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寧侯府寧安閣,自打宋媽媽在外頭那一鬧,之後應天府衙出面,繼而又派人來家中傳張琪身邊的丫頭凝香以及凝香的父母,而宋媽媽更是告張琪混淆嫡庶謀害親姊,據說應天府尹還派人去趙王府傳章晗身邊的婢女,林林總總的消息彙集在一塊,一時太夫人竟是險些被氣昏了過去。而聞訊帶着兒女趕過來的王夫人見張琪就這麼捏着手絹站在那兒,眼神中滿是從未見過的冷意,一時間不禁多瞅了她幾眼,這才慌忙接過綠萍遞來的薑茶遞給太夫人。
“沒想到我那時候一時顧惜顧家的名聲,竟是留了這麼一個禍害!”
太夫人終於緩過了氣,忍不住重重用手捶了捶扶手,這才注意到張琪彷彿一直不曾動過似的站在那兒,連忙出聲叫道:“瑜兒?”
張琪這纔看向了太夫人,隨即徑直走上前來跪下,竟是一連磕了三個響頭,隨即一聲不響站起身來就往外走。見此情景,太夫人頓時大急,慌忙出口叫道:“你這是到哪兒去?”
“外祖母,應天府衙雖只是派人來傳凝香和她的父母,可他堂堂應天府尹竟然因爲一個僕婦的首告就派人開審這案子,居心可見一斑!既然他已經連這種荒謬的狀紙都接了,那橫豎傳了丫頭,遲早都還要派人來傳我的!”張琪收起了到顧家之後就一直用到現在的老祖宗三個字,卻是又叫起了外祖母,隨即才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既然如此,哪怕不是爲了張家的名聲,就是爲了顧家的名聲,也容不得我就這麼縮頭烏龜似的躲在家裡不敢應聲!我這就親自帶着凝香去應天府衙走一趟,待到結案之後,便搬出顧家去住!”
然而。還不等已經到了門口的她一腳踏出房門,門簾便高高打了起來。看清楚那個一手打着門簾的人影,張琪只覺得一顆心猛然一顫,之前壓下驚惶而強自打起的精神一下子如同潮水一般泄得乾乾淨淨。隔了許久。她才低低開口叫了一聲:“四哥……”
“妹妹。”
顧銘開口叫了一聲,見張琪側身讓了一步,他便進了屋子。見太夫人王夫人和妹妹顧鈺,還有正巧在家的兩個庶弟都看着自己,他便從容拱了拱手說道:“老祖宗,娘,這事情雖來得突然。但也不是無跡可尋。尋常這等涉及勳貴亦或是高官家裡的案子,別說應天府衙沒有膽子接,就是明裡接下,也會派人先來家中知會,斷然沒有驟然間叨登到人盡皆知的道理!
倘若二姑夫只是廣西布政司的左參政,妹妹不是寄居在顧家,可會出這種事?倘若不是爹之前立下大功,如今皇上正有意再用之以鎮遼東。震懾女真和蒙古,繼續掃清叛逆餘黨,而我西府一門九子各自成才。可會出這種事?倘若不是趙王世子妃是已故二姑母的乾女兒,如今正懷着皇上的第206章晗,還有正日漸紅火的顧家來的,端的是居心叵測!
王夫人當即便看着顧銘,神情溫和地說道:“銘兒。那你覺得此事該如何處置?”
“原本區區一個刁奴鬧事,打殺了也就是了,但偏偏鬧到應天府衙,那應天府尹方存泰正如同瑜妹妹剛剛所說,竟然會接那樣滑稽的狀子,不管他是已經老朽糊塗。還是居心叵測借題發揮,這事兒也已經是顧家非應不可!既如此,那就按照瑜妹妹的意思去走一趟。我陪着她去走一趟!”
他特意加重了最後一句話的口氣,一時間,屋子裡又是一片死寂。哪怕剛剛已經豁了出去,預備在大堂上實在不成就拼命的張琪,也不禁呆呆愣愣地看着顧銘,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當發現顧銘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繼而更是看了過來,又輕輕頷首,露出了一個讓她安心的笑容時,她只覺得今天被硬生生撕得血肉淋漓,又狠狠揉進了一把鹽的心裡,涌過了一股說不出的熱流。
太夫人忍不住輕聲呢喃道:“顧家從祖上到現在,雖說不曾有如今這麼富貴,可還從來沒有要鬧上公堂的事……”
“老祖宗,此一時彼一時,如今要緊的不是臉面,而在於公道人心。更何況,當初爹爹下獄之後,儘管後來得了重用爲副帥徵遼東,繼而又大勝歸來,我也僥倖建了些許微功,可既然有人如此裸地欺上頭,顯然是有人認準了咱們家定然爲顧面子而不應!”
