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大早便帶羣臣射柳西苑莫熬湖,巳時過後,宮中高危后妃亦是陸陸續續可以接見至親家人之外的其他後輩女眷,甚至可以留賜午飯。相比顧淑妃這樣聖眷好家世又顯赫的,旁人這恩遇卻是隻一年一次,因而東西六宮中一直都是笑聲不斷。相形之下,顧淑妃的長寧宮卻剋制得多。
顧抒如今聘了韓王妃,這一天爲了避嫌,便沒有入宮,太夫人便只攜了顧鈺和章晗張琪。因入宮已經有些晚了,用過午飯方纔衆人團團坐了陪顧淑妃說話。自從之前的受挫之後,顧鈺便不如往日一味挑頭,此時此刻竟也能安安心心坐着聽太夫人和顧淑妃和太夫人說話。而章晗和張琪就更不用說了,誰都不會在這時候插嘴。
然而,章晗人坐在那兒,心思卻根本不在這長寧宮中。從晚秋手中得到的奏摺她反反覆覆看過兩三遍,心驚肉跳自不必說。儘管她有七分把握張昌苞不敢在奏摺不翼而飛的情況下,再重新寫這麼一份奏摺遞上去,可她仍然不能確定陳善昭有什麼把握景寬等人會倒黴。就算這是衆人一塊商量好造聲勢遞摺子,可那摺子的內容也在情喇中,怎就會惹來天子之怒?
“瑜兒,過來婁身邊坐。”
章晗陡然驚醒,聽到這話,見張琪有些訝異地站起身來,卻是得體地邁着步子到顧淑妃身邊盈盈坐下,她想起張琪從前在歸德府時的膽怯瑟縮樣子,心裡只覺得百感交集。見顧淑妃不過是和張琪閒話了幾句家常,彷彿只是單純的關切,想到一個個王妃都已經定了下來,她也就沒太在意。直到又用了點心之後,太夫人笑語有幾句體己話要對顧淑妃說,打發顧鈺和她們姊妹兩個在長寧宮中逛逛,她便連忙站起身來。
長寧宮前院正殿面闊五間,黃琉璃瓦歇山頂,明間懸着皇帝御筆“賢良淑德”四字牌匾。雖則看着有些直白,但宮中未有賢妃德妃,這四個字無疑正應着顧淑妃的封號,而且也是於婦德的最好褒獎。正殿兩側是各三間的東西配殿。後院正殿則是黃琉璃瓦硬山頂,一樣面闊五間,兩側各有耳房,這纔是顧淑妃起居見人之處,前院正殿只是大節的時候接待后妃拜見而已。因顧淑妃深得聖眷,這一整座長寧宮竟是沒有別的低位嬪妃同住。
然而,章晗身處其中,卻仍是不由覺得這地方逼仄。興許是宮中不兄樹,興許是來來往往的宮女太監都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恭謹面孔,也興許是她不習慣這種地方……總而言之,站在能看到天空的院子裡,她竟是覺得有一種籠中雀無處可逃的的慌亂,最後寧可站在前院正殿明間那賢良淑德的牌匾前出神。
“妹妹,晗妹妹!”張琪快步進了正殿,使勁搖了章晗兩下,見章晗一下子回過神來,她這才低聲說道“剛剛夏雨臉色蒼白地從外頭進來,急急忙忙去後院正殿了,看樣子似乎是出了什麼了不得的事!”“三姐姐呢?”“三姐姐站在東配殿檐下發呆。”張琪想到從前顧鈺的神采飛揚,如今卻一下子沉默寡言了下來,總覺得有些不習慣,搖了搖頭就說道“看她那樣子,彷彿天塌下來也不會驚動勹”“那我們也裝着不知道。橫豎就算真發生了什麼,事後也總會有端倪。”章晗輕輕握了握張琪的手,面色雖有些蒼白,但眼神在這昏暗的大殿中卻閃閃發亮“宮裡不比其他地方,我們更要謹言慎行。
後院正殿中,太夫人正在和顧淑妃商量張琪的婚事。對於太夫人所說親上加親,讓顧銘娶了張琪,顧淑妃最初大爲意外,但想想淄王妃已定,妹妹唯一一點骨血有那樣一個爹爹,倘若要過得好,那麼便只有當顧家媳婦一條路。畢竟,顧長風作爲舅舅,總會看顧外甥女幾分。
因而思來想去,她最終點了點頭:“既如此,回頭我對大嫂說。”“我會先去對老二媳婦說,娘娘過幾日再提。她素來是個賢惠大度識大體的人,我看她最擔心的便是小四的前程。爲了讓瑜兒能有個倚靠,我就是舍了這張老臉,也一定會把小四安排妥當。”太夫人話音剛落,夏雨竟是突然徑直闖了進來。她也顧不得請罪,順勢跪在地上便開口說道:“娘娘,太夫人,皇上已經到乾清宮了。說是西苑圍獵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誰混了放進去一頭熊,結果驚了聖駕,多虧太子和趙王世子洛川郡王先後擋了一擋,緊緊護了皇上,一衆禁衛圍了上去,起頭有些亂了陣腳,四少爺叫了用箭射,這才殺了那黑熊。皇上卻沒有痛責當值侍衛,而是依舊談笑風生,最後還把四隻熊掌分賞了太子和趙王世子洛川郡王,又將最後一隻熊掌賜給了咱們武寧侯府,最後吩咐了將熊膽賜給娘娘合藥。”夏雨說得仔細,顧淑妃卻驚得面色煞白,待聽到最後一句話時,他頓時更加驚疑不定。這西苑之中放出熊來,就和之前隆福寺好端端的驚了馬似的,怎能不犯聖忌?皇帝那性子最是多疑,更何況萬壽節前發生這樣的事!可皇帝不但硬生生忍了,反而將熊掌分賞四家,最讓人難解的是自家一介勳貴,竟是和那些天潢貴胄並列。思來想去,她最後便看向了太夫人。
