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善昭還沒有回來。
送走了王凌,又讓章晟帶走了芳草和碧茵,章晗以爲自己能夠淡然若定地繼續坐在窗前彈琴,或是坐在桌前寫字作畫,抑或是坐在榻上繼續擺弄那些殘局,然而,她最終卻發現,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有那樣的沉穩心緒。
倘若事情真的只是別人橫加構陷也就罷了,可宋媽媽固然狠毒地往張琪和她身上扣了一個謀害姊妹的罪名,其他的卻有大部分都是〖真〗實的。當初張昌邕和宋媽媽聯手善後,清理處置了張家不少下人,而張瑜在歸德府衙那些年是很少出門,也很少有人見過張琪這個庶女,但問題便在於,很少不代表沒有!只要真的有心,要尋出破綻可說是鐵板釘釘的!
章晗想着想着,秀眉不知不覺就緊緊蹙成了一團。這時候,一旁的秋韻瞧在眼裡急在心裡,一面暗恨那個宋媽媽,一面暗自瞅着外頭,直到看見門簾揭開了一條縫,卻是露出了單媽媽的臉,她連面手躡腳走上前去,低聲問道:“如何,世子爺可有消息?”
“世子爺不在古今通集庫。”單媽媽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坐在那兒發呆的章晗,旋即嘆了口氣說道“聽說是今兒個淄王殿下和世子爺約好了,去城外玄武湖去了。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這個時候,我已經派人去玄武湖那邊找人了,只希望能找到來得及就好。”
儘管單媽媽這聲音極低,秋韻也覺得正在發呆的章晗未必能聽見。可就在單媽媽話音剛落之際,她卻偏偏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個聲音:“單媽媽,你是說世子爺去玄武湖了?”
“啊……是。”單媽媽見章晗已經擡頭看了過來,她慌忙快步進門,又一手放下簾子上了前來,屈了屈膝便小心翼翼地說道“世子妃,宮裡的消息。說是世子爺早上去古今通集庫點了個卯,緊跟着和淄王殿下叔侄倆就出發了。還說是太子殿下特意允准的,大約各自帶着二三十的親衛,備辦的東西卻不少。看當時的情形,至少得在外頭用了午飯後纔會回來。”
太子是巴不得陳善昭不在……而陳善昭說不定則是故意製造出不在的空子!這叔侄兩人鬥法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區別只在於太子在明處,而陳善昭則是在暗處,那個看似呆子實則狡猾無比的傢伙昨天既然敢這麼對她承諾,那麼決計已經做好萬全準備了!
單媽媽見章晗面無表情,心中頓時更爲憂切。忍不住開口叫道:“世子妃,乾脆奴婢多派幾撥人去?”
“沒事,世子爺這些天不是忙着在宮裡修書,就是忙着在家裡陪着我,難得出去消遣消遣,那也是應該的。”章晗終於露出了一個自然的笑容,旋即從容不迫地說道“派過一撥人就已經夠了。我大哥既然帶着幾個親衛送了芳草碧茵去應天府衙,世子爺又帶走了二十幾個,四弟宛平郡王也不在。想來總少不得那些貼身親衛跟着,家裡的人原本就少了,頂多就剩下一百多人。這當口不要再做分散人手的事……”
說到這裡,章晗頓時停住了,心裡彷彿是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攢眉沉思了許久,她方纔忍不住輕輕吸了一口氣,記起陳善昭曾經的提醒。要知道,故韓國公府的七公子如今應該還在京城,卻是在幾個月之中一直都沒有任何消息,更不消說和她還有張琪有所聯絡了。現如今趙王府突然陷入了這樣的境地。萬一有這樣那樣的人尋思着趁虛而入……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一把抓住了身下早在這中秋未到的時節就鋪上了的白色熊皮褥子,隨即沉聲說道:“單媽媽,你去宛平郡王妃那兒言語一聲。就說非常時期,府中親衛請她親自掌管……不,且等等。秋韻,去把我牀頭那個匣子拿來。”
說到這裡,她便看向了秋韻,見其最初的詫異過後,立時去牀頭抱了一個小匣子過來,她接過之後就從脖子上取下了鑰匙,小心翼翼地擺弄了好一會兒纔將匣子打開,卻只見裡頭赫然是一枚金光閃閃寬三寸九分,高一寸二分的龜紐金印。不用看她也知道,底下恰是趙王世子妃之印七個字。
她直接連匣子送到了單媽媽面前,一字一句地說道:“把這枚金印交給郡王妃!”
世子妃竟是對郡王妃這般信賴!
