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點翠,此情此景,真的很美。
更美的是,一匹很拉風的美男站在這樣美的景緻之中,美男一身玄色長袍,眉目如畫,朗如日月。
美男眼中微茫,在月下獨自吹簫,不過這天地間,唯一聽得到這簫聲的,只有一人。
簫聲突然戛然而止,因爲他等的人,來了。
本來該不再見的,這樣那人就不會知道自己現在這樣子了,這樣那人就只會記得自己記憶裡最年輕的樣子了。
可是,他還是來了,雖則這次任務他不得不現身,可是,其實可以避開和那人相見的,他來了,只是因爲他想來,想見那人一面。
就這麼一個念頭而已。
美目流轉,他目光沒什麼波瀾,只是將那人牢牢看住,聲音還是如以往那般輕柔,“你來了。”
十四走得極慢,好像每一步都費了他很大的精力似的,他走到他跟前,端詳了他很久,伸出去的手都有點顫抖,直到觸摸到他的白髮,才發覺自己心痛如絞:“你,怎會這樣?”
他笑得極媚,一如當年,魅惑人心,讓十四無法自拔。
“不過就是白了頭髮而已,你不必大驚小怪。”
“怎麼會這樣!”十四低吼,明明他已經將什麼都讓給他了,明明他就得到刑堂堂主的位置,爲什麼還會這樣?爲什麼他會白頭!
曾經那個自負無雙的趙無極,爲什麼會變成如今這樣?
趙無極臉上的笑容卻愈加的明媚,“阿四,你還愛我,對不對?”
阿四,你還愛我,對不對?
不過一聲阿四,卻足以讓十四沉淪。
阿四,多想我們就這樣,一輩子……
阿四,我愛你,若一生就這樣短暫,你可肯同我一起去死……
阿四,人生這樣短,假若沒有你,我無法獨活……
曾經字字是誓言,如今字字就似刀,一刀一刀生生紮在十四心口。
十四像是陡然間夢醒似的,連連後退幾步,嘶吼起來:“你別要妄想了,我不愛你了,趙無極,從你從我手中奪走一切的時候,我就已經不再愛你了。”
趙無極一步一步走到十四跟前,他輕輕擡起十四下巴,目光繾綣溫柔,一如當年讓十四沉陷不可自拔:“倘若你不再愛我了,又怎會這樣痛苦?倘若你不再愛我了,我白髮又與你何干阿四,何必再要騙自己,你還愛我,我也還愛你,爲何你不肯再見我?”
爲何不肯再見了?
十四冷笑起來,一把推開趙無極修潔的手指,“愛?哈哈哈……”
十四像是聽見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似的大笑起來,愛?倘若趙無極愛他,那麼當初那一切,那場毀天滅地的決裂,就不會有了。
他要的,從來都不是他十四的愛,他要的,只是生殺予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刑堂堂主的位置!
趙無極看着他笑,也沒覺得生氣或者有別的感覺,只是就這樣看着十四。
“我確實愛
你,若說我謀求你的位置我錯了,可是我愛你,從頭到尾都是真心的。”趙無極看着十四,眼中無有波瀾,卻掩藏了無數波濤。
“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卻又生生將我打如地獄,趙無極,這樣玩弄於我,看着我在你掌心如跳樑小醜任你擺佈,你是不是很開心?”十四聲音嘶啞,卻一字一字的問得明白。
當初決裂,當初拱手將一切相送,從此變成一個人見人怕的冷血十四,他就想去問趙無極這個問題,只是那時候他的驕傲自尊不容許他去問,就算是敗了,他也敗得光明磊落坦蕩無愧。
趙無極無聲的嘆了口氣,“你果真還是在意的。”
“被你這樣欺騙玩弄,難道你覺得,我不應該去在意嗎?”
“我剛纔已經說過了,我沒有騙你,倘若你怨我奪了你的位置,我現在可以將位置還給你,阿四,當年我之所以想要那個位置,只是因爲我有血仇未報,阿四,你該明白,只有做到堂主的位置,我纔有權調動人手。”
“你的血仇,我可以替你去報,我曾允諾過你。”
“阿四,所有事我都可以依你,可唯獨報仇這一件事,我必須自己去做。”
“那我到底算什麼?趙無極,你一步一步謀算到今天,我到底算什麼?既然你已經得到一切,我怎麼樣又與你何干?”
