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羽林左右前衛到金吾左右前後衛,從府軍衛府軍左右後衛再到虎賁左衛到旗手衛等等,總共十七個不隸屬於五軍都督府的京衛親軍指揮使司中,一口氣被撤換下來的指揮使便多達十餘人,而原本擔任掌印的勳貴,也有七八人都受了申斥,或調任或降職或停職。而應天府尹方存泰就更不消說了,當即便有旨鎖拿徹查。然而,奉旨親自到府衙提人的李忠推開府衙官廨中方存泰的書房大門,卻發現書案後頭坐着一個一動不動的人,瞳孔已經完全散開了,手中一個瓷瓶滾落在地,顯見已經是服毒自盡多時。
面對這種情況,心裡有些預料的李忠盯着那死人看了好一會兒,最終不禁冷笑了一聲:“機關算盡太聰明……自作自受!”
趕在旨意之前就死了的並不止方存泰一個,壓在應天府衙中的宋媽媽亦是死了。只相比服毒的方存泰,她卻死得有些慘烈,竟是一頭在牆上碰死的,四處都是飛濺的血跡,整個人連身子都已經僵了。而爲她寫狀紙的那個徐秀才則畏罪逃得不見了蹤影,其餘幾個原本一口咬定是張家世僕的,被方存泰所服用的相同毒藥毒死了三個,剩下一個雖好容易躲過一劫,卻只是結結巴巴一味說自己是被人用錢誑來的,一時間更是讓這樁在街頭巷尾被人議論紛紛的案子多了幾分談資。
如今深得聖眷的趙王世子妃章晗自然沒人敢去說嘴,但親自去應天府衙走了一趟的張琪自然少不得被人拿來說。即便很少有人信所謂顛倒嫡庶之類的話,可無論達官顯貴還是小民百姓,三姑六婆們閒聊胡扯之間。卻個個都不看好這位張大小姐的婚事。
名聲都壞了,誰敢娶去?
然而,不過旬日之內,一個驚人的消息卻從達官顯貴一路傳到了街頭巷尾的百姓耳中。原因很簡單,那位人人都認爲壞了名聲的張大小姐竟要和顧家四公子定親了!儘管顧家四公子不能承襲爵位,但先入宮爲勳衛,緊跟着平瑤亂積功升指揮僉事,正是前途無量的年輕才俊,再加上王夫人這位婆婆的賢名滿城皆知,顧家家聲又好。此前顧銘回來,也有好些勳貴世家試探過顧家口氣,誰知道顧家竟不顧外頭風言風語,親上加親打算促成這樁婚事!
就連乾清宮中的皇帝,聽到這個消息,也忍不住挑了挑眉,隨即便饒有興致地問道:“顧家倒是有些意思,不像是別人家。孫子總比外孫女金貴些。對了,顧家的大媒是誰?”
“回稟皇上,是定遠侯。”
“哦。居然把一向不管世事的定遠侯也請動了,顧家這一回看來是吃了稱砣鐵了心,完全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語!”皇帝雖有些意外,但想了想後,他便若有所思地說道,“張昌邕這個女婿當初顧家挑走了眼,好在他那個女兒倒還看得過去。不過,顧銘年紀輕輕卻頗有大志,那許多好人家的乘龍快婿不做,卻攤上了這麼個岳父。他對這樁婚事就沒有不情願?”
如今錦衣衛雖已經廢棄,但李忠作爲皇帝身邊的側近,卻是消息靈通第一人。面對皇帝的疑問,他立時笑眯眯地答道:“好教皇上得知,這樁婚事其實並不是憑空促成的。顧四公子和張家大小姐據說是從前出入常常照面,彼此之間就有些情愫。顧四公子一意去平瑤亂,也是想有個好前程,莫要委屈了表妹。顧家太夫人和武寧侯夫人原本就有親上加親的意思,如今出了這麼一檔子事,索性就立時三刻把事情定了下來。”
“你是說,他們彼此之間早就有情?”
這下子皇帝頓時訝異了起來。張琪他是曾經在顧淑妃那兒見過一次,但已經沒有多大印象了。畢竟,她生得原就不如章晗出挑,又不如章晗似的烈性聰慧名聲在外,顧銘身爲大家公子,又在宮中當值多年,總該見過更好的,卻對這樣一個表妹傾心,倒讓人意外得很。想到這裡,皇帝猛然間想起陳善昭在自己的婚事上通過李忠搗的鬼,他更是笑了起來。
“這兩姊妹都是好福氣的人,都有個爲她們着想的男人!也罷,顧銘身在富貴鄉中,卻能勤學上進,朕原本就很期許他。升他一級,讓他回頭可以風風光光成婚。再有,京城的勳貴誥命雖是不少,但如同顧長風家這一位如此賢明的卻再找不出第二個。顧鎮顧銘就不說了,朕聽說在國子監的另兩個也是頗爲出色,軍中還有一個亦是勤勤懇懇,今年還有一箇中了秀才。如此教子有方,該當爲天下婦人楷模,下旨褒獎,賜武寧侯夫人端敬德音四字匾額!”
