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晗最不想去的地方,莫過於秦王府。~
想當初她生怕張琪壞了名聲,兩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再加上張昌邕還捏着她母弟,這纔不得不破釜沉舟出那樣的下策,終究是驅虎吞狼平安度過了那場事端。然而,秦王妃的邀請不是她一介民女能拒絕的,即便再不情願,她也只能走這一遭。好在太夫人也覺得這邀約古怪,顧鈺姊妹三個都被留在了家裡,只請嘉興公主照應她一二,她總算能安心一些。
嘉興公主特意推遲了兩日回公主府,今天便和章晗一塊坐了那輛青頂垂銀香圓寶蓋車到秦王府。在二門停了車,章晗先下車後扶着嘉興公主下來,一扭頭就看見了那邊門口幾個僕婦丫頭簇擁着的中年貴婦。只見那貴婦頭戴二珠翊鳳冠,珊瑚鳳嘴,珠翠穰花鬢,金鳳金寶鈿金簪,珠玉輝耀,襯着那真紅大袖衫和霞帔,顯得格外華貴。
“十二孃來了!”
秦王妃韋氏笑着迎了上前,見嘉興公主微微屈膝行禮,她連忙含笑答禮,這才似笑非笑地瞅了一眼彎腰下拜的章晗,卻是一把將人扶了起來。
“都不是外人,不必這麼多禮。”韋氏親切地吩咐了一句,卻是再次上上下下端詳了一番章晗,這才意味深長地對嘉興公主說道,“難怪聽說武寧侯太夫人把人當嫡親外孫女似的,果然是好容貌好品格。十二孃,你回去之後記得代我向太夫人說一聲,都是我管束無方,那兩個孽障此前都已經罰過了,日後必然讓他們登門謝罪。”
“謝罪就不必了。”嘉興公主和二哥秦王並沒有多少情分,今日過來也是不得已。因而笑容也是淡淡的,“不過他們都不是小孩子了。一味胡鬧傳到父皇耳中。對二哥二嫂也不好。”
韋氏聞言面色一僵,隨即強笑着點了點頭,正要吩咐人將嘉興公主引進去,那邊廂卻有人高聲稟報道:“王妃。~趙王妃到了!”
嘉興公主原本已經拉着章晗要往裡走,此時聽到這話。她卻立時轉過身來,隨即悄悄對章晗說道:“我三嫂爲人大度爽利,我們幾個姊妹都喜歡她。我們且在這等一等。到時候和三嫂一塊進去。說起來。你家裡和三哥多有因緣,興許三嫂知道你也不一定。”
父兄只是剛調入趙王麾下,趙破軍也不過是一介小官,倘若這就算是因緣,那世上因緣未免太多了。章晗想着這道理,便悄悄往後退了半步。但目光仍是不免往甬道盡頭瞧去。
想當初跟着顧夫人的時候,她就聽說過趙王妃的賢惠名聲。趙王妃傅氏出身名門。嫁給趙王沒多久就先後生了嫡長子和嫡四子,隨後又親自教導庶出的次子三子,王府內務井井有條,從來沒有什麼外人能說嘴的醜聞,據說和趙王也是琴瑟和諧。就連對人評價最挑剔的顧夫人,私底下也只不過說趙王妃爲人太假,其餘再挑不出錯處。
不多時,一輛馬車便徐徐行了過來。和嘉興公主那輛已經不甚奢華的青頂垂銀香圓寶蓋車相比,這輛馬車竟更加簡樸,除了木紅平羅鳳轎衣之外,其餘的裝飾一概省去。當轎簾打起,一箇中年婦人在前頭侍女的攙扶下緩緩下車的時候,章晗忍不住瞥了一眼秦王妃那滿頭珠翠,隨即又看向了那兩博鬢上簡簡單單的兩朵宮花,此外便是頂上的金牡丹挑心,此外別無金玉,就連耳垂上也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對玉塞兒,素面薄施脂粉,可卻玉容端莊的趙王妃。
“三嫂可是越來越年輕了!”嘉興公主反客爲主地上前相迎,隨即就嗔道,“都聽說你進京好些天了,也不下一張帖子請一請咱們這些姐妹,單說這個你就不如二嫂!”
話裡是說三嫂不如二嫂,可章晗見嘉興公主親親熱熱挽着趙王妃的胳膊,可剛剛對秦王妃卻異常冷淡,章晗自然便能瞧出幾分親疏不同來。~果然,趙王妃笑着在嘉興公主手上拍了拍道:“纔剛進京就遇到那樣的事,我想還是先不要招搖,過兩日臘八過後,請你們到府裡小聚家宴,正巧二嫂邀約,也省了我費事佈置,這一頓酒飯錢就省了下來!”
