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自打隆平侯大小姐張茹被聘爲淄王妃,門庭冷落了多年的隆平侯府便漸漸熱鬧了起來。然而,一貫淡出京城貴婦社交圈子的隆平侯夫人卻仍是很少在人前露面,再加上張茹要學習禮儀不能出府,縱使不少人都在私底下議論這位好福氣的小姐,但卻不得不緣鏗一面。於是,等到皇家正式下了納徵的聘禮,發了冊妃的金冊和儀仗等禮物過後,八月十六添箱這一日,早早送了帖子給少數幾家親朋的隆平侯夫人一大早就心中不安地在院子裡來回踱步,結果才一會兒外頭就報了信進來。
“夫人,章姑娘來了!”
“哎呀,居然這麼早!”
儘管之前章晗和張琪也應邀來過府上,但聽說那會兒兩人雖討顧家太夫人喜歡,可都是在顧家寄人籬下,因而隆平侯夫人欣喜於自家女兒得了如此好運的同時,也不免替這兩位初在隆福寺中好心提點了自家女兒的姑娘嘆息,誰知道轉瞬間章晗便聘給了趙王世子,她竟是和女兒一塊高興了好一陣子。此時此刻,聽到章晗居然一大早就趕了過來,她只覺得異常高興,竟是親自迎了出去。
“我一個晚輩,怎好讓夫人來迎我?”
見章晗行禮,隆平侯夫人連忙把人攙扶了起來,又笑道:“你和張大小姐都是我們母女的恩人貴人,別說迎一迎,就是做什麼都是應該的。只恨這些天裡我一直忙着茹兒的婚事,又要照應她爹爹外間的消息竟是絲毫不知道,還是送帖子的人到了顧家,這才知道你搬了回家去,竟是連賀一賀都沒顧得上,茹兒知道之後懊惱得不得了偏生杜姑姑又拘着,一步走不得。”
正說着話,章晗只見隆平侯夫人身後不遠處,一個婦人帶着兩個丫頭匆匆忙忙往這邊趕了過來,正是申氏。一如從前金碧輝煌的打扮,這一日她更是通身遍地金的大紅衣裙,若不知道的人,只怕會把人錯認爲是隆平侯夫人。她近了前來便一改上一次的纏槍夾棒笑吟吟地向章晗寒暄問好隨即又自來熟地說道:“到底是章姑娘待咱們大小姐情分深厚這一大早就過來了。也難怪,都說淄王殿下和趙王世子情分最好,日後你們又是嬸子和侄媳……”
不等申氏說完,隆平侯夫人便淡淡地說道:“今日大好的日子,大嫂倒是空閒,家中上下款待各家女眷的酒宴都已經打理好了?章姑娘難得來,總不能留人在門上說話,我這便帶着人去見茹兒,大嫂若是還有話要說就進來說好了。另外,大伯到底只是因當年老爺的幫忙,蒙聖恩蔭了個六品百戶武職在身,你這大紅遍地金的衣裳給今日賓客看見,還不知道要說些什麼,還請大嫂多少爲世子着想着想。”
見申氏吃這話一噎,一時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章晗想起從前隆平侯夫人在隆福寺和別人相見時處處賠小心的光景,忍不住仔細端詳了其一番。見其氣色比從前好了許多眉宇間也盡顯闊朗,她便知道那從前的殷勤小意都是爲了女兒,如今最大的心結一去,爲人處事的態度也都不一樣了,心裡一時也爲這對母女感到高興。此時此刻,她跟着隆平侯夫人沿着青石甬道往裡頭走了一段路,便輕笑了一聲。
“今日見到伯母這般樣子,想來女肖其母,日後茹姐姐就是嫁到淄王府也不用愁了。”
隆平侯夫人聞言一愣,隨即便醒悟到章晗這話的意思,不禁苦笑道:“從前都是我這個做母親的沒用,累得自己的女兒都只能一塊受委屈,倘若我能早些想通這些就好了……”
“伯母如今再振作也不晚。”章晗微微一笑,隨即便目光清澈地說道,“日後有了做王妃的女兒,世子若是敢不孝順你,一味聽生母的話,伯母大可拿着孝道責備,想來這家中上下也都應該知道,世子的前程如何,都捏在你這個嫡母的手中,誰還敢陽奉陰違?而您這個母親過得好,茹姐姐在王府才能沒有後顧之憂,不是麼?”
隆平侯夫人一下子停了步子。儘管她活了大半輩子,如今也終於能有底氣和申氏相爭,但還真的沒有想到這麼透徹過,只覺得一貫趾高氣昂的申氏變得紙老虎一般好對付了。目不轉睛地盯着章晗看了許久,她終於重重點了點頭道:“章姑娘提醒的是,我明白了!”
章晗深知隆平侯府不是威寧侯府,胡夫人這一口氣吊着就是爲了女兒顧抒,倘若顧抒婚事成了,多半就會撐不住撒手西歸,但顧家人終究是一體的,顧抒就算攤上一個靠不住的庶弟,總還有武寧侯府在後頭照應着。然而,倘若隆平侯夫人真的因爲女兒出嫁就此鬆了一口氣,從而覺得人生在世也活夠了,到那時候有個什麼萬一,讓嫁到王府的張茹情何以堪?這母女既然相扶相助過了許多年,未來即便不能時時刻刻相見,但也該繼續彼此遙遙相依纔是!