當長寧宮顧淑妃得知皇帝升了顧銘一級,更賜了二嫂那樣的褒獎,一時也是喜不自勝。此前的風波儘管平安度過,可王夫人硬是要趕在張琪即將除服之際把婚事定下來,就連她也覺得有些倉促,總認爲得讓流言蜚語平息了再說。可現如今看皇帝的反應,非但沒有非議,而且卻頗爲嘉賞,她何止是放下心來。
“夏雨。”見心腹大宮女上來行禮,顧淑妃便若有所思地說道,“挑個妥當人回顧家一趟。不數日瑜兒就該出孝了,回頭讓大嫂帶她入宮來讓我瞧瞧。這樣的大喜事,咱們宮裡也得好好預備一下東西,想當初十七郎成婚之際,顧家上下給他那媳婦添了多少東西做了多少面子,如今若是瑜兒嫁了銘兒,咱們總得好好備一份添箱禮。”
“是,娘娘就放心吧。”夏雨屈了屈膝後,又笑着說道,“表小姐這出嫁決計寒磣不了,娘娘莫非忘了,淄王妃那兒不說,趙王世子妃最是厚道的人,怎會虧待了這乾姊姊?再加上顧家的親朋故舊,還有當年二姑太太的陪嫁,一定能把婚事辦得風風光光。”
“是啊……”顧淑妃被夏雨這麼一說,突然想起當年張琪入京的時候,顧夫人的遺願是把人許配給淄王,儘管自己最終是沒能完成那託付,可陰差陽錯,如今那一對卻是更加圓滿的佳偶。再想想章晗嫁得風光,張琪雖不能嫁入宗室,可也絕不會差,她忍不住雙手合十喃喃自語道:“妹妹,你在天之靈若是知道瑜兒和晗兒皆能圓滿,就請安心吧。”
而當皇帝的升賞和褒獎一同到了武寧侯府的時候,顧府上上下下更是一片喜慶的氣氛。被應天府衙那案子一鬧,原本府裡的人聽說四公子竟要迎娶表小姐,明面上不敢說,背地裡有不少嘀咕的,如今皇帝又是升了四公子的官,又是褒獎了自家夫人,這態度自然顯而易見。就連原本擔心顧長風回來之後是否會怪他們自作主張放出風聲的太夫人,也一時鬆了一口大氣,這會兒端坐房中受了顧銘的叩頭,她便笑着把人一把拉了起來。
“好,好!只不過得記着,既是又升了一級,日後一定要勤勤懇懇,莫要負了皇上期望!”
“多謝老祖宗教誨,孫兒理會得。”
儘管尚未正式過婚書下定禮,但既然都是談婚論嫁的人了,此時此刻張琪自然早早避開了去,而顧銘看了一眼滿臉笑容的母親,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又突然跪下衝着王夫人重重磕了三個頭。王夫人先是一愣,隨即連忙上前攙扶起了兒子,用手替其理了理耳畔掉下來的一縷頭髮,她便語重心長地說:“別的話娘不想多說,你從小懂事上進,就是在男女大事上頭也沒有犯糊塗,這纔有今天。慎言慎行,珍惜家名,娘就送你這八個字。”
“是,兒子受教了。”
當顧銘從寧安閣正房出來,路過東廂房門口的時候,他忍不住往那邊看了一眼。儘管不知道張琪是不是在門口或是窗口注視着自己,但他仍然一時駐足,直到眼見門簾一挑,卻是凝香出來。凝香一見着他嚇了一跳,慌忙肅身行禮,顧銘便輕聲說道:“你對妹妹說一聲,好生將養着,別想那些傷心的往事,身體要緊,這世上最沒意思的就是親者痛仇者快。”
凝香慌忙答應一聲,等到目送顧銘大步出去,她連忙掀簾跨過門檻回了屋子,到南屋窗前,見張琪果然是面色怔忡站在那兒,她少不得將顧銘的話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下一刻,她就看到張琪面色大變,腳下亦是搖搖欲墜。
“大小姐!”
扶着凝香的手,張琪好容易才恢復了鎮定,然而心中卻依舊翻騰着一股股滔天巨浪。顧銘是說他都知道了,他竟然都知道了!可既然如此,她只是個卑微的庶女,又沒有章晗那樣的聰慧機敏沉着應變,他爲什麼願意娶她?想着顧銘在應天府衙前等她下車時,讓她什麼都不用怕,送她回來的時候,又對她說今後也什麼都不用怕,她的雙眼不知不覺就模糊了起來。
她要幾世修來的福氣,才能遇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