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山街乃是南京城西三山門進城的要道,再往東就是奇望街大中街,一整條路貫穿南京城東西,最是繁忙富庶商旅雲集之地。在這種地方要置下一間鋪子,尋常百姓就是一家人攢一輩子都未必能夠,因而這種黃金地段的產業,自然而然所有者都是非富即貴。即使賃一間房開店,一年少說也要千八百兩的銀錢。於是,整條三山街上,從香料鋪綢緞莊到金銀鋪古董行典當鋪,全都是油水最豐厚的買賣。
所以,打從那家茂生綢緞莊開始冒煙開始,四面鋪子中的小夥計就緊急知會了上頭的掌櫃,而當那邊火光竄出來的時候,更是已經有自發的商戶開始幫忙救火了。這無關什麼道德心腸,完全是因爲這一場火下來,很可能並不是燒燬一家店,而是可能殃及衆多。於是,忙着提水救火的人們當瞧見那綢緞莊中幾個衣着光鮮卻臉色狼狽的中年人匆匆逃出來,彼此互瞪了一會兒,竟不是忙着救火,而是倏忽間兩三個人扭打成了一團,頓時全都愣住了。
當章晟帶着親衛匆匆趕到的時候,看見的便是街上奔忙救火的一幕,聞到的盡是刺鼻的焦臭味。儘管前幾日下過雨,說不上太乾燥,但今日的風卻大,儘管一桶桶的水澆上去,但卻只能暫且壓住火勢,四周圍嚷嚷聲不絕於耳,卻看不到有差役的影子。到了近前,興許是他們這一行人清一色的衣裳實在太過顯眼,救火的人們都一時間愣了一愣。直到爲首的章晟出聲喝令了幾句,衆人才恍然大悟。
“你去應天府衙報火情!還有你,這三山街上照例不是都有救火的水龍和激桶嗎,趕快去找找,把東西調出來!”
“你們分成兩隊,一隊從水井提水傳上來,一隊把空桶傳下去。省得來回跑一團亂!”
“還有,茂生綢緞莊管事的在哪!”
和前頭單純的吩咐相比,最後一句卻是一聲暴喝。不但剛剛悄悄思量這些人身份的幫忙救火的人嚇了一跳。一旁鄰近鋪子裡忙着搶運自家存貨的夥計掌櫃們也都忍不住側頭多看了兩眼。等到一行一二十人已經按照章晟的吩咐忙着去提水救火的時候,已經是有個灰頭土臉衣襟都被扯破了的微微發福的中年人快步走上前來。
“章爺,小的就是茂生綢緞莊的管事秋老六……”
章晟端詳着他那狼狽的樣子。一時皺緊了眉頭,卻也懶得問其怎麼弄成這一番樣子,只是直截了當地問道:“鋪子裡的東西都運出來了沒有?”
“這個……”
眼見秋老六眼睛滴溜溜直轉,一副不老實的樣子,章晟只覺得怒從心頭起,當即又厲喝道:“你身爲管事,這話竟然答不上來?”
“不不不……是之前起火太急,小的一時情急,這才什麼東西都沒能搶運出來!”秋老六知道章晟不止是趙王留下來守衛京城趙王府的親衛頭子,更是那位手段凌厲的世子妃的兄長。慌忙解釋道,“都是因爲那兩個查賬的耽誤了時間,否則……”
他這話還沒說完,後頭就有兩個人腳步飛快地趕了上來,一個用手死死揪住了他的衣領。另一個則是氣急敗壞地叫道:“章爺別聽他胡說八道!幸好咱們趕來得及時,否則這個狗東西就把歷年來的賬本全都燒了!而且,要不是他貿貿然在店鋪內燒東西,根本不會有今天這場大火!”
秋老六不想剛剛跑了的這兩個查賬掌櫃竟然又返回了來,而且正好是在章晟面前揭破了這一點,他頓時惱羞成怒。一面拼命掙脫,一面高聲辯解道:“章爺,千萬別聽他們胡攪蠻纏!小的只是在店鋪內燒一些沒用的憑條,可就是他們兩個帶着不知道從哪兒帶來的一夥人,突然闖進了店鋪裡頭,不由分說就對小的大打出手,扭打之間方纔打翻了火盆……”
儘管章晟不知道今天這事情究竟是誰對誰錯,但聽着這你一言我一語的互相指責,他的那團怒火已經是到了極點。爲了今天陳善昭的生辰,章晗裡裡外外忙了好幾天,可就是這樣喜慶熱鬧的日子,竟然鬧出了這樣不可開交的事,傳揚出去還不得成了笑話!想到這裡,他只覺得這三個跳樑小醜異常可憎,強忍住把人直接打趴下的衝動,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氣。
“統統給我閉嘴!”
這一聲暴喝以及那殺氣騰騰的眼神頓時止住了三個互相指責的人。秋老六好容易從別人手中掙脫出來,可卻彷彿感覺到了迎面章晟那森然怒意,他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眼見章晟使了個簡單利落的手勢,緊跟着他身後尚不曾分派的兩個親衛便大步上了前來,他一個激靈就察覺到了對方要拿下自己,一面慌忙往後退一面叫道:“章爺,小的跟着殿下這麼多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而且小的也不是故意把那些綢緞失陷在裡頭……”
“堵上他那張臭嘴!”