妯娌兩個幾乎同時出的嫁,又是幾乎同時得的長子,秦王妃和趙王妃較勁也不是一兩天了。夫婿秦王和趙王聖眷彷彿,趙王世子陳善昭雖不算頂出色,又是個書呆子,可自己的親生兒子秦王世子和病秧子似的,怎麼也給比下去了。就是宗室皇族之中的人緣,自己也遠遠比不上出身名門的趙王妃傅氏。此時此刻,聽到傅氏如此說,韋氏不由得哧笑了一聲。
“聽說每年冬天,三弟妹賞給王府護衛家眷的衣料米糧就不止千金,沒想到如今到了京城反而儉省起來了。”
“我少請一次客,那些家眷就能好好過一個冬,所以這節省是對自己的,慷慨是對別人的。二嫂平日在王府不是也素來樸素得很麼?聽說二嫂一直是荊釵布裙,通草絨花,就連兒子女兒們的四季衣裳都不是每年新做,自然也同樣是這個道理。”
三兩句話噎得韋氏啞口無言,趙王妃見嘉興公主笑得眼睛和月牙似的,又拉了一個少女對自己行禮,她忙伸手攙扶了人起來,因問道:“這是……”
“是我乾妹妹!”嘉興公主有意省去了那些麻煩的解釋,直截了當地問道,“怎樣,三嫂覺得如何?”
“你的乾妹妹?”
趙王妃大吃一驚,等嘉興公主彷彿小姑娘似的在她耳畔低語了幾句,她方纔恍然大悟地笑了開來:“你這個十二孃,說話從來都是爲了省事。”她說着就笑看了章晗一眼,微微點頭道,“原來章姑娘父兄都在殿下軍中,那也便是軍屬了,今日相見倒是有緣。”
眼見嘉興公主拉着章晗隨趙王妃入了內,韋氏的臉上露出了幾分不快,但旋即就強壓了下來。須臾,賓客陸陸續續又來了不少,只是大多數人都不過和她敷衍似的聊了幾句就進去了。直到又一輛馬車在二門口停下,上頭下來了一位三十出頭的貴婦,她才笑容滿面地迎了上前。
“姐姐!”
“妹妹!”
來的是韋氏的妹妹小韋氏。韋氏的父親是前軍都督府的都督僉事,嫁給了秦王之後,她自是不遺餘力地幫襯自己的孃家。先是央秦王把大哥調到了陝西,十幾年已經升遷到了陝西都司都指揮同知,隨即又爲自己的妹妹張羅了一門好親事,將其許配給了太平侯世子。今日裡頭這許多妯娌小姑子都是外人,只有親妹妹纔是自己人。這也是她進京後第一次見妹妹,此時此刻,她也顧不上說閒話,拉着人下了車後便低聲問道:“你家裡還好?”
“姐姐放心,公公是早就不管外頭事了,成天養花種草,這幾年鬧得再厲害也不曾牽連到咱們家。至於你那妹夫……”小韋氏臉上露出了一絲陰霾,隨即就若無其事地說,“也就是好色了些,橫豎家裡侍妾美婢多得是,我又不是那容不下人的。”
知道妹妹有兩個親生兒子,比自己安穩得多,韋氏這才深深吁了一口氣,隨即又鄭重其事地囑咐道:“今天我這賞花宴,都是些王妃公主帶着女兒來的,其中有幾家的女兒年紀都大了。趙王妃的長女沒帶來,寧安公主的次女來了,汝寧公主的長女也來了……你好好看看。”
林林總總給她數了好幾家的女兒,見小韋氏連連點頭,她又說道:“另外,今天嘉興公主還帶了一個姑娘來,就是之前我家那個老二險些鬧出人命來的那個。我是主人,難以抽得出空,你給我去多套套她的底細。”
“好,姐姐你就放心好了!”
章晗原本就覺得秦王妃給自己這帖子來得古怪,當發現這一日來的不是王妃便是公主,此外唯一的外人就是太平侯世子夫人小韋氏時,她若還猜不到某些名堂,那便是第一等的笨蛋了。在這麼一些頂尖的金枝玉葉之中,她知道自己有多扎眼,因而無論是別人說詠梅也好,說作畫也好,她只隨着嘉興公主,靜靜聽着嘉興公主和趙王妃說話。
趙王並沒有同胞姊妹,趙王妃從前就喜歡嘉興公主嬌憨卻又不失聰慧的性子,剛剛不免攀談了好一會兒,見章晗一直靜靜坐在那兒,既不插嘴,也不去和其他王妃公主那兒趨奉,倒是不免心裡頗爲納罕:“章姑娘真坐得住,換成別人到了這種場合,要不就是四處去找差不多年紀的人玩耍,你看這梅林中的幾個丫頭又笑又鬧,玩得多開心?”
“回稟王妃,我從小就喜靜不喜動,再說那些千金見識才學長我十倍,與其到時候我在其中侷促難以開口,還是不要出去露怯的好。”章晗看着那些又是折梅,又是縱情說笑的千金們,眉宇間沒有流露出一絲羨慕,甚至有些歉然地欠了欠身道,“說實話,我如今還在爲乾孃守孝,所以實在不明白,今日這種場合本不是我該來的地方,秦王妃緣何卻要邀我。”
“哦?剛剛十二孃還說,上一次汝寧公主做壽,她也還拉了你同去。”
見嘉興公主衝着自己眨眼睛,章晗自不會說那是爲了方便她溜去和寧安公主說話:“那一次是因爲公主帶着珍哥,生怕沒人照顧,這才拉着我這個半吊子去頂一頂,和今日卻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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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這種熱鬧的時候,章姑娘卻在陪着趙王妃和嘉興公主?”小韋氏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卻是親親熱熱地去拉章晗的胳膊,“那邊幾位大小姐正在賭鬥詩文呢,你也過去那邊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