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是到了陽春的天氣,時節催燕雀而來,暖氣烘百綠綻蕊,再也過不了幾個時日,便是綠柳如絲紅塵紫陌的大好時節了。
長平公主亦是褪去臃腫的冬裝,換上鵝黃底子的碎花百褶及地長裙,很是隨意的挽個燕回頭的鬆散髮髻,斜插了鳳銜珠的釵子。只因爲長久的不見日光,長平公主面色更是白皙,卻是少了平日裡的那種張揚和暴戾,神色之間多了幾許淡淡的悲傷:“德全,你本名叫做什麼?還是改回你原本的名字吧!”
宮中的宦官自淨身之後,都是要換成宮裡的名字,大多是用些“祥”“實”“瑞”“德”等吉利的字眼兒,以表於外界斷絕往來之意,若是有了莫大的功勳還可能得到所謂的“賜姓”以彰其榮耀。經過許多變故尤其是被刺之後,長平公主內心經歷了許多的驚濤駭浪,什麼富貴榮華,什麼權勢榮耀,早就看得開了。
長平公主這麼說顯然是有給與德全自由之身的意思,要他迴歸本名,以後就不再是個奴才的了。
德全面上全都是微微的笑意:“老奴侍奉公主已幾十載,原本的名字早就忘卻,還是喚做德全的吧,老奴已是習慣了的。”
以德全在武學之上的造詣,要是想脫離奴才下人的身份易如反掌,完全可以笑傲江湖成爲一代宗師,根本就用不到皇家的恩賜就能夠得到自由。德全若是想走,當世之中還沒有哪個能夠攔得住他。長平公主也明白這個道理,但是這麼開誠佈公的說出終究是表明了自己的誠意。
從長平公主記事以來,這個長相猥瑣的太監就是一直是這麼個不成器的模樣,總是召之則來揮之則去,已經成爲習慣,甚至習慣到完全忽視德全的存在,把德全看成是自己的一部分。他保護自己完全是天經地義理所應當地事情。長平公主甚至根本就沒有把德全堪稱是一個人,只不過是一個使喚的十分順手的傢什罷了。在經過了刺客事件之後,長平公主認爲那刺客是太后派遣而來(確實如此),不惜犧牲自己來毀滅駙馬李二,而這麼做完全符合天家行事的規則“作爲天家人物,絕對不能允許威脅到自己的人或者事物的存在,爲了達到這個目的沒有什麼手段不可以使用。沒有什麼親人不能犧牲。
長平公主並不是十分地怨恨太后和官家,畢竟這是他們的行爲準則,只是真真切切的不想再做什麼勞什子的公主殿下了,心頭真的涌起活下去只做一個常人地念頭。經歷了許多風雲的長平公主已經明白一個道理:無論是錦衣玉食還是威風榮耀,都不實實在在的。只有過上安安穩穩的日子纔是正途。這很長的時間裡照顧自己最多地也就是這個行爲古怪的老德全了,長平公主逐漸的認識到德全也是一個有血有肉鮮活生生地人,而不是一個僅僅用來使喚的器物!
“我也知道德全你的武功蓋世,已是天下無敵,你……若是有甚的去處。便是去了的吧!”一想到要叫德全離去,長平公主心頭甚是不捨,畢竟是從小相伴的老人。
天下無敵?談何容易!
若是幾年前。德全真的會以爲自己是天下無敵的了,既沒有爭強好勝地心思,也不會無聊到去爭奪那所謂天下第一高手的虛名,以前的德全還真的是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裡。可是武學一道最是講究個仰之彌高鑽之彌堅,武學的造詣和成就越高就越是謙虛謹慎,只有那些懂些三腳貓地功夫馬步也扎不穩的初學者纔會把武學作爲炫耀地資本。何況德全從來不會把武學看成了爭名奪利的工具,就是這種對於武學的崇敬使得德全成爲一個真正的學者型高手,純粹是爲練武而練武。絕對不是爲了逞強鬥狠或者爭奪名利。在德全看來,那麼做就是對於武學的褻瀆,永遠也領悟不了武學的真諦!