單媽媽心中一跳,但旋即伸出雙手,鄭重其事地將匣子抱在懷中,旋即又屈膝跪了下來:“世子妃放心,奴婢定然辦好此事。”
議事廳中,當王凌再一次過問好內外院巡查事宜,又用最凌厲的語氣做出了幾次賞罰,把一概人等都遣退了之後,她不由得輕輕舒了一口氣,這才接過一旁瑤光奉上來的茶喝了一口,旋即便覺得喉嚨又沙又癢,竟是極其不舒服。想到這一連兩天發生的事端,別說她從小就是父親當成男孩子那般教養的,就算是尋常世家千金也能察覺到,原本在平靜水面下潛藏着的那股暗流,現如今已經完全浮出了水面,正演變成前所未有的驚濤駭浪。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她才喃喃自語了一句,守在議事廳外頭的小丫頭突然稟報道:“郡王妃,單媽媽來了。”
王凌聞言一愣,隨即立時吩咐了一聲請,等單媽媽進來行禮時,她便發現其手中捧着一個小小的匣子,一時便有些狐疑。然而,單媽媽一開口道出來意,她立時愣住了,當下竟幾乎覺得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連這樣簡單的話都聽岔了。
“郡王妃,世子妃讓奴婢送此物來,並捎話說,非常時刻,章晟既是奉命出外,世子爺和郡王爺都不在,請郡王妃憑此印節制府中親衛。”說到這裡,單媽媽方纔將那匣子雙手高高呈了過去“這匣子中是世子妃金印。”
好半晌,王凌方纔確認單媽媽這話並不是在開玩笑。眼見武媽媽伸手要去接東西,她立時擺手止住了,而是親自站起身來雙手接過匣子。待再次入座之後,她只用食指輕輕一挑,那蓋子就倏然打開,裡頭赫然是一方三寸許的金印。她輕輕探出手摩挲了片刻,卻沒有拿起金印把玩查看,就這麼毅然決然地將蓋子重新蓋上。
幾乎就在此時,外頭突然傳來了一陣喧譁,緊跟着卻是二門口趙四家的不鼓禮數地衝了進來:“郡王妃,不好了,有十幾個手持利刃的兇徒意圖闖門,纔剛被門口的家丁打走了!”
聞聽此言,屋子裡衆人一時勃然色變,而王凌卻只是眉頭一挑,旋即冷笑道:“十幾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區區十幾個人就想闖趙王府,真以爲王府無人不成?傳令下去,我今奉命代掌世子妃金印,節制王府所有親衛,但凡在府裡的全數整裝於白虎堂前聽令!”
眼見趙四家的愣了一愣,慌忙答應一聲就往外跑,王凌方纔看着單媽媽,抱着那匣子氣定神閒地說道:“單媽媽請去回覆大嫂,外頭有我在,請她儘管放心!”
她說着又看向了武媽媽,沉聲說道“速去前院,把太醫院的那御醫,還有那兩個穩婆立時送到梧桐苑去。給我傳一句話給他們,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大人孩子都平安,宮中賞賜之外,王府另外有重賞。但若是大人孩子任一個有什麼閃失的……就算別人興許能饒了他們的罪過,我卻沒有二話,立時三刻就讓他們抵命!”
趙四家的雖急急忙忙趕回二門去傳王凌之令,到底還是多長了一個心眼,半路上攔着一個還算相熟的僕婦,令其趕緊去梧桐苑知會有兇徒襲王府之事。因而,單媽媽還未回來,章晗就已經知道了。已經有些心理準備的她面對這樣的突發事件,只是輕輕皺了皺眉,而一旁的秋韻卻有些忍不住了。
“世子妃,是不是讓郡王妃把親衛都調撥到梧桐苑四周護持,以防萬一?”
“郡王妃可不是尋常的侯門千金,而是名聲赫赫的智將定遠侯獨女,自幼練武學軍陣軍略,用得着別人指手畫腳?”章晗直截了當回絕了秋韻的提議,卻是伸出手去扶了秋韻的手,就這麼站起身來“我有些乏了,你扶我去牀上打個盹。”
“世子妃!”
秋韻一時大急,可是,面對章晗那不容置疑的模樣,她只能按捺下心頭焦慮,小心翼翼地服侍章晗脫去了外頭的大衣裳,又扶着其上牀躺下。纔剛拉上錦被,她就聽見身後一陣響動,一個激靈回過頭來,卻發現是單媽媽進了門來。
見章晗居然在這種時候要休憩,單媽媽不禁爲之一愕,旋即就快步上前說道:“世子妃,郡王妃收了東西,吩咐外頭親衛集結於白虎堂,又讓把那個御醫和兩個穩婆送到梧桐苑來,還讓人撂下了一句狠話,若是世子妃和腹中胎兒有什麼萬一,就拿他們抵命!郡王妃讓奴婢帶話給世子妃,說是外頭有她在,請您儘管放心。”
“我自然放心。”
章晗微微點了點頭,隨即恬靜地合上了雙眼,一隻手輕輕放在了自己的小腹。恍惚之間,她彷彿能察覺到那和自己血肉相連的孩子正安靜地睡着,等待着臨盆睜開眼睛的那最後一刻。那一瞬間,起頭的焦慮也好不安也好,全都隨之無影無蹤。
哪怕是當院子前頭傳來了喧譁的聲音,聽到秋韻輕聲稟報梧桐苑外已經由郡王妃陪嫁的八個家將親自守着的聲音,她也再沒有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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