因而,見隆平侯夫人顯見是聽進去了自己這番話,她心中大大鬆了一口氣。然而,順着甬道一路走着,她漸漸就發覺不是之前和張琪一塊來看張茹時的那條道。
而隆平侯夫人看了她的疑慮,哂然一笑後就開口說道:“趙王世子來過之後他們就怕茹兒住的地方倘若傳揚出去會傷了臉面,所以死去活來懇求着讓她搬了個地方,也不知道當初是誰凶神惡煞硬是要把我們母女挪出去的!”
和此前那個距離後門極近,但卻破舊逼仄的小院相比,如今張茹所住的院子寬敞明亮,院子裡一棵冠蓋如傘的參天大樹,沿牆根還擺着些花盆。院子裡伺候的丫頭見隆平侯夫人引着章晗過來,後頭還跟着幾個丫頭僕婦連忙進去稟報,不消一會兒,卻是一個瓜子臉的中年媽媽先行出來。見她走路裙子紋絲不動,面上掛着一絲得體的微笑,行禮時動作標準得不能再標準了章晗立時便知道這必然是和沈姑姑一樣,從宮裡派出來教習禮儀的杜姑姑。
“章姑娘。”杜姑姑行禮稱呼了一聲,她便笑道,“奴婢杜氏,是長寧宮淑妃娘娘選來教習貴人禮儀的。”見跟在章晗身後的沈姑姑上前見禮,她又與其見過,又繼續說道,“貴人就在屋子裡請章姑娘移步入內。”
相比沈姑姑的親切猶如自家長輩甚連那些兒女情愫和心中不安都能對其傾訴這位杜姑姑一看便是截然相反的性子。章晗忍不住多看了人一眼,這才點了點頭進了屋子。跨過門檻的那一剎那,她的眼角餘光瞥見杜姑姑要跟進來,卻被沈姑姑拿話絆住,她不由得舒了一口氣,暗自在心裡謝了沈姑姑一聲。
“晗妹妹!”
張茹快步迎了上來,見章晗笑着屈膝行禮,她連忙把人一把扶了起來,見後頭竟是沒有動靜她更是喜上眉梢,將章晗拉到了東屋的湘妃榻上坐下,她便輕聲說道:“趁着杜姑姑沒來,咱們還能說兩句體己話。”
章晗連忙關切地問道:“怎麼,是杜姑姑很苛刻麼?”
“不不,不是苛刻,只是嚴格,一言一行全都要從頭管到腳,我好容易才能讓她少挑兩個錯處。再說如今已經下過冊文醮戒都行過了,她便讓我時時刻刻擺出王妃的氣度來。”
張茹少有俏皮地皺了皺鼻子,這才吁了一口氣說道:“只不過,雖然嚴格,但之前大伯母三番兩次要來套近乎,全都給她義正詞嚴地攔在了外頭,而且也沒少教我宮中貴人的相處之道,我很感激她。畢竟,從前我在家中都只是母親教着讀書寫字待人接物,多虧有她,否則日後我非得出醜不可。聽說從前淑妃娘娘還派過她隨侍淄王殿下,當過好些年的保母。”
怪不得淄王一度是那樣的香餑餑,即使在顧家裡頭亦是姊妹相爭,有顧淑妃這樣不愧是權攝六宮多年的婆婆,就算當媳婦的留在京城,那日子也必然會比嫁入尋常名門好過得多。
着說道:“看來,日後必然能看到淑妃娘娘和你婆媳和睦的情形了。”
“哪有這麼容易!”張茹嗔了一句,但隨即便低聲說道,“雖則還從沒見過娘娘,但我想着她能這般周到仔細地待我,我就安心了很多。”
“放心,娘娘一貫親厚和善,至於淄王殿下······”章晗拖長了聲音,見張茹露出了緊張的表情,她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又不是沒見過,溫文爾雅一表人才,你們一定能琴瑟和諧夫唱婦隨的。”
張茹只和淄王見過唯一的一面,這會兒被章晗打趣得面紅耳赤,待要嗔怒又怕外頭的杜姑姑聽到動靜,只能狀似發怒地去瞪她。然而,下一刻,隨着一聲咳嗽,她連忙坐直了身子,果然就只見杜姑姑領頭,沈姑姑和捧着東西的秋韻芳草跟在後頭進了屋子來,而隆平侯夫人卻不曾進來。
知道私話恐怕就只能說到這兒了,章晗輕輕捏了捏張茹的手,旋即笑道:“今天是你添箱的大好日子,我也沒什麼別的東西能給你的。
兩匹表裡都是從前淑妃娘娘賞下來的東西,我就借花獻佛送了給你。四件首飾是金銀鋪裡剛送來的,雖不如御用監的東西強,但也算是式樣時新的。至於這兩幅繡品,是我這些天自己繡出來的東西,你別嫌針線粗就行。”
“晗妹妹……”
張茹一想到自己這些日子惡補各式禮儀補得昏天黑地,甚至連章晗回家都不知道,更不曾送過什麼東西,只覺得愧疚得無以復加,聽到章晗送來添箱的這些東西,她更是忍不住心裡慚愧。可她正要開口說什麼,卻見章晗輕輕搖了搖頭。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張茹一想到日後兩人的關聯,立時明白了過來。就在這時候,外間便傳來了紫晴的聲音:“大小姐,外頭武寧侯夫人帶着威寧侯大小姐、武寧侯大小姐還有張大小姐一塊來了,夫人已經出去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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