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昏睡,當大清早皇帝終於醒過來的時候,早有內侍去叫了太醫院徹夜守候在此的幾個御醫。然而,皇帝卻不容置疑地擺手屏退了人下去,在幾個內侍小心翼翼的服侍下漱洗了,這才歪在牀上出神。不消一會兒,便有宮女端了一碗蓮子羹上來,皇帝漫不經心地嚐了幾口,突然皺了皺眉,那宮女正緊張的時候,卻聽見皇帝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這一晚上他們可好?”
宮女這才知道背後是有人來了,連忙起身垂手退到了一邊,擡眼一看方纔見是李忠。
李忠深知這他們二字,指的自然是昨天下午到傍晚奉詔入宮的那些龍子鳳孫們。眼下乾清宮中伺候的這些人都是自己精挑細選過的,不虞有人到外面亂嚼舌頭,他斟酌片刻便開口說道:“回稟皇上,親王們除卻淄王,其餘的都還年輕,起頭都有些發懵,不少都嚷嚷着要求見宮中的娘娘們,還是淄王殿下出面把人安撫了下來。世子和郡王們畢竟不少都大了,秦王世子倒是勉強說了幾句,奈何亂糟糟的也沒人聽,再加上洛川郡王在家裡照料身懷六甲的郡王妃沒來,自然更是被人搶白了幾句。”
聽到這裡,皇帝饒有興致地問道:“那善昭呢?”
一提到趙王世子,李忠的表情頓時變得相當精彩,隨即方纔乾笑道:“趙王世子是和淄王殿下一塊從古今通集庫被召來的,臨走時還藉口修書從那兒借來了一摞書,別人吵得昏天黑地。他卻老神在在只管自己看書。後來秦王世子被人搶白得火冒三丈,想要拉他去彈壓,他卻把宛平郡王給推了出去。皇上是知道的,宛平郡王的脾氣雖比東安郡王好些。但幾句話說下去,其餘人還吵吵嚷嚷的不理會他,還在那說了幾句風涼話。他就動了粗。有氣不過的找趙王世子評理,趙王世子卻說……”
皇帝正聽得有趣,發現李忠突然不吭聲了,他少不得皺眉追問道:“有話直說,朕又不是不知道那呆子是什麼性子!說吧,他又有什麼驚人之語了?”
“趙王世子說,天大地大道理最大。但道理不管用的時候。就別怪人用拳頭。”
“哈哈哈哈!”皇帝一下子大笑了起來,隨即竟是嗆得咳嗽了起來。見李忠忙不迭上前撫背,又吩咐人去倒熱茶來,他便擺手制止道,“咳嗽幾聲沒什麼大不了的。別這麼一副小題大做的樣子,朕一時半會還死不了!朕還以爲他會一本正經和人講大道理,沒想到他往日書呆,這種事上頭卻不糊塗。和一幫講不清楚大道理的人講道理,還不如動拳頭來得實在!對了,善睿動了拳頭後,人都安分了?”
“至少表面上是安分不做聲了,但到了晚上,還是有幾位想方設法打探消息。只不過奴婢奉旨下了嚴令。沒人敢泄露什麼。”
“那就好。”
皇帝並沒有問究竟是誰不安分,只是輕輕吁了一口氣。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頭頂那簡樸的帳子,眼神一時間恍惚了起來。一旁的李忠想起尚在檢視陵寢的太子,還有前頭在宮裡留了一夜後放出去的各家親衛,心裡不由得反反覆覆揣測着皇帝的打算。可不論怎麼思量,他都無法確定皇帝真正的心意。老半晌。他才終於聽到了一句吩咐。
“去傳淄王,秦王世子,趙王世子,宛平郡王。”
一晚上被留在宮中,無論是淄王陳榕,還是秦王世子陳善文、趙王世子陳善昭、宛平郡王陳善睿,明面上露出來的神情即便再不相同,心中的焦慮卻是一模一樣的。即便陳善昭這樣倒頭就睡的人,也是挑燈看書到了深夜方纔上牀,一晚上囫圇只睡了不到兩個時辰。此時此刻,當他跟着前頭兩人一塊踏入這從前常常有機會踏入的乾清宮時,心中卻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股說不出的焦慮。
他的祖父,君臨整個天下的天子,莫非真的支撐不住了?
