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3

蘇薇隨楚勝纔剛離去, 青平只邁向案邊,還沒端起茶杯,便聽見外面一陣急促腳步聲, 來人不少。

她才一轉身, 周煅便已近了殿, 用眼將殿內左右掃過一圈, 將寒冷目光放在青平身上。周煅侍衛周虎卻是自行將殿內外翻了個遍, 青平只冷冷看着。

青平碰着周煅凌厲目光,一陣心驚膽顫,從未與他正面打過交道, 一直只以爲他是個憨夫,如蘇薇所言屬實, 那她此時便是身處險境。

皇權的魅力果然夠強大, 如若不曾讓要他碰着過帝位, 他恐怕也會是一世良將吧。青平笑自己竟還有空將心思亂想了一下。

擡着慢悠悠一笑,又慢慢行禮, 才慢慢開口:“吳王今日怎麼有空來沉香殿?如此興師動衆,又是爲何”

一面思忖,她這回又要去哪兒搬救兵。

周煅上前倒是開門見山:“蘇薇呢?”

青平仍是笑道:“公主來喝過一杯茶便走了,吳王便是要尋,也要去別的殿裡再問問看。”

周煅眼內殺機盡現, 繃直了身, 緩緩向身邊抽佩刀。

青平看到刀鋒寒光一閃, 苦澀一笑, 吸氣道:“吳王這是太心急了, 有更重要的事,吳王忘了去做?”

周煅將刀放回, 問:“還請蜀王妃提醒一下,周某什麼重要事未做?”

青平提氣,將自己唯有的一張護身符擺出,問:“江妃昨日去無漏寺禮佛,至今不見返宮,吳王不擔心,派人去查查?”

周煅眼內一陣怒火,將刀提起架在她脖子上,厲聲逼問:“本王還以爲何人如此大膽,敢劫了本王王妃,原來是公主你,那就不奇怪了。”

青平背上冷汗如水流過,擡高聲調將顫聲壓住:“青平若是死了,江氏母子便也要相陪,吳王當真忍心?”

周煅瞪着她,一雙眼內好一會掙扎,將刀撤走,喝隨從道:“來人,將沉香殿的人都保護好了,沒我命令,一個也不許有閃失。“

言罷轉身而去。

吳王貼身侍衛周虎上前詢問:“吳王怎的如此便心軟了?”

周煅道:“將計就計罷了,她拿江氏來制我,正好提醒了本王,周煉向來視她如命,可拿她來制住蜀王。你可要將她看好了。”

周虎點頭,又問:“那青成公主那,該如何是好?”

周煅道:“本來要如何的,便仍派了人去執行,絕不能容她將此事傳出,另外,派人請各位臣子來父皇殿中,說父皇有要事宣告。”

顧源再來進宮時已不得進殿內,心內焦急萬分,攜了楚勝出殿門,轉過一圈,尋了守衛單薄處,令楚勝翻牆而入。

青平仍未從驚慌中緩過神來,楚勝跳入院內時,被嚇得輕喚一聲。

楚勝忙躬身行禮。

青平喘着氣癱坐回椅內,揮揮手叫他下去。

楚勝道:“顧將軍在殿外進不來,頗爲焦急,楚勝先去告知一聲,公主可要話要帶到?”

青平搖頭,又想起來說道:“跟顧將軍講,青成公主在這京城呆着不安全,讓顧將軍與公主速去咸陽尋蜀王,先帝爲吳王所害,已是駕崩,吳王密不發喪,勸請蜀王速速領兵回京。”

楚勝剛要轉身出去,青平又叫住:“跟顧將軍講,吳王不敢要了青平性命,讓他只管與公主離京就好。”

顧源便又急着回府選了一匹快馬,輕裝與蘇薇出宮。

禁宮之外還是一片祥和,兩人出宮一路順利。天暮時分,兩人被一隊整齊人馬擋住去路。

顧源在蘇薇耳邊說:“你先走,往咸陽去,我隨後便來。”

未待蘇薇回答,顧源已飛身下馬,將手中佩劍往馬身上一拍,在飛奔的馬蹄聲中,蘇薇回頭,見顧源長身玉立,靜靜撥劍出鞘,指向人羣中爲首的一人。

蘇薇費力才勒住了馬,纔要打馬回去,只一轉身間,便見另一隊人馬整整齊齊從遠處匆匆行來。

隱約翻飛的旗幟上書着“蜀”字。

蘇薇雖是頭腦混亂,卻一時想起,顧源曾說過,薇兒在宮中,如需幫助,可去找蜀王。

只一停頓,便急忙拍馬,迎上前去。

周煉雖是在往進京路上走,卻也不甚着急,眼見面前一紅衣女子策馬飛奔而來,還心思讓上一讓。

蘇薇滾下馬來,拉着他的馬繮:“求二皇兄救顧將軍一救。”

周煉一陣詫異,待看清是她,連忙溫和一笑,下馬扶了她:“皇妹此話何意,顧將軍怎麼了?”