“三年七個月八天,從你離開我身邊那天起,到今天三年七個月八天。”他都記得,每過一天就好似心口多劃了一條口子,可是那人不回來,這傷口就沒法癒合。
十四當然明白他說的是什麼,自他們決裂那日起,他便主動請調,他一身武藝曾是刑堂堂主,即便不再做堂主了,卻也不必請調老遠去做最低級的殺手,可好像只有這樣,只有離得那人遠遠的,他纔不會太痛苦。
這麼久,趙無極由着他胡來,殺生殿有什麼特殊或者艱難的任務,毫無懸疑的最後呈上來的名單就必然會是十四,太子沈奕,也就是十四所殺。
趙無極由着他,他要什麼他便給什麼,他要去殺人,他就讓他去殺,每次任務他都會跟在他後面,不遠不近不會讓十四發現,卻也能足夠去保護十四。
若說這不是愛,又是怎樣?
可是十四不會再聽他一句解釋,當初那場決裂背叛,他謀劃多日的奪位成功之時,他就知道,他和十四,中間就隔了條鴻溝。
三年七個月八天,之前。
“是你。”十四瞪大眼珠子,萬萬沒有想到最後給自己一劍,讓自己失敗的人,會是趙無極,那個口口聲聲說愛自己的人。
心口有個血窟窿,血流不止,可是十四沒覺得痛,因爲心裡的痛比這更甚。
殺生殿由來就有這樣的規矩,每年刑堂都要舉行一次比武,勝者爲王,十四連續四年勝出,連續四年做刑堂堂主,而那日,便是刑堂比武之日,也正是那日,一向溫柔的趙無極摘下面具與十四對立。
不過那時,十四還不知道那人就是趙無極,因爲趙無極戴了塊
銀色面具,將自己容貌掩藏起來,最後趙無極摘下他面具,纔有了那句徹寒的問。
沒有想到日日夜夜和自己在一起,自己推心置腹當做唯一的人,會是最後將自己推向地獄的人。
十四的武功已入化境,卻有唯一一個缺點,便是不能被人攻心門,假如心門攻破,十四必死無疑。
趙無極知道他這個弱點,所以最終將長劍刺穿了他心門,雖則經過計算刻意挪了半分,卻最終還是一劍刺斷了這份情意。
趙無極其實也知道,如果十四知道是他,會是什麼樣的後果,可是正如他說的那樣,血仇他不能不報,他想等血仇報了,終有一日十四會原諒他的。
讓十四受傷也在算計之中,十四若是受傷,即便想逃想跑也跑不出自己的手心,只要十四在,他就能慢慢等他回心轉意,等他體諒自己的苦心。
可是他什麼都算到了,卻唯一低估了十四對他的怨恨,十四清醒之後,拼死也逃出了他的掌控,他要離開他,就算是死也不死在趙無極身邊。
十四逃了,趙無極驚聞這個消息趕回來,卻只看見一地血跡。倘若他下令去追,無疑是將十四逼上死路,他不能去追,只能由着他去。
一朝白髮,從此天上地下再無那個儒雅少年趙無極,若說他對十四沒有真心,那麼他也急不必這樣殘忍的對自己。
如今血仇已報,當初誅殺趙家滿門的血仇他已經報了,可是有些人和事,卻再回不到從前。
即便如此,他還是想見十四,哪怕此生不能在一起,哪怕此生只能這樣相愛相殺,哪怕此生只能這樣大家痛苦,他也心甘情願,他可以忍受十四的放棄,唯一不能忍受的只有一件事,便是十四不再愛他。
人有時候偏執得不可救藥,卻又沒辦法回頭。
“那又怎樣?這結果是你一手造成的,怨不得任何人。”半晌之後,十四平靜下來心緒,轉身背對趙無極,姿勢堅決,沒有片刻猶豫。
趙無極忽然將他抱住,氣息噴在十四脖間,十四渾身猛地僵硬,想掙開卻發現自己連一絲力氣都沒有,趙無極抱着他,親暱的蹭着他脖子,聲音低沉:“阿四,我爲你一夜白頭,你當真一點都不在意嗎?”
十四雙手握拳,半晌,才硬撐着去掰開趙無極的手,他依舊背對着他,“我說過,你怎麼樣,已經與我無關。”
趙無極苦笑都已經不能,“那你今日又爲何來見我?”
“我今日來,只是想告訴你,從今往後不要再吹這簫了,過去的十四已經死了,從今以後,你我永不相見。”
趙無極猝然大笑起來,也不知道要笑什麼,只覺得心中一片荒蕪,他笑着。
十四深吸口氣,一步一步往前走,等他走了幾步,忽然聽到身後一聲悶響,十四驟然轉身,只見趙無極胸前一片血跡,已然暈倒在地。
十四在顧不得其他,衝過去將趙無極抱起來,觸目見他胸前一片血紅,在冷夜中,冷嘯一聲:“趙無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