“蜘…”
“娘娘不用擔心,橫豎咱們行止並沒有差錯,淄王殿下又素來仁孝。”太夫人說着頓了一頓,隨即含笑開口說道“更何況,這大彩頭落在了咱們家,足可見聖心所向。倒是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皇上既然已經摺回宮中,我們也該告辭了。”
顧淑妃微微點了點頭,見母親站起身來,她忙上前緊緊握着母親的手道:“瑜兒的事情且待我安排了小四再說。另外太子雖正位儲君,但我聽說太子妃常常見外臣夫人,總讓人感覺有些不好咱們顧家素來以不偏不倚立身持正著稱,還是不要貿然行事的好。”
知道顧淑妃應該是聽說了什麼隱情,太夫人當即領首道:“娘娘放心,顧家不會那樣急功近利。等過了這陣子,我已經安排好了,讓張昌苞出京任官。他爲人處事急功近利,稍有不慎就可能把顧家也拖下水留在京城只會是禍害!”
“娘看清了就好,我不過白囑咐一句。”
這母女二人說着說着便密商了起來,而章晗和張琪在前院正殿說了一會兒話出來,卻是看見顧鈺仍是孤零零地站在東配殿門口,那眼神顯得寂寥而又孤單。姊妹兩人對視一眼,知道並不親近的她們就是去勸了顧鈺也是白費力氣,因而索性悄悄繞開了她。
可就在這個時候眼尖的章晗瞧見顧鈺站在那裡竟是突然默默流下淚來,而幾個宮女太監正在那竊竊私語,這一驚頓時非同小可。一想到脂粉被淚水衝開之後,以及這一幕被人看見的光景,章晗沉吟片刻便拉着張琪快步上了前。
“三姐姐好端端沒事看什麼太陽也不怕傷了眼睛,看你這眼睛紅的!”章晗一把拽着顧鈺往屋子裡走,等毫無防備的人被自己拖了進來,她才一把將帕子塞在了其手中“趕緊擦擦眼睛,長寧宮內內外外多少人這樣子給別人看見成什麼樣子?三姐姐若是今天不想來,直接對老祖宗說就行了,何必勉強?”
顧鈺死死捏着帕子卻是突然之間就這麼跌坐在了後頭的軟榻上,一時間竟痛哭失聲。見她這幅光景一貫和她疏遠的張琪頓時有些措手不及,恰是在這時候,外頭偏偏傳來了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
“淄王殿下,您怎麼就回來了?娘娘正在和武寧侯太夫人說話,三小姐和表小姐晗姑娘也在這兒。”
“哦,三妹妹也在?”
聽到陳榕這熟悉的聲音彷彿就在外頭,章晗不禁扭頭看了顧鈺一眼。就在她幾乎覺得肩頭抽動硬生生把哭聲減低的顧鈺恐怕是做不出什麼清明的判斷時,她終於聽到了顧鈺的聲音:“攔住他拜託你出去攔住他,不要讓他看見婁這幅樣子!”
章晗猶豫片刻,衝張琪使了個眼色便快步朝門外走去,一出門就見到淄王陳榕正站在院子裡,連忙低頭行禮,等到其隨口問到顧鈺和張琪的時候,她纔開口說道:“三姐姐不慎扭了腳,這會兒正在東廂房休憩,瑜姐姐正在照應她,我正想去稟報娘娘和老祖宗一聲。”
若是平時,陳榕必然會立時差人去請個太醫,但今日所見着實對他是一個莫大的疑惑和衝擊。因而一驚之後,他就含笑開口說道:“倘若如此,就讓人送三妹妹早些回去吧……”
“殿下,淄王殿下!”
他正話還沒說完,外頭就傳來了一個叫聲。隨着那聲音,卻是一個身材中等的小太監徑直衝了進來,還沒站穩就嚷嚷道:“趙王世子來了!”
章晗一愣神,就只//無彈窗無廣告//見陳善昭三步並兩步地從門口進來,用最快的速度掃了她一眼,便疾步來到陳榕跟前:“十七叔,我才從乾清宮來。
我出去的時候李忠正好送奏摺進去,也不知道是裡頭有什麼了不得的奏摺,我還沒走到乾清門就聽到皇爺爺在裡頭大發雷霆的聲音,沒多久裡頭就李忠衝了出來,我攔了一問才知道是宣召太子和諸皇子。我想着你應該回了長寧宮,就大包大攬說來知會你,那老傢伙自然千肯萬肯。你快去吧,別落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