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太夫人說,既然身上有孝,儘可素淡些,因而這一天入宮,張琪和章晗都是異常素淡的裝扮。張琪一身霜色,章晗只是自願服孝,便穿了一件縹色的對襟小襖,艾綠色的裙子,兩人俱外罩牙色的鶴氅,走在宮裡不免格外顯眼,一路上所過之處,常有太監偷瞥幾眼。
上一回姊妹兩人入宮仍在夏末,此次入宮卻已經過了立春,可一個熱一個冷,都不好受。張琪畢竟身體孱弱,儘管在武寧侯府多方調理滋補,已經比從前好了許多,可從玄武門遠遠走到長寧宮,仍是又倦又累,待跨進正殿那高高的門檻時,已經連腿都有些軟了。
顧淑妃之前從顧家帶出來的大宮女夏雨親自在門口迎候,幫兩人脫下身上的鶴氅,這才笑着把章晗和張琪領進了東暖閣。然而這一次,地上卻並未設拜墊,顧淑妃不等她們屈膝便搖了搖手道:“又不是之前第一次見,不用這麼多禮,來,過來坐,讓我好好瞧瞧你們!”
因顧淑妃再三相請,章晗方纔和張琪在炕上挨着顧淑妃坐了。見顧淑妃拉着張琪端詳了好一會兒,眼圈漸漸紅了,隨即卻又轉過頭來看自己,章晗只覺得顧淑妃的目光裡不單單是審視,彷彿還帶着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信息,心裡不禁極其不踏實。好在這樣的打量並沒有持續多久,外間就突然傳來了一個通報聲。
“娘娘,惠妃娘娘和敬妃娘娘來了。”顧淑妃聞言愕然,但隨即就對章晗和張琪笑道:“你們不用緊張,惠妃便是嘉興公主之母,素來和善可親,敬妃也是最喜歡年輕女孩兒。”
話雖如此,見顧淑妃也就罷了。陡然之間還要見惠妃和敬妃,毫無準備的張琪一時只覺得一顆心怦怦直跳,好在章晗緊緊拉住了她的手,她這才稍稍安心一些。不多時,就只見兩位宮裝貴婦一前一後進了屋子。前頭的貴婦約摸和顧淑妃差不多年紀,頭戴鸞鳳冠,一身大紅團衫,人微微有些富態。臉上露着喜慶的笑容。後頭的貴婦卻是年輕幾歲。看着身材窈窕,青蓮色繡着鸞鳳紋的對襟小襖,丁香色的長裙,看上去反而顯出了幾分老成來。
顧淑妃和兩人見過禮後,便指着那大紅衣裳的貴婦對章晗和張琪說道:“這是惠妃娘娘。”
如此一來,那相貌年輕而穿戴更老成的貴婦。自然便是敬妃了。因初次見面,章晗和張琪自然和從前見顧淑妃一樣行了大禮,而惠妃和敬妃亦是笑吟吟地送了見面禮。惠妃是一對一模一樣的玉簪。而敬妃則是兩枚八卦玉魚兒,顧淑妃見兩人一一收了,便笑着說道:“連見面禮都預備了。足可見你們來得不止是巧了!”
“早聽我家十二孃說,姐姐的外甥女和幹外甥女都是如花似玉的姑娘,我自然得來瞧瞧。”惠妃絲毫不見外地端詳了章晗和張琪好一會兒,這才笑眯眯地說道,“況且。姐姐的晚輩也就是我的晚輩,送一份見面禮,還不至於送窮了我。”
敬妃不如惠妃和顧淑妃這般熟絡,只是微微笑道:“我們來得自然不單單是巧,姐姐昨日求準了皇上召見她們兩個,這事情早就在宮裡傳開了。要不是姐姐這些天一直說身上不舒服不見人,怕不止我們兩個要過來。”
儘管惠妃和敬妃都是話裡有話,章晗不明就裡,難以摸清兩人究竟在打什麼機鋒,可見顧淑妃面色微微一沉,她便知道只怕她和張琪入宮的事情傳揚開來另有原因。不過,顧淑妃只是微微不悅一陣,就微笑着把話題帶了過去。
“不過是有些人捕風捉影,我只想着我妹妹當初年紀輕輕就跟着夫婿到了任上,操持內外多年,結果就留下了這麼一個女兒,還有晗兒,總不免想多看看她們。長姊如母,從前母親操勞內外,妹妹幾乎都是我一手帶大的。”顧淑妃說着面色就黯然了下來,隨即竟是攬着張琪道,“這可憐的孩子,卻是小小年紀就沒了娘,我想想都覺得揪心。”
惠妃嘴角一挑,坐在對面炕上的她便起身把章晗拉了過去,隨即便嘆道:“你那妹妹雖只有這麼一個女兒,但還教導出了一個蕙質蘭心的乾女兒。京城多少勳貴官宦千金,可有幾個真心待姊妹的?隆福寺那件事情我聽說了之後,心裡便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就是這樣一個好姑娘,秦王妃還要算計。姐姐可別說你不知道,她竟開口說什麼章姑娘爲人穩重聰慧識大體,打算爲自己那個庶子陳善聰求娶!”
