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景家被送到張家之後,在那兒呆了幾天?”
“這個······”晚秋有些遲疑地屈指算了算,這才訥訥說道,“總共不過十幾日。”
“張家下人你認識幾個?”
“名字倒是都能叫得上來。”晚秋見章晗有些不相信,連忙解釋道,“乍一到陌生地兒,我怕遇事兩眼一抹黑,再加上景爺吩咐過,所以便刻意結識了上下人等,不少人都收過我的好處。張家下人不多,而且彷彿遭過什麼事,不少人都是戰戰兢兢的。”
雖說凝香的父母來了之後,也許也能打探到這些事情,但畢竟不如晚秋這樣機靈。因而章晗一邊聽一邊點頭,心裡明白,果然張昌邕那種刻薄寡恩的手段沒法讓人歸心,一時聲音又溫和了一些:“在書房伺候筆墨的書童你可認識?”
“聽說從前是長生和萬福,但後來長生便被打發到柴房當雜役去了。萬福機靈,但卻是多話的人,收過我一個荷包,還和我抱怨過跟着老爺擔驚受怕。”晚秋說到這裡,已經是有些明白了章晗的用意,但卻一句都不敢多問。
長生是宋媽媽的兒子,被髮落調開是整理,還好張昌邕從前在歸德府用過的那個萬福仍在書房!那小子機靈得有些過頭,愛佔小便宜,趨吉避凶這一點表現得淋漓盡致,支使其做事情卻是便宜。
章晗心中一鬆,便緩緩說道:“今日楚媽媽應該會去一趟張家·到那時候,姐姐會去請示太夫人,讓你跟着一塊去。”
儘管晚秋不知道章晗和張琪是怎麼從太夫人那兒把自己要回來的,更不知道章晗怎麼篤定就能派自己這個剛進侯府不多久的丫頭跟着楚媽媽一塊出門,可她雖沒打聽過·百靈當初卻問出了很多章晗的過往,知道其最是說一不二,因而她自然立時點頭。然而,章晗接下來說出的話,卻讓她一下子驚呆了,臉色更是一片煞白。
“想來你也該知道,能夠把你要過來,是因爲之前在這裡伺候姐姐的櫻草無緣無故失蹤·而今天早上·更是乾脆傳來了他們一家妄圖逃跑·卻遇到了盜匪,於是一家四口盡皆被殺的訊息。這訊息是真是假且不去說,但我不妨告訴你,櫻草之前冒名捎帶了一根簪子進來給姐姐,而就在昨天我那位乾爹來見太夫人的時候,信口說那簪子是當年爲姐姐給蔡侍郎家定下婚事的信物,結果被姐姐一口揭穿,只怕眼下不知道怎樣懊悔。”
瞧見晚秋的臉色比昨天晚上前來陳情投靠的時候還要糟糕,章晗知道·自己把這一層窗戶紙捅破,給了她莫大的壓力,因而停頓了好一會兒,這才繼續說道:“所以你今天過去,張大人不管如何都要見你的。到那時候你就說因爲櫻草跑了,你在太夫人身邊伺候得好,太夫人雖趕走了百靈,可還覺得你人沉穩能幹,又念及舊情·此次就把你派到了姐姐身邊,他自然不會生疑。
“可若是百靈揭穿……”
“你以爲百靈昨晚上被攆回去,眼下還會在張家麼?輕則被退回景家,那位景大人自有處置,重則是徑直送到張家莊子上,到那裡死活就由不得她了!”章晗刻意加重了幾分語氣,見晚秋依舊垂手而立,可卻面若白紙,她便溫和地說道,“你和百靈是一塊被送來的,一個被攆走,一個卻留下,自然就顯出了你的能耐來,所以他自然不會爲難你,到那時候,你就透露說,太夫人因爲昨日的事情很不高興,還見過顧管事。昨晚上太夫人聽說鐘樓倒塌,今天早上還派人去打聽過,侯府下人頗有議論。”
張昌邕儘管剛到京城不多久,但如今既然知道她們姊妹再不像從前那樣刻意隨意拿捏,在顧家有幾個眼線在所難免,這些事也是能打聽到的。因而,章晗授意晚秋把這些消息帶給張昌邕之後,突然又話鋒一轉道:“而你臨走時還無意間偷聽到我和姐姐的談話,說是早起陪太夫人用早飯的時候,太夫人嘆息過一聲,道是名不正則言不順,鐘樓倒塌這樣的大事,難免有人說是老天示警,歸咎到朝廷大事上頭,也不知道誰背黑鍋。”
晚秋畢竟曾經是六安侯府的丫頭,此時聽到章晗這番話,她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儘管不明白章晗讓她帶這話給張昌邕是爲了什麼,但如今容不得她顧慮其他,因而沉吟再三,她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再有,若是你到張家遇到在書房伺候的萬福,你就說侯府這邊差事輕省,櫻草平日月錢就有一兩銀子,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竟然會跟着她爹做出那種事情來,實在是昏頭了!然後用姐姐的名義打探些無關緊要的消息,記得多給他一點好處,再透幾句話,比如說大小姐如今寄居侯府,外頭缺人,日後總還要添一兩個跑腿的小廝······”
章晗交待了晚秋零零碎碎好些事情,等到把人屏退了下去,她就看着剛剛坐在旁邊,眼下正一臉若有所思表情的張琪,微微笑道“接下來,該你出馬去上房走一趟了。”
張琪最初聽着只覺得腦際渾渾噩噩,但她跟了章晗這許久,抽絲剝繭之下,隱隱約約已經覺察到了那個輪廓。此時此刻,她不等章晗開口,便站起身說道:“是不是我在老祖宗面前用昨天的事作爲引子,就說不想爹坐立難安,所以讓晚秋回去安一安爹爹的心?”