德全真的是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了武學,正是因爲這個才形成他少言寡語的孤僻性格,已經不習慣去和別人交流。真的很難融入人羣之中。再者德全久在皇宮這個世間勾心都角最爲嚴重的所在,早看透了世人的種種嘴臉。真的是心灰意懶,不願意再改變自己的環境了。
而且長平公主對德全是有莫大恩情的,所以德全才會幾十年如一日的伴隨在她的身旁,貼身保護。無論長平公主說出怎樣刁鑽古怪的心思,德全總是幫她去實現,內心深處逐漸的長平公主看做是一個刁蠻的孩子。無兒無女的德全和長平公主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感到一種莫名的親近,就好似是和自己的孩子相處一般。
“天下所大,老奴亦是不知去往何方,世人雖有萬千,老奴卻是再無親近之人,還是把殿下看做是至親至近的親人,便是留在公主身側的吧。”
官家雖是長平公主嫡親的兄長,卻是每日裡板着個面孔,不會做出什麼親近的舉動;太后雖然是親生之母,心中掛念的卻是大宋的社稷江山,爲了趙氏的天下,甚至是不惜犧牲自己的女兒,真的是叫長平公寒心。這段時日德全無微不至的照料使得長平公主終於看到了他溫情的一面,體味到那種濃濃的親情,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吧。
“若你真的不想離開,便是在我身邊的吧,我還是喚你德全,你莫稱我爲什麼公主什麼殿下了的,我的本名你也知曉,還是叫我是女的吧,聽來順耳的多了。至今纔是曉得,原來你纔是我最親近的人兒吶!”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何況幾十年的貼身相伴!
除了對於武學的迷戀,德全最掛念的就是長平公主,打內心裡把公主看成是自己的晚輩,原本擔心她承受不了眼前的事實,看長平公主如此的釋然,內心自然那是喜歡的緊了。何況老德全這樣的人物從來就不把什麼功名富貴看在眼裡,就算是託國之富哪怕是王權富貴如長平公主又能如何?在德全眼裡不過是個任性的孩子罷了。
在看待長平公主的問題上,德全的看法和一個人是相通的,那人就是母親!
只不過母親更加的寬容一些罷了。
長平公主是不是公主並不重要,在德全看來,無論她用什麼身份,依舊是那個自己親眼看着長起來的小女孩罷了。
“好的,殿下,德全記下了。”
長平公主抿嘴一笑:“還叫我甚的殿下哩?”
“錯了,殿……阿是!”
長平公主甚是喜歡的模樣:“來攙扶我一把的吧,老是在這屋子裡,氣悶的緊了,只怕會把我悶個半死,伴了我出去轉悠轉悠,好不好哩?”
“殿下……那個阿是,你肚皮上的傷口雖是結痂,終究還是靜養的好,不宜外出。何況今日外間有些冷厲,萬一染了風寒事小,咳嗽時候傷口鐵定是很疼的吶!”便如一個父親在給孩子講道理一般,德全很是耐心的反對長平公主外出。 Wωω ▪ttκǎ n ▪C ○
“嘿嘿,我若偏偏要出去瞅瞅哩?你攔我不攔?”長平公主有些孩子氣的模樣,眨巴着眼睛很是太皮了看了德全,其實內心已打定主意,若是德全執意阻攔那就不出去了的。雖說德全絕對不會用強力手段阻攔,長平公主終究是不願意拂了老德全的好意!
這可算是長平公主第一次發自真心的爲別人着想,很有意思的是這種真心不是對駙馬李二,而是對老怪物德全。
就如同面對自己任性的孩子一般,已經習慣了縱容嬌慣長平公主的德全笑呵呵的說道:“阿是若是實在憋悶,咱們便是出去轉悠轉悠的吧。”
十分在意的尋個外翻毛的披風將長平公主包裹的嚴嚴實實,小心的扶了長平公主出來。
由於長久的呆在溫暖的室內,又是多藏於牀榻之上,長平公主還是有些不能適應已經開始轉暖的氣溫,方一出來便是打個寒戰,忍不住的縮起了頸子。
“要不過幾日天再暖些,咱們再轉悠的吧?”
“不妨事,不妨事,四處走走,覺的乏了就回。”
接連串了幾條巷子,無不見到那些衣衫襤褸的災民在收拾行裝,一個個大包小裹老幼相扶,雖是嘈雜,卻是秩序井然。
不時見到一隊隊前來維持秩序的災民前來幫忙,這些個災民俱是些年壯之輩,卻是有個共同的標記,其衣襟的前胸都是有個蓮花的圖案,或以針線刺繡或以筆墨塗抹,甚至只是拿黑炭簡單的描繪……
長平公主也知道這些人都是白蓮教的妖人,更曾聽李二說過要帶領災民遷徙的話語,想來這便是快要動身了吧。
如今的長平公主對於李二更多的是一種關懷和牽掛,既然是朝廷“默許”了災民遷徙的事情,離開這裡也好。
長平公主也是會變的,變的更加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