秦王妃果然是打的這種主意!
章晗原本對於此前秦王妃莫名其妙的邀約,還有在秦王府中險些遭人陷害有些隱隱約約的猜測,此時惠妃一言捅破了那薄薄的一層窗戶紙,她只覺得又驚又怒,臉色也情不自禁地發白。而張琪就更不用說了,她幾乎是一把抓住了顧淑妃的手哀求道:“娘娘,那一次晗妹妹都是爲了我,求求您千萬別……”
“好孩子,別說了,我都知道。”顧淑妃嗔怪地看了惠妃一眼,見其滿臉不以爲然,知道她這心直口快的性子和嘉興公主如出一轍,可那也得看那是對誰,因而阻止了張琪之後,她就看着緊咬嘴脣的章晗說道,“晗兒,你也不用慌,秦王妃提是這麼提,可你畢竟是我的幹外甥女兒,和陳善聰的輩分本就對不上,這事我自然不會讓她如願以償!”
先頭說了一句話後便再沒吭聲的敬妃這才說道:“秦王府裡頭妻妾爭風的傳聞也不是一兩天了,聽說秦王就是絕不肯的。說句不好聽的,秦王妃如此私心,以爲別人不知道,以爲皇上不知道?身爲王妃,這樣小家子氣!與其說她是看中了章姑娘的穩重聰慧識大體,還不如說她是覺得章家寒微,幫不上陳善聰將來和世子相爭!”
敬妃這番話犀利不留顏面,惠妃瞥了一眼章晗,便皺了皺眉說道:“所以,一定不能便宜了陳善聰那個妄自尊大眼皮子淺的小子,姐姐,這事上你可千萬攔住了,不然的話就叫上我和敬妃,皇上面前我們也會奏兩句!”
儘管對嘉興公主頗有幾分好感,連帶着對惠妃的第一印象也相當不錯,可章晗怎麼也不會相信,這麼一位子女衆多極其得寵的皇妃,居然會因爲仗義而這般相助自己,而且還信誓旦旦地把敬妃也拉了進去。可不明白歸不明白,她仍連忙起身拜謝,可下一刻攙扶起她的卻是敬妃。
“還沒成呢,別拜了!”敬妃含笑把章晗攙扶了起來,把人按着坐下,這才語重心長地問道:“聽說你之前受邀去秦王府的時候亦是見微知著,識破了一個陷阱,連帶着趙王妃也避免陷入了一場麻煩?”
皇家貴族之中這些消息傳得實在太快,章晗只得沉默着低下了頭,既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然而,敬妃卻是哂然一笑道:“萬一秦王妃一再不鬆口,那就用這件事情堵她的嘴吧!人家姑娘到了她府上都險些被人算計,她還打算爲庶子求娶,這都是哪門子的算盤!”
“好了好了!”
顧淑妃不想今天把章晗和張琪接進宮來,竟是讓惠妃和敬妃你一句我一句,揭出了這些隱情,一時終於忍不住了。她嗔怒地看了惠妃一眼,又斜睨了敬妃一眼,這才端起茶道:“我好容易才請旨把她們接進宮來小聚一會兒,偏生你們竟是提起一茬又一茬煩心事!”
“好好,我該說的都說了,這會兒告退還不成麼?”
惠妃當先站起身來,滿臉愧疚狀地舉起手道,而敬妃則是款款起身,淡淡地說道:“姐姐,虎無傷人意,人有害虎心,有些事情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放縱過去。”
“什麼事不能放縱過去?”
門外突然傳來的這麼一個聲音讓屋子裡一片寂靜。覺察到這個蒼老的男子聲音不像聲音或沙啞或尖厲的太監,又發現顧淑妃和惠妃敬妃全都是大驚失色,章晗就是再沒腦子也能想到這是誰,然而,她仍是等到門簾高高打起,一個身穿深青色右衽斜襟袍子的老者進了門時,方纔一把拉了張琪隨着顧淑妃和惠妃敬妃跪了下去。
“臣妾恭迎皇上。”
“民女參見皇上。”
皇帝掃了一眼跪伏地上的三位嬪妃以及章晗和張琪,隨即才淡淡地說:“剛剛敬妃說什麼事不能放縱過去?”
儘管敬妃只有一位公主,卻素來極得聖寵,可此時此刻被皇帝這當頭一句話逼問了下來,在她後頭的章晗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撐着地面的兩隻手竟在瑟瑟發抖。好一會兒,敬妃卻突然直起腰來,隨即又磕了一個頭,這才沉聲說道:“臣妾是說,秦王妃私心太重,以至於府裡嫡庶不分不安其位,不能放縱了!”
竟是說了實話!
ps:如約第二更……媽呀,累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