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德音才真正意識到,她生在宋家該是有多悲哀,宋家上下該是有多麼畸形可怕,如果有機會,她一定會逃離出這座華麗的監牢!
當時宋家上下對那女人的到來是守口如瓶的,誰也沒敢多提一句,誰也不多加理會。所以原本就心存隔閡的女人在意識到這情況之後就提出了離開,奈何二叔沒答應,只說他們應該得到長輩的祝福再走,讓那女人再忍忍。
孰不知,老爺子壓根就想過讓那女人還能繼續住下去。
他趁二叔出門之際,找來了一個小癟三偷偷放進府裡,那小癟三進了宋家,就聽從了老爺子的指示,時不時就撩撥那女人幾句。那女人是極其厭惡的,德音知道,有一次她甚至還看見她當場給了那個小癟三一巴掌。
但那又怎樣?府裡謠言四起,人們的嘴巴堵也堵不住,況且那還是老爺子那個主人有意散出去的,他不惜自貶身價使出那樣的愚蠢招數,還能對他有什麼期待?
謠言傳的人人多了,也就會可能成真,二叔起初並不是很在意的,聽了那女人的解釋之後,本想立馬將那小癟三開除,但奈何那小癟三極會做戲,一番聲淚俱下的唱唸作打之後叫人下不來臺,更何況這事壓根就不能聲張,要是真開除了那小癟三,讓他出門又亂出去作祟豈不是更糟,後來也是威脅警告了一番也就不了了之。
這以後,在老爺子的授意之下,小癟三也就更加肆無忌憚了,那女人更是沒有想到老爺子竟然狠辣到那地步。
有一次在二叔離家之時,那小癟三趁女人午睡之機溜進了女人房裡,對女人施行了自己的暴行,那女人拼死反抗,還大聲呼救起來,她哪裡知道,她以爲她住進來的這個華麗的宅子是有多麼骯髒齷齪,那悽慘尖厲的救命聲,衆人聽見了竟然無一人上前來營救。
但那小癟三原意也沒真想對那女人怎麼樣,在將和女人的事情鬧大迎來了圍觀羣人之後,他開始換了一副嘴臉,開始口無擇言的和女人打情罵俏,開始和衆人無蓋彌彰的解釋,直引得匆匆回家的二叔直接將那小癟三揍了個半死。
而另一方面,光天化日之下,自己的女人竟然和家裡的一個僱傭發生了醜聞,是個男人也是不能容忍的,更何況是二叔,所謂情之所重,恨之彌深。
二叔將一身狼狽的女人狠狠拽回了屋子,那噴着火,一身戾氣的樣子嚇得衆人都退了一步,誰也不敢上前圍觀,老爺子更是穩坐釣魚臺,看都不看躺地上氣息奄奄的小癟三一眼,就教人給丟了出去,給一筆封口費了事。
整個宋家,她大概是唯一清醒的知情人,但那又怎樣,那時候根本就沒有人將她這個死了娘,爹不愛,爺不疼,還任性古怪的小姑娘。
她心裡大概知道這回那女人是不能好了,深吸了口氣,又偷偷來到了二叔家的窗下,想着如果可以站出來說句話也好。
還沒湊到窗戶跟前,她就聽見屋內傳來一陣東西砸地的尖銳聲音,二叔朝着女人大吼,質問女人爲什幺這樣對待自己。
女人也不見傷心生氣,在見到二叔這樣不分青紅皁白一頓怒罵時就已經清醒了,這個男人,能將自己捧在手心裡,也能將自己踩在腳底。是她愚蠢天真,以爲只要兩個人真心相愛,就沒有闖不過的難關,身世門第又算什麼?都已經是新時代了,門第之間早已經不
復存在了啊?況且,她自認有信心能和這男人和和美美過一輩子。家裡的長輩不滿意,沒關係啊,男人都已經說了,老人家嘛,再怎麼樣,只要有了孩子,讓老人家抱了孫,老人心裡一喜歡再大的不滿也化爲烏有了。
是啊,她也這樣想,身邊是摟着自己溫柔安慰的愛人,前路看起來多麼美好幸福,她爲什麼不忍耐一下呢?只要忍耐,馬上就能守得雲開見月明啊!
但看眼下,這個瘋了一般將房裡所有東西都砸爛,歇斯底里朝他吼叫的男人都是怎樣一副面孔?
他不明白她的苦楚和煎熬,他口口聲聲都在在指責她的不守婦道,不潔身自好!
她瞭解他,他看起來溫潤斯文,對任何人都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但骨子裡仍舊是高高在上的貴公子,他的尊嚴的不容任何人踐踏,就算是心愛的女人也不行!
所以女人失望了,醒悟了,那一刻只想轉身離去。
德音被房裡翻天覆地的景象被驚嚇到,手緊緊捂住了嘴,她瞪大眼,似乎已經不認得那個猙獰了面孔的二叔,再看那女人,她微微彎腰,護着自己的獨自,默默流起了眼淚。
她看得心裡一陣揪疼,她活在這府裡多年,怎麼還能不明白這一種冷冰冰的絕望感。
“你哭什麼哭?你還有臉哭?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錯嗎?你知道嗎?”二叔又摔了個瓷瓶焦躁地朝女人大吼。
“我在外頭,拼命爲你鋪路,拼命想着讓你能體體面面地嫁到我宋家來!你呢?你在家裡給我做了些什麼?你看上了那個爛人什麼?啊!你幹出這樣的醜事來還知道我這一號人嗎?”