“就是這意思。”章晗讚許地點了點頭,旋即鄭重叮囑道,“在太夫人面前,記得表現得心情複雜一些,再告太夫人,晚秋這丫頭家裡弟弟的事,如此把人留在你身邊,既顯得你有分寸已經收伏了她·太夫人也會讓人再去探一探她家的底,如此咱們就可更放心地用人。”
“你並不放心她?”張琪只覺得心中一跳,一時死死抓住了章晗的手,“那爲何今天還要她去張家?”
“一則是緩兵之計。二則是,也需要一個由頭·讓張家下人知道,跟着你這大小姐,遠遠比跟着你爹那個刻薄寡恩的人強。三則是,咱們需要你爹的把柄!放心,我對晚秋吩咐的那些話,她分不出哪句真哪句假,就是敢賣了我們也沒什麼要緊。你也聽見了,我連楚媽媽是去接凝香爹孃的事情都沒說。”
而且·她也要設法拿回張昌邕收着她的那些貼身東西!當初從歸德府張家別院出發的時候·她從前箱籠中不少貼身衣裳乃至於做的針線·並沒有辦法一塊帶着,應該都落在了張昌邕手中!
張琪去對太夫人說項的事情極其順利,巳正時分,晚秋就跟着楚媽媽一塊出發了,等到了午後,一行人才回來。當凝香得知自己的父母全都已經被接了回來時,一時激動得喜極而泣,屈膝跪在地上給張琪和章晗連連磕了好幾個響頭,這才被一旁的芳草扶了起來·竟已是淚流滿面,只是一味連聲說道:“大小姐,晗姑娘,奴婢這輩子就是做牛做馬,也會報了你們的恩德……”
“做牛做馬的話就不要再提了,只要你能一心一意,將來自然不會虧待你。你爹孃如今安置在後巷往東邊第三座院子裡,你先去見一見他們吧。”
打發走了凝香,張琪迫不及待地把其他三個丫頭也都支開了·這纔看着晚秋道:“你今天回去可見着我爹,他都說了些什麼?”
“之前晗姑娘吩咐奴婢的話,奴婢都對老爺說了,老爺最初臉色陰沉沉的,聽說太夫人親自見了顧管事,他還低聲罵了兩句什麼,但聽說奴婢能留在大小姐身邊,老爺的臉色纔好看了些。後來,老爺得知太夫人嘆息鐘樓倒塌的事情,沉吟了好一會兒,也沒多問就打發了奴婢下去。”
說到這裡,晚秋頓了一頓,見章晗和張琪面色都還好,這才繼續說道:“另外,因爲楚媽媽去和凝香的爹孃說話,奴婢和其他張家下人多少也說笑了幾句。得知櫻草那麼高的月錢卻還跑了,那些人都是又羨慕又嫉妒。而萬福更是奴婢還沒跟他說,他就跟奴婢打探,大小姐是不是還要人,他年輕力壯,還認識幾個字,又是自己人,比顧家人使喚起來更方便,還說自己不像櫻草一家人那樣貪得無厭,準保忠心耿耿做事麻利。他還說,要找他的話,只要在府衙官廨後門說一聲就成了。”
此前晚秋根本沒想到這次跟着楚媽媽竟是去接凝香的爹孃,回憶起之前張家那些下人聽到這消息,意外之餘全都是眼紅得不得了,她只覺得心裡更生出了幾分期冀。凝香纔跟了張琪幾天,也不見有什麼功勞,父母在張家只略吃了些苦頭就被接了回來,倘若她忠心能幹,總不至於像從前那樣,時時刻刻都有性命之憂!
而章晗聞言,卻不禁沉思了起來。萬福說這話······難道是約摸知道櫻草一家“死”了的事,所以這纔有了貳心?倘若這樣,那事情做起來就更方便多了!
她輕輕舒了一口氣,知道張昌邕生來便是錦衣玉食,又生性自負狠毒,根本不會在意那些區區下人,所以這空子儘可鑽得。於是,她微微頷首後,便若有所思地說道:“這樣,你既然在這兒舉目無親,剛剛又送了凝香的爹孃回來,索性去認了他們做乾親,日後走動也方便。對了,凝香的爹應該還未痊癒,你帶一瓶金創藥去,就說是賞他的!”
凝香父母進侯府的事只是在下人中間稍稍議論了一番,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
而這一日晚間,另兩個非同小可的消息傳入府中時,卻引起了莫大的震盪。
遼東報捷,副帥武寧侯顧長風大敗叛軍,斬首四百餘級!
都察院一位言官上書,以昨夜風雨交加電閃雷鳴中鐘樓倒塌爲由,上書言祭祀邊務吏治等十四事,篇末更是直指禮部尚書和兩位侍郎結黨不法—天知道這三位倒黴的人,不過剛剛上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