一口氣說到這兒,顧銘又掃了一眼張琪,這才屈膝就這麼徑直跪了下來,旋即重重磕了一個頭:“老祖宗,母親,那宋心蓮區區一個被行了家法發落到莊子上苦役的家奴,若沒人縱容,怎會如此膽大包天?事到如今,已經不是是非曲直的問題,而是此時若不應,顧家的令名更保不住。顧家人從不畏戰,更從不忍氣吞聲!倘若不借這一次讓應天府尹方存泰名聲顏面掃地,丟官去職,那麼聲名掃地的就是顧家!”
這最後一句話頓時說到了太夫人的心坎上。她守寡的時候,家中的幾畝薄田曾經被同鄉惡棍覬覦,她一介女流親自收容甄選流民訓練家丁,兩個兒子又都爭氣,在亂世當中投了明主,方纔在那樣的亂世中存身下來。而等到皇帝登基,兩個兒子長年分別鎮守在外,長媳胡夫人雖不中用,可家中畢竟有王夫人這樣賢明的兒媳,這才得以家名不衰。今日顧長風正好奉旨帶領一衛去皇帝故里興陵祭祀,別人選在這當口發作,不正是打他們不戰而退的主意?
這一瞬間,太夫人壓根就沒有想過宋媽媽首告是否真實!
想到這裡,太夫人不禁又看了王夫人一眼,見其在掙扎了許久之後,最終對自己輕輕點了點頭,她便斬釘截鐵地說道:“既如此,預備車馬,把皇上賜給我的那輛華蓋朱輪車套上,你送了瑜兒去公堂,看看那應天府尹方存泰憑着什麼樣的證據,就敢給我的外孫女,給顧家編排這樣一出鬧劇!”
應天府衙大堂之上,儘管宋媽媽口不能言,但看見芳草和碧茵時那怨毒的眼神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然而,兩個丫頭從前興許還懼她三分,如今哪裡還會怕她?再加上旁邊有章晟坐鎮撐腰,因而她們自是和宋媽媽互瞪,絲毫不落聲勢。然而,當宋媽媽不知道打哪兒找來的那個訟棍大聲念着張琪那一條條罪狀的時候,她們方纔立刻收回了本落在宋媽媽身上的視線,一時露出了又驚又怒的表情。
“胡說,這些都是血口噴人!”不等那個訟棍讀完長長的狀子,芳草便終於忍不住了,竟是高聲說道,“分明是這老虔婆當初奴大欺主,更是意圖裹挾財產,挑唆離間主人,顧家太夫人這才令人以家法處置,以至於她懷恨在心!這等不忠背主刁奴的話,怎能相信!”
“大膽賤婢,竟敢咆哮公堂!”方存泰之前被章晟擠兌得已經是一肚子火氣,此時看到區區一個丫頭也膽敢在如此放肆,頓時重重一拍驚堂木喝道,“來人,給本府掌她的嘴?”
“府尹大人這話好沒來由,咱們王府這位芳草姑娘的話可是一字一句都是實言,若是任何一個被主家處置過的刁奴,就能夠告主人的刁狀,難道她就罵不得?而且長此以往,朝廷上下的官員,異日豈不是人人自危?還有!”章晟突然伸手一指那剛剛滔滔不絕的訟棍,厲聲喝道,“公堂重地,他是何人,緣何竟然能代替那背主刁奴讀狀子,而且竟敢挺立不跪?”
“章大人這話未免強詞奪理了,學生姓徐,乃是有功名的秀才……”
然而,章晟卻沒等那訟棍徐秀才把話說完就冷笑道:“堂堂秀才不知道好好讀聖賢書,卻是挑唆人上公堂告狀,靠着訴訟爲生,這簡直是斯文掃地!皇上多次下旨平訟息訟,可還有你這等訟棍上躥下跳,視律法何地,視皇上金口玉言何地?似你這等人居然還敢妄稱學生,還敢自稱有什麼功名,聖人倘若在世,簡直要被你活活氣死,我都替你害臊!等今天這事傳揚出去,我倒要看看有沒有人革除你的功名!”
方存泰幾乎沒被章晟這胡攪蠻纏給氣得吐血。然而,宋媽媽旁邊那訟棍徐秀才卻是臉色先發黑再發紅最後發白,腿肚子漸漸有些哆嗦了。越是絕頂聰明的人越是能知道權力的妙用,趙王府就算奈何不得別人,要和他過不去卻是輕而易舉的。畢竟,今天請了他上公堂的那人,不過是區區一個侯爵……不對,而是前侯爵。真要是兩相較勁起來,他極可能自身難保。
就在徐秀才騎虎難下之際,就只聽外頭再次傳來了差役通報的聲音。
“府尹大人,武寧侯府四公子,羽林前衛指揮僉事顧銘偕張大小姐到了!”
聽到這話,方存泰一時只覺得眼前一黑。他只想把事情鬧大,怎麼趙王府和顧家兩邊竟然都不惜拋頭露面,他們都不怕丟臉不成?(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