點,只是含笑在旁邊聽着,不時贊上一兩句。等到了最後,她纔開口說道:“我也沒想到會這麼快和你分開,從今往後,一切就要靠你自己了。”
“姐姐不用再爲我的事擔心。”張琪再次叫出了那個稱呼,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總不能靠着你一輩子,我一定會自己照顧好自己的!”
等到張琪告辭離開,送她到會芳閣穿堂門口的章晗站在那兒·良久才轉身回了屋子。無論是從前在自己家裡也好,在歸德府衙也罷,還有之後到了顧家·她住的地方一直都逼仄得很,可如今呆在這偌大的正房中,她反而覺得空空落落的不甚習慣。若有所思地到了東屋,見臨窗的軟榻上還有昨日胡夫人身邊的一位媽媽親自送來的幾匹尺頭,她翻了翻就把秋韻和芳草碧茵叫了進來。
“這幾日除去和沈姑姑學禮儀,其他的時間你們幫我裁剪這些布匹。”
秋韻知道此前章晗並未想到這麼快就要備嫁,嫁妝衣裳等等都要立刻預備起來,自然連聲應是。然而·芳草卻有些猶豫地說道:“等到趙王殿下班師凱旋迴朝·頂多也就是幾個月,這些日子光是做嫁衣就未必來得及·更何況那些繡活?”
見章晗面露沉吟,秋韻忙開口說道:“姑娘·我十三歲跟着先頭六安侯夫人嫁去王家,針線活雖不算拔尖,但縫衣裳的功夫卻還紮實,只繡活未必上得了檯面。”
芳草和碧茵就沒那樣的底氣了,芳草剛剛問這個就是因爲自己不過會些縫縫補補,正經做衣裳繡花就差得遠了,碧茵也好不到哪兒去。正當碧茵有些猶豫地開口說,是不是去向太夫人借幾個精通針線的丫頭媳婦,或者去請幾個繡娘時,章晗就聽到外頭傳來了沈姑姑的咳嗽聲。知道沈姑姑這是避諱屋子裡是否在說什麼要緊話,章晗衝着三個丫頭擺了擺手,緊跟着,沈姑姑就挑起門簾進了屋子。
“姑姑來了?”章晗起身讓了讓,見沈姑姑屈膝行禮不迭,她讓了其坐下,這才笑着說道,“姑姑來得正好,她們三個正在和我發愁嫁衣和繡活的事,姑姑可有什麼好主意?”
“原來爲了這個。奴婢從前就聽說過,章姑娘的針線活做得細密精巧,若是怕時間不足,我也能幫一點忙。要知道我初入宮的時候,便是在針線房做事。”見章晗眼睛一亮芳草和碧茵則是又驚又喜,只有秋韻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她才又開口說道,“若仍擔心不足,奴婢帶來的那兩個宮人,針線功夫也還過得去,打個下手分線縫縫補補儘可幫得上忙了。這種事情少用外人,也不至於給人落下話柄。”
沒過幾日,宮中顧淑妃又賞賜了章晗絲、羅紗、絹帛等等各種綾羅綢緞總計三四十匹。送東西來的太監特意提了一句,道是淑妃娘娘知道章姑娘父母家人不在身邊,備辦東西不便,這才賞了這些表裡。有了這些花色時新精美的綾羅綢緞,章晗除了跟着沈姑姑學習禮儀,其他時間便都花費在準備嫁衣和各種將來要用的針線活上。大半個月下來,隨着天氣漸漸炎熱,沈姑姑便滿意地說章晗的各式禮儀都已經嫺熟無誤,重心就都放在了針線活上。
這一天,章晗正在南窗的軟榻上聚精會神地繡着花,外頭突然傳來了丫頭說話的聲音。很快,小丫頭通報進來,道是凝香來了,章晗自然放下了手中的繡繃。章晗點了點頭,芳草便起身出了門,不消一會兒就把凝香讓了進來。
“晗姑娘,天氣熱了,大小姐讓奴婢給您送些時鮮果子來。”凝香把手中的果盒交給了芳草,見其會意地把東西拿了出去,而屋子裡也沒有外人,她便又上前兩步笑道,“大小姐還讓奴婢告訴姑娘,老爺要外遷出京了,這次是去廣西布政司任左參政。
章晗對於官制頗有了解,布政司左參政是從三品,以張昌邕如今的正四品應天府丞外放,這也算是小小地升了一級,但廣西這種是什麼好地方?更何況此前顧銘還對張琪說要自請從軍去廣西平瑤亂,足可見那裡的局勢已經相當險惡。因而,她眉頭一挑就若有所思地問道:“好好的他怎麼會外調?”
如今自己一家人的身契都被要了回來,凝香後顧之憂盡去,再加上對張昌邕這個主人已經徹底失望,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上前兩步湊到章晗身側,她便低聲說道:“是四少爺傳來的消息。太夫人對老爺頗爲不滿,讓咱們家相熟的都察院那位右副都御史劉大人彈劾老爺幾條,又支使人說廣西布政司出缺,輕輕巧巧就把老爺弄去了廣西。”
太夫人果然好手段!恐怕本來就有把張昌邕趕出京城的心思,如今景寬等人全都被貶,索性就把人打發得更遠了。倘若不是她扣着了張昌邕的奏摺,此人決計會以從前的李代桃僵作爲把柄,要挾她們姊妹給他說話。至於如今,去廣西布政司任左參政,總比被流放到天南地北強,想來張昌邕縱使不甘心,也會老實一點!
“我知道了。”章晗輕輕點了點頭,又開口問道,“姐姐可準備去送一程?”
“大小姐說,不會給人留下話柄,到時候一定會去送行。”凝香想起張琪提到此事時毅然決然的態度,不禁有些心悸,“姑娘,奴婢只擔心老爺到時候會把氣撒在大小姐頭上,您是不是勸一勸大小姐別去了?”
“去是要去的,這種事情終究要她自己面對,不能總是躲着。”章晗見凝香有些失望,便笑着說道,“她若是連這點決心都沒有,將來寄居顧家,怎麼護得住你一家人?她身邊都是些新人,白芷又是顧家人,日後你得用心留意,她不會虧待你的。”
“是,奴婢記下了。”
隨着凝香恭恭敬敬地行禮退下,章晗不禁輕輕吁了一口氣。她能替張琪做的,都已經做了,就算是親姊妹,她一旦出嫁便不可能再時時刻刻護着她,一切就只能看張琪自己了。想到這裡,她心裡不禁有些悵惘,一時看着綠色窗紗外夏日明媚的陽光出起神來。突然,隨着一陣微風拂動,卻是芳草滿臉喜色地又進了屋子來。
“姑娘,姑娘,趙王府的單媽媽來了!她已經見過了太夫人,正往這兒來!”
陳善昭又打發人來了?
章晗竭力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但心裡卻是高興得很,立時站起身往外間走。而芳草跟在後頭,掐着手指頭計算單媽媽在賜婚之後來過的次數,最後得出一個極其喜人的數字,臉上不禁神采飛揚,但旋即便有些擔心了起來。
這定下婚事就三天兩頭派人看望未婚妻兼送東西,趙王世子還真的是我行我素,不怕外人說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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