蘇薇急得說不上話,拉了他的袖,一手指着前方:“顧將軍在前後被人追殺,皇兄快去幫忙。”

周煉見她一時說不出所以然,便不再多問,遣了一隊精銳先行過去。

將蘇薇安撫一會,仍扶上馬,與她並肩而行。

蘇薇一面擔憂顧源生死,一面將今日所發生的事胡亂說來。

周煉起初不經意,待蘇薇說道現吳王密不發喪,扭頭看他時,周煉已是神色呆滯,麪皮慘青,如被人當頭猛擊一棒,半晌時間內不曾回過神來。

蘇薇靠近些,拉了他的袖。

周煉纔回神,急急拍馬緊趕。

待一衆人馬到了先前蘇薇與顧源分別處,卻已是不見一個人影,曠野空寂,只地上留有少血漬,昭示世人,此處曾有過打鬥。

蘇薇急得淚汪汪望向周煉。

周煉呆立半晌,反而安靜的發話:“傳令下去,着此帥印所統之兵火速進京勤王。”

周煉集結了些兵馬,便來叩城門。

守城將領卻言皇帝的令,暫禁城門幾日,不許任何人進城。

周煉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思量着攻城。

守城將領卻被人喚下城牆接旨。

原來是禮部侍郎劉慎攜了皇帝聖旨前來,迎接蜀王回京。

守城疑心問:“可否請劉侍郎將聖旨給在下過目,以辨真僞?”

劉慎怒喝:“聖旨怎容你猜測,又怎能容你隨意過目,待你開了城門,本官自會在蜀王面前宣讀。”

守城將領只好命人開門。

周煉領兵跪拜接旨。

劉慎將聖旨讀過一遍,遞了過來,周煉打開時,卻是一驚,明黃的紙張上,空白無一字,

擡頭看劉慎,見他眼內一陣擔憂與警示。

周煉心內瞭然,大聲指着守將喝道:“來人,將這人給本王捆起來。”

青平在殿內如坐鍼氈的待到第三日,不明白爲何還沒聽到周煅登基即帝位的消息。一日正在屋內忐忑,隱約聽得遠方兵刃相接,人羣吶喊聲。

直到傍晚時分,仍不見太平。聲音反而愈來愈近。

青平尋了處高處往外望。

卻是成片的士兵已在殿外。人羣中,兩人相對佇立,腥風血雨中只見衣袂翻飛,她只看了眼,便差點哭出來,周煉,他可算回來了。

照這時間算來,他是接到自己的信便起程回來了。

沉香殿前空地上,煅煉兩兄弟於陣前對立,一人怒火上攻,眼內一片殺意,一人只痛苦哀傷,勉力支撐。

周煅開口:“二弟性子不適合坐這皇位,何必苦苦相爭,你我兄弟落得兩敗俱傷。”

周煉神色悽然,問:“周煉反而要問,兄長既知是兩敗俱傷,又是何苦?”

周煅怒道:“自古立嫡立長。”

周煉便擡頭盯了他直直的看,又問:“那父皇的意思呢?”

周煅反而面色一變,旋即又恨聲道:“成王敗寇,等我做了霸主,立了千秋大業,父皇便會知曉,這皇位理應傳與我。”

周煉停默片刻,緩緩開口:“兄長太過暴虐,此事關係重大,請恕二弟此次不能相讓。”

“我不願與二弟再有爭鬥,恐有損傷,二弟只要不再相逼,爲兄便可許二弟與公主,一世相守,榮華太平。”周煅仍是不死心。

周煉卻仍是面無表情,道:“我不與兄長提父皇詔書,也不提大臣民心所向,也不提兄長手中兵權有幾何,只與兄長隻身拼武,若兄長贏得了我,煉兒便無話可說,倘若兄長輸了,也不能再爭,免得再傷及無辜。”