“都平身吧。”
進西暖閣行禮之後,陳善昭便聽到了一個熟悉但卻疲憊的聲音。擡頭看見坐在牀上的皇帝,見那張臉說不出是蠟黃還是蒼白,和七八日前自己最後一次見到的時候相比,顯得蒼老而又虛弱,他頓時只覺得心裡咯噔一下。等皇帝看過來時,他仍是忍不住和那對眼睛對視了一眼,旋即才低下了頭。
“昨日把你們召入宮中,聽說前頭曾經一度亂成一團,所幸你們都是懂事的,把別人都彈壓下去了。”
淄王也沒料到父皇竟是真的病成了這個樣子,遲疑片刻方纔開口問道:“父皇既然身體不好,還請儘量少說話。弟弟們和侄兒們那裡,兒臣一定會好好去安撫他們,還請您寬心養病。縱使兒臣沒什麼但大能耐,但還有善文善昭善睿他們在,不會讓前頭鬧將起來的。”
皇帝看了一眼滿臉誠懇的淄王陳榕,想起這孩子從小就被顧淑妃有意培養成了好學不倦的性子,他不禁笑了笑,卻是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又盯着陳善文道:“善文,你家弟弟說是正在照料他家媳婦,朕倒沒想到,娶了個媳婦,他倒是收心了。”
自己家中有這麼個不安分的弟弟,陳善文簡直是恨不得陳善聰失盡人心,討了皇帝的大嫌纔好,可在明面上,他不得不維持最後那一丁點面子,當即訥訥說道:“多謝皇爺爺不怪罪他這番無禮。他如今是一直不太出門,大多數時間都在家中陪着二弟妹。而且二弟妹害喜一直都嚴重得很,所以孫兒也一直讓世子妃多讓着一些,多照料一些。”
“兄友弟恭,妯娌和諧,這纔是興旺之道。這一點。趙王府是榜樣,你要多學着一些。”說到趙王府,皇帝看着一文一武全都異常出色的陳善昭和陳善睿,嘴角閃過一絲笑容。但旋即就板着臉說道,“只不過,善昭。你胡鬧也得有個限度,居然任由善睿去揮拳欺負弟弟們?”
“皇爺爺教訓的是,孫兒知道錯了。”
“皇爺爺,都是我一時氣不過他們一味吵鬧不聽勸,和大哥無關。”
皇帝本待陳善昭再狡辯幾句,和他鬥幾句嘴卻也是舒心愜意的事,可不料這呆子竟是老老實實認錯。陳善睿也是大包大攬,他那些戲語頓時接不下去了。等到一旁的宮人躡手躡腳送了茶上來,他接在手中正要飲,卻不想陳善昭突然又出了聲。
“皇爺爺一向愛吃濃茶,可如今病中。還是多用白水爲好。畢竟濃茶於藥性無助而有損。”
聽到這突兀的一句提醒,皇帝頓時啞然失笑,可終究還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盞。知道四人雖則是沒有一個開口問自己的病情,但心裡必然都在猜測,他便淡淡地說道:“朕自從去歲除夕犯過病之後,這一年身上始終不曾大好。當年馬背上得的江山,少不得也落下些舊疾,早年無事,如今卻給了朕些厲害瞧瞧……你們不用說什麼寬慰朕的話。朕的身體朕自己知道。昨天晚上把你們全都留在宮中,也是因爲朕一時有些不好,李忠因而奉前旨行事。畢竟,京城乃是一國之都,朕怎麼小心些也不爲過。”
“是,但請父皇/皇爺爺安心養病。”
見面前的一子三孫都跪了下來。皇帝微微點了點頭,正想要令他們暫且退下,卻只見李忠從外間進來,手中還拿着一份摺子。知道等閒奏摺絕不會此時驚動,他便揚了揚眉露出了一個徵詢的表情,李忠便輕聲說道:“是淄王妃和趙王世子妃,秦王世子妃聯名上的摺子。”
一聽這話,陳榕和陳善文陳善昭三個人同時愣住了,而陳善睿也露出了詫異的表情。皇帝亦是掃了三人一眼,旋即似笑非笑地說道:“哦,竟然是朕的兒媳孫媳一道聯名上書給朕,莫不是爲了家裡沒個當家的,所以才着急了?拿來給朕瞧瞧!”
等接過了李忠送到手中的奏摺,皇帝先吩咐面前四人都起了身,自己方纔低下了頭。發現那奏摺竟是用蠟封了口,顯然不欲外人翻看,他一時蹙了蹙眉,隨手撕了封套取出那一本薄薄的奏疏,他只掃了一眼便立時面色大變。
眼見得皇帝勃然色變,陳善昭不知道妻子和淄王妃秦王世子妃究竟是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頓時心裡暗暗着急。而另外兩個當事者卻也好不到哪裡去,陳榕是滿臉緊張地盯着皇帝的臉色,陳善文則是握緊了拳頭埋怨妻子不該莽撞。
然而,皇帝在面沉如水地看完了全文之後,長長吐出了一口氣,竟是沒有發火:“好,很好。”
嘴裡說着好字,但皇帝捏着摺子的手卻在微微顫抖,這一點,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下一刻,皇帝卻是招手示意陳榕上前,隨手把摺子遞到了他手中。
“你先看看,然後再讓你的三個侄兒好好看看。”
陳榕恭恭敬敬接了過來,退到陳善昭三人前頭,這才一目十行地開始看這奏疏。然而,不看不打緊,當他看明白這其中寫的是什麼時,一時面色變得蒼白再無一絲血色,遞給陳善文的時候,他甚至有些掙扎,但最終還是低聲說道:“善文,你撐着點。”
陳善文原本就已經心裡七上八下,聽到這話頓時更是打鼓。接過之後纔看了第一眼,他就本能地雙腿一軟,倘若不是左右陳善昭和陳善睿攙扶及時,他幾乎便要癱了下來。
陳善聰串通孫氏捏造喜訊,爲防其透露消息,更將其禁錮府中,而於數日前便已經離開京城,去向不明!他這個二弟雖則是膽大包天卑鄙無恥,但這次能做出這樣的事,想來竟只有金蟬脫殼四個字可以解釋!他的父王想幹什麼……究竟想幹什麼!難道完全不管他這長子的死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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