見兩個親衛依令照辦,那喋喋不休的聲音終於告一段落,章晟方纔冷笑一聲道:“區區綢緞算什麼?就是搶出來也十有**不能用了,但東西全都撂在裡頭,你是想讓這火燒得更旺麼?管了這許多年綢緞莊,連這最基本的事情都不知道,還說什麼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若是延燒其他官民房屋,你以爲是個什麼罪過?把他牢牢綁在那邊拴馬樁上,這會兒沒工夫管這種只會誇誇其談的廢物!”說完,他又掃了那戰戰兢兢的兩個掌櫃一眼。
看在他們是太子妃的人,暫且先撂着,回頭再收拾他們!
儘管有了幾十個生力軍,章晟又把之前那些無序救火的人組織成了有序的陣型,然而,火勢仍然漸漸延燒到了旁邊的鋪子。眼看前往應天府衙的人還沒回來,找激桶水龍的人卻回來報說不見看守的差役,他知道不能再這麼等下去,問清了存放地點便徑直趕了過去。
然而,應該在這兒看管東西的差役卻不知道溜到哪兒摸魚去了,只剩下一把銅鎖孤零零掛在門上。面對這情景,章晟只覺得額頭青筋畢露,二話不說就直接拔出刀往那銅鎖上砍去。興許是陳善昭之前所贈的着實是一把寶刀,或許是鏈條年久失修,三四刀下去,那銅鎖和鏈子終於掉落了下來。
等到激桶水龍等物一一取來,直接連上了水井,火勢終於漸漸得到了控制。就當章晟長長舒了一口氣的時候,背後突然傳來了一聲氣急敗壞的嚷嚷:“章爺,秋老六跑了!”
章晟剛剛不想把珍貴的人手浪費在那種無關緊要的人身上,這才吩咐把人綁在拴馬樁上。此時此刻,他聞言望去,見那邊廂拴馬樁上果然只剩下了一截繩子,頓時眉頭一挑。然而,還不等他指派了人去追,就只聽一陣陣嚷嚷迴避的大喝聲,卻只見那邊一行二三十騎人驅趕着街上看熱鬧的人,漸漸疾馳了過來。而頭前一騎人手裡牽着一根繩子,那五花大綁踉踉蹌蹌被繩子牽着的人,不是秋老六還有誰?待到看清楚被護衛簇擁在當中的那年輕人時,他更是嚇了一跳,連忙快步迎了上去。
“淄王殿下!”
這一聲雖然不大,但眼見章晟屈膝行禮,看熱鬧的衆人剛剛已經知道這年輕人統領王府親衛,此時察覺來人身份不凡,大多數人都慌忙迴避,有的打小巷裡溜了,有的則是慌忙回自己鋪子,只餘下那些救火的人還在忙活。而馬背上的淄王陳榕直接利落地躍了下來,喝了一聲免禮之後,他看着那燒得屋頂早已穿了的屋子,眉頭緊緊擰成了一團。
“火勢怎麼會這麼大!”
“回稟殿下,火勢乍起之時,綢緞莊上下不曾齊心協力,鋪子內存放的綢緞一匹都沒有運出來,以至於助燃之物太多。”章晟瞥了一眼形容比之前更加狼狽的秋老六,雖不知道他爲什麼會落在淄王陳榕手裡,但想了想,還是沒有把他和太子妃舉薦的那兩個掌櫃在自己面前還互相推諉責任的事說出來。
可即便如此,陳榕仍是面色鐵青。他環視了四周一眼,不見半個差役,他更是惱怒了起來:“應天府衙和江寧縣衙的差役呢,怎麼半個不見?”
此話一出,章晟想起自己派出去報信的那個親衛至今尚未回來,心裡自是也惱火得很。此時此刻,還是淄王身後的一個親隨乖覺些,翻身下馬後走到淄王身後,低聲說道:“殿下,卑職聽說,今天是應天府尹家的三公子滿月之喜,不少人都去恭賀了……”
一想到陳善昭難得熱熱鬧鬧過一次生辰,被這事情給掃了興,尚且知道派親衛過來瞧瞧,這應天府尹乃是京城的父母官,卻是隻顧着自己的兒子過滿月,他頓時爲之大怒,完全沒意識到這起火的地方對陳善昭來說怎麼都是自家產業,而對應天府尹來說,不過是奏報中的幾句話幾個詞。等到厲聲吩咐了人再去府衙縣衙,他見章晟盯着自己親隨前頭抓到的慌不擇路奔逃的那個中年人,他不禁開口問道:“章指揮認識他?”
“殿下,他便是這茂生綢緞莊的管事。”
聽到這話,原本只覺得此人形跡可疑的淄王頓時爲之大怒。然而,還不等他再發火,就只聽那邊廂傳來了一陣歡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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