周煅道:“好。”

二人在陣前對打,一時分不出勝負,青平在殿內看了心急,忙下了高處,着人喚楚勝。

“楚大哥可會些暗器?”青平拉住不讓他行禮,着急的問。

楚勝道:“會些。”

青平便拉了他急急回到先前的高處。

指了周煅給他,吩咐道:“看準了,兩人實力相當,你看準二人勝負關鍵時便動手。”

場上,煅煉二兄弟各自將劍抵另一人前胸,沒入半寸,停住不動,兩兩對望,俱是不捨。

周煅身子突然一動,仿似被人推了一下,向前一步。

劍身便沒入身體。

周煉眼內一陣擔憂痛心,周煅強撐着,將劍鋒亦朝他身體送入一些,轟然倒地。周煉忍痛單膝跪下:“傳御醫。”

周煅被禁於獄內,青平來看他時,他正醒着。青平身形立得筆直,笑問:“世人都以爲吳王爲人憨厚老實,卻原來叫青平刮目相看。”

周煅自嘲一笑,不理她。

青平道:“當年我父皇去世,本是要傳帝位於周煉,右相大人卻篡改了聖旨,將皇位奪了去。還暗地裡勾結狄國,以牽制忠王。吳王如今有樣學樣,竟想起了勾結那胡人,青平說得可對?”

周煅仍是不動不語。

“只是時勢已變,青平寫了信給青霞,狄國只放言要西去襲胡人巢穴,胡人便不敢亂動,乖乖撤兵。吳王這招學得並不到火候。”

周煅擡頭看她,眼內顯現一些怒氣。

青平笑道:“吳王不必訝異,即便青平不寫信與青霞,蜀王也是接了青平的信,便即刻棄了咸陽回了,也是一樣的。”

青平臉色轉怒:“青平還有些事情問吳王,先前蜀王去治長江水患,可是吳王派人從中阻撓?爲的是恐蜀王立了功與吳王爭寵,年前青平小產,玉妃遇害,可是吳王所爲?爲的是離間皇帝與蜀王。”

周煅忿怒道:“成王敗寇,到底棋差一着,公主直接殺了本王便是。”

青平暴怒道:“青平原以爲吳王只爲一介莽夫,真不曾想,吳王心思如此深刻,皇帝本不願將帝位傳於周煉,是爲忌周煉遵了我父皇的遺旨,將帝位還給衛家。便安安心心等着接位便可,又來盤算害人做什麼?你道,皇帝又爲何臨終不肯將帝位傳於你吳王?”

周煅臉轉向一邊。

青平怒道:“因爲你兇殘,你以爲你做這些事,能瞞過誰?如今,連弒父的事都可以做出,又全然不顧身懷六甲的妻子,吳王可是做足了主意要做個孤家寡人了?”

周煅待她說完,終是開口:“江妃是有人着意安排在本王身邊,我將她帶回宮,便是爲知曉她意圖爲何,既知是公主的人,在公主手中,便不會有性命危險,至於父皇,則是周某一時衝動,因而犯下大錯,如今悔之晚矣。”

青平笑道:“一時衝動?吳王長久苦心經營,怎麼會一時衝動。”

揚手一招,隨身宮人端了一酒杯上前:“這酒賜你。你下輩子要記得做個好人。你可願意?”

周煅慘然笑道:“仍是那句話,成王敗寇。只是容周某問一句,公主怕是擔心我二弟性子仁厚,過幾日放了我出去,有礙公主江山之計吧?”

青平笑着,俯身看他:“便是又如何?”

周煅不再說話,仰頭喝下,將杯子丟了,尋了一地睡下:“這樣,公主可是放心了。”

青平默然不語。

周煅仿似睡去般安靜,又開口道:“本王雖是於江妃無甚情意,好歹她懷的也是煉兒侄兒,公主可否容她母子平安在世?”

青平盯了他後背看了半日,嘆氣,總是因不夠絕情,壞了大事。這兄弟二人不管面貌相差幾何,性格相離多遠,只此一樣,相差無幾。

領了衆人出來,對等在外的一身形臃腫的婦人道:“便將他屍首賜與你領回,你若不願再在宮中生活,便帶了他回村也可,畢竟是個王爺,務必按王家禮制,停放滿七七,纔可尋地入土安葬。”

那婦人已俯不下身去,勉力拜謝:“謝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