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深夜之際,窗戶又不可能隔音,屋子裡的代王又是大叫大嚷似的說話,因而守在外頭的馬城也好,內官監奉命看守代王的那些內侍也好,每一個人都聽到了那賭咒發誓似的陳情。一時間,馬城驚出了一身冷汗,幾乎不假思索地輕輕拍了拍巴掌,把這些個全都呆滯了的內侍都給驚醒了過來,又一個手勢讓他們集中到自己面前,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們是想死,還是想活?”
在宮裡當差的少有傻子,而被內官監派到這裡來看守代王的,更是聰明人,剛剛那麼一句話入耳,人人都是心裡咯噔一下。在宮裡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最大的可能就是一個不好人頭落地!此時此刻,裡頭皇帝還在暴怒地質問代王,但這裡的人都感覺到後背心涼颼颼的,於是馬城這一問,立時有人撲通跪下了,沙啞着嗓子用極低的聲音說道:“馬公公,求求您救咱們一救!”
見其他人也要學着這傢伙一樣下跪,馬城頓時低聲喝道:“別來這一套,全都給我起來!皇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總而言之我只能提醒一句話!代王所言你們沒聽到一個字,否則若外頭傳言一個字,你們就連真的聾子啞巴也當不成!繼續去守着,到時候我自然會幫你們說話!”
這番話下去,幾個人如同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繼而便連忙去了原位看守着。而馬城則是繼續站在大門口,一面悄悄舒了一口氣,一面思量代王捅出來的這一茬究竟有多大可能。儘管他纔回宮。但作爲乾清宮管事牌子,消息自然極快,已經聽說了代藩之亂後,燕王陳善睿曾經急急忙忙入宮。先是去東宮見陳善昭,請求帶兵前去平亂,繼而大約是鬧翻了。陳善睿氣咻咻出來去了坤寧宮,結果又碰了個釘子。既然陳善睿如此不遺餘力,那麼代王所言之事是極其有可能的。但陳善睿從前和他情分非同一般,更何況這次聽到這消息,爲了自己的性命,他也得想想辦法!
好在屋子裡的聲音漸漸小了,最後完全聽不分明。馬城自然趁着這功夫迅速思量了起來。直到背後傳來了嘎吱的開門聲,他才一個激靈驚醒過來,慌忙側身往旁邊讓了一步。待看見皇帝面沉如水地出現在面前,他一個字也不敢說,就這麼躡手躡腳跟在了後頭。直到出了內官監衙門。他見皇帝一個手勢讓前後打燈籠和導引後從的內侍都屏退得遠遠的,知道皇帝必定有話要說,他連忙深深躬下了身。
“剛剛那些,你都聽見了?”
面對這個意料之中的問題,馬城頓時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即凜然說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奴婢鞍前馬後跟隨皇上多年,這點道理還是明白的。”見皇帝微微挑了挑眉,知道陳栐應該還記得他這些年跟着出入戰場之功,因而他又畢恭畢敬地說道,“至於那些內侍,奴婢都已經警告過了。此時處置他們。換了一撥人來看守,萬一代王有意挑撥,同樣宣揚得人盡皆知,反而不美,還是讓他們繼續在此看守的好。待到他日處置了代王,再處置他們卻也不遲。”
儘管承諾要被幫那些內侍說情,但馬城哪裡就真的那麼好心。見皇帝果然是微微點了點頭,他心頭舒了一口大氣。等到這一路伴駕回乾清宮,他是半個字都不敢提不敢勸,可到了乾清宮,他仍是少不得小心翼翼地說道;“皇上不去皇后娘娘那兒?”
“皇后最近身子不好,朕去了也是擾她,你親自去,請皇后早些安歇,朕明日晚上再去看她!”
知道皇帝這會兒是心情不好,再加上代王所言之事不宜讓皇后知道,因而馬城立時答應了下來,親自走了一趟坤寧宮。果然,皇后傅氏正在等着皇帝,得知陳栐不來,傅氏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卻絲毫沒有多問皇帝今夜都去了哪裡幹了什麼,只吩咐他好生伺候,夜宵儘量用些清淡的東西,便讓閔姑姑送了他出來。到了坤寧門外,閔姑姑少不得探問了兩句,而馬城直接拿皇帝的原話,輕輕巧巧糊弄了過去。待到回了乾清宮,他見東暖閣中燈還亮着,連忙快步進去回稟,末了見皇帝不置可否,他又小心翼翼地提醒道:“皇上,不早了,是不是先安歇?”
“代王之前的話既然你都聽見了,那你說,他所言有幾分可信?”
冷不防皇帝砸出了這麼個問題,馬城不禁暗自叫苦。然而,面對陳栐犀利不容推脫的目光,他只能硬着頭皮說道:“奴婢說句大不敬的話,代王興謝是死到臨頭想找一個墊背的,於是方纔賴上了燕王殿下……”
“哼!”