“我沒有,是那人忽然闖了進來!我大聲呼叫了!”
“你還狡辯!他都承認了!他連你身上有幾顆痣都知道!你還想狡辯到什麼時候死女人!”被憤怒與嫉妒矇住了眼的二叔理智全無,像是一頭發了瘋了獅子,要將最愛的人上得體無完膚。
“你不過是看中我家的權勢是嗎!你貪戀權勢和金錢,所以故意靠近我是嗎?”
“你故意讓那男人靠近你,你以爲我就是個傻子!你以爲我不會知道你們的醜事!”
不知什麼時候,女人微彎着身子已經挺直,眼淚不再流淌,只睜大了眼,靜靜看着面前這個似乎已經陌生了的愛人。
“隨你怎麼想吧,宋雲誠,我們完了。”說完,女人轉身就要走。
二叔卻一把拉住了她。
“想走?”二叔冷笑,“你想走哪兒去?給我帶完綠帽之後,好拍拍屁股去找你的情郎?你想都不要想!”
“宋雲誠!”
女人氣怒,隨手抓起身邊的一個妝奩盒子就朝二叔砸過去。
二叔沒躲,實實在在受了女人那一砸,頓時額角就給砸翻了一塊肉皮,鮮血隨之流淌下來,看着甚是觸目驚人。
嘭一聲,盒子砸落在地,驚呆了屋裡屋外的三人,也驚碎了這對昔日恩愛情侶之間的感情。
女人看着這滿地的碎片,眼裡水光朦朧,也想要聲嘶力竭的哭泣,但她死命忍住,再忍住,嘴角都快被自己咬出血來。
她緩緩轉過身,看向二叔,綻出極輕極輕的一個笑,“是我的錯,我真傻。宋雲誠,算了,是我配不起你,我自己走。”
二叔不知是被女人這個一個笑容給生
生釘住,還是被她的話語給戳傷,竟緩緩放開了手。
女人甫一鬆手,一句話也不說,就走出去了,什麼也沒帶走,什麼也沒留下,空空蕩蕩,孑然一身,一如那時候她來的樣子。
只是來時帶着笑,走時笑着還帶了淚和滿身暗傷。
德音呆怔在原地,什麼也說不出口,看了木在原地的二叔一眼,才緩緩地朝自己房裡走去,直到走了好遠終於聽見二叔一聲嘶號,一瞬間她心顫了顫抖,想哭又找不到哭泣的理由。
這一次這個女人走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了,二叔一貫沉默着,誰也不理會,好像要將自己整個兒埋進雕刻裡。
老爺子在心滿意足地沉寂了一段時間之後,開始頻繁地替二叔不或者是自己尋找合適的二兒媳,但奈何,二叔一個都沒搭理過,他似乎是從此後就失去了笑的能力,日復一日埋首雕刻間,終於將自己也活成了手中雕像的樣子。
此後很久,在某個帶着夕陽冉冉的下午,她放學回家,看到了並不出現的二叔和老爺子之間發生了一次有生之年最大的爭吵。
不,那不能算是爭吵,只是二叔的嚎啕大哭和老爺子單方面的斥罵罷了。
她靜靜站在祠堂門口,如同一個看客,憐憫又無力地看着跪在地上哭得像個孩子的二叔。
他在說,“父親,你怎麼能那樣做?那是你將來的兒媳婦,我的愛的妻子啊!”
老爺子回答說,“放屁,誰承認了?那個女人沒有資格!”
“可是父親我愛她,我只要她!你爲什麼要將她趕走?爲什麼要那樣做呢?”
老爺子很生氣,“什麼趕走?明明就是她自己走的!”
“是你卑鄙!”二叔咆哮起來,站起來,一字一血地控訴起自己的親生父親,“是你卑鄙!你使出那樣的手段,你不是人!你沒有良知!你不配做我父親!”
老爺子沒有回答,而是狠狠給他一個巴掌。
而那個失去了愛情的男人卻不管不顧,那雙紅腫了的眼睛裡眼淚橫流,“你打你繼續打!最好打死啊!我真恨你爸爸,我恨你爲什麼是我的父親!我恨我自己爲什麼要做你的兒子!爲什麼!?”
老爺子也紅了眼眶,又是狠狠給了二叔一個巴掌,“你住嘴!”
二叔沒有回答,趴在地上,繼續繼續發泄着對全世界的不滿,對家庭的怨恨,對誤會了愛人的悔痛。
她再也看不下去,低沉了整整一個月的情緒此時徹底崩塌,轉身朝自己的住所跑去,邊跑邊不停擦着眼淚。
爲什麼,爲什麼?
二叔的一句句泣血質問聲聲砸在她的心口之上,她也想問,也想朝着爺爺吼,爲什麼要這樣?到底你們都爲的什麼一定要將一個本該和美的家庭這幅支離破碎的模樣?爲什麼所有人都該按照你安排好的路線去走?
彼時年幼的她想不通,鬧不明白,及至成人,在被當頭棒喝了之後才終於看透,有些人,值得相守,有些人是註定要拿來錯過的。
還有些人,註定偏袒不了你的。
很久以後,德音才知道,原來那次二叔的崩潰不過是因爲那個離開的女人。
她結婚了。
還有她叫葉晗楓。
那個妝奩木盒子上一筆一劃是二叔刻下的名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