這一聲冷哼過後,馬城後背不禁冷汗淋漓,暗暗明白皇帝只怕也知道了此前他得到的陳善睿在京期間那些消息,已經動了疑心。知道自己剛剛不該急功近利爲陳善睿說好話開脫,但這會兒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他只能盡力補救道:“燕王殿下什麼脾氣,皇上是知道的,儘管比遼王殿下多幾分文秀之氣,但戰場廝殺多年,更多的是直來直去。奴婢聽說代藩之亂的消息傳到京城,燕王殿下便立時先去東宮再去坤寧宮請命,結果碰了個釘子也就回去了。要真的什麼挑唆了代王,爲了什麼建功立業,他早就不管不顧直接悄悄潛出京城了,怎會悶悶不樂窩在王府裡?”
聽到這裡,陳栐只是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接下來就擺了擺手吩咐馬城退下。馬城雖是內侍,但多年來隨着他鞍前馬後沙場建功,他自然知道,其和陳善睿總會親近一些,替其說話無可厚非。平心而論,他也願意認爲代王不過是血口噴人,想着讓他父子失和,兄弟反目,可是這一次代藩之亂和周藩謀反事實在是來得蹊蹺詭異,而且正好和他的北巡之行對了起來。這一次是陳善睿正好留京沒趕上,要真的是他帶着陳善睿同行……不過那也未必,如此陳善睿就應該跟着他去北征,而不是去大同那地方平亂,殺雞焉用牛刀?
想着想着,陳栐終究暫且放下了此事,吩咐了一聲就寢就徑直離開了東暖閣。然而,儘管此時此刻宮門已經下鑰,但心急火燎的馬城還是立時三刻讓人將消息送了出去。當消息抵達燕王府,已經是夜半時分,但陳善睿驚醒過來之後,半坐起身便嫌惡地看了一眼身側的女人說道:“把她弄出去!”
至於那渾身赤裸的侍妾裹了一件大氅是如何狼狽地出了屋子,他自然顧不上了。拿到馬城那封用油泥封口的信,他對着燈光先看了封口,斷定完好無損,他就隨手撕開口子拿出了信箋,只掃了一眼就登時雷霆大怒。
“混賬,王八蛋,真是血口噴人的老東西!是我叫你謀反的,笑話,你怎麼不說當初你被秦庶人生擒活捉也是我的手筆!”暴怒之下,他連鞋子都來不及穿便下了地,一腳踹翻了旁邊的一個錦墩,又劈手砸了一個茶盞,這才喘着粗氣罵道,“自己謀反找死還要攀咬別人,我要是不讓你這個老傢伙死無葬僧地,我就不叫陳善睿!該死,真該死!”
送信進來是陳善睿跟前的一個心腹小廝,見主子突然如此暴怒失態,他立時屏氣息聲垂手而立,生怕陳善睿將火氣撒在他的頭上。聽着陳善睿那急怒之下的罵聲,他心裡很是明白說的不是代王就是周王,儘管如今都是待罪親藩,可仍是了不得的人物,卻不知道怎麼又得罪了自家主子。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就只見陳善睿一個旋身轉了過來,卻是用手指向了他。
“你去……悄悄見一見河陰侯他們幾個,讓他們上書,就說國家盛世太平之際,偏有親藩謀反……不,是親藩造反!如今不同於當初太祖皇帝病重,當初是太祖皇帝憐惜,方纔讓廢太子和秦庶人都撿了一條命,這一次不殺雞儆猴,不足以警戒親藩!總而言之,代王不死,和他一樣心思的人就會一個個冒出來!不,不止是代王……”陳善睿頓了一頓,突然惡狠狠獰笑道,“還要添上週王,既然有人告謀反,那總不可能是空穴來風,必有緣由,得徹查,好好徹查!不查他脫一層皮,豈不是便宜他了!”
那小廝辦慣了此等事情,慌忙答應一聲便退下了,直到屋子裡再沒了外人,陳善睿方纔瞅了一眼被自己剛剛已經揉成一團的信,好半晌方纔喘着粗氣喃喃自語道:“那老東西就算是想要拉上一個墊背的,那也應該是大哥不是我,他爲什麼非得找上我,爲什麼?”
想起馬城所言帝已疑心,他只覺得揪心得厲害,扶着牀欄緩緩坐下身,臉上卻是露出了幾許失魂落魄。他前半輩子順風順水,沙場建功娶得美人,可偏偏父皇登基之後卻屢遭挫折,東宮儲君無望不說,甚至和重任失之交臂,足足六年再未有建功立業的機會。而這一次他功沒有建成,卻惹上了一身騷,難道是老天爺真的在捉弄他?思來想去,他只覺得心頭越發憋氣,終於重重一拳擊在了牀板上。
就算父皇真的因此疑心他,他也豁出去了!這京城他不想再多呆,一刻都不想,否則他遲早要成了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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