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西山溫泉是一年中最美的時候。
青草、樹林、野花、湖泊、瀑布……無一不透着濃濃的生氣, 是任何人工的園林所沒辦法複製的生氣。
當年楚謀親手搭建的小木屋如今還在,只是少了曾經的歡笑。
小木屋後,一座青冢旁, 未央和一個粉妝玉砌的小姑娘站立一旁。
“孃親, 外公和外婆都在裡面住嗎?”一個粉妝玉砌的小姑娘用稚嫩的嗓音, 擡頭問着站立在一旁看着青冢出神的未央。
聽到女兒的問話, 未央微笑着蹲了下來:“飛絮, 你有什麼話要對外公外婆講嗎?”
已爲人母的未央早已脫掉了青澀的模樣,越來越像當年的月兒。
飛絮費力的思索了片刻,又用力的點點頭, 轉身嘟着嘴對青冢說着:“外公外婆,哥哥很討厭, 他都不肯帶我去抓小兔子。”
未央啞然失笑, 自己的這對龍鳳胎真是一刻也不肯安生, 見了面就拌嘴,見不到面還要告狀。
“哥哥不是去抓小兔子, 他是去接姑姑,你就和娘在一起不好嗎?”未央逗着她。
“好啊,我喜歡娘。”飛絮歪着頭笑說。
未央怔了一下,微笑的捏了捏女兒的面頰:“你這小古怪,就是嘴甜。”
“她的甜還不都是得了你的真傳!”一個帶着笑意的男聲傳來。
不遠處, 雲諾回來了, 手裡牽着得意揚揚的小飛揚。身後之人, 便是懷裡抱着大束鮮花的雲舞和扶着她的瓊烈宮女。
走近青冢, 雲舞畢恭畢敬的將手中的鮮花輕輕放在墓碑前, 轉回頭注視着未央:“謝謝你肯讓我來拜祭。”
未央笑了笑,走上前去, 注視着雲舞的腹部:“快到日子了吧?”
“嗯,再過兩個月。”
“你身子不方便,還要在這個時候舟車勞頓來拜祭,該是我謝姐姐纔對。”
“未央,我該來的。當年……”
“姐姐,別再提當年了,當年的事情就讓它塵封了吧。”未央打斷了雲舞,微笑着說。
雲舞深深的注視着未央,緩緩的點點頭。一旁的小飛絮好奇的湊過頭來笑問:“你們都是姑姑嗎?我是飛絮。”
“我是姑姑,可愛的小飛絮”雲舞笑着撫摸着飛絮的臉頰。
“姑姑,我哥哥很壞,他都不帶我去接您,您不要喜歡他。”飛絮告狀之餘還不忘對着飛揚做了個怪臉。
飛揚一臉的不屑:“小孩子的把戲。”
聽飛揚如此說話,在場的人都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初見的隱約尷尬消失殞盡。
“好了,飛揚飛絮,爹帶你們去玩。讓孃親和姑姑單獨說話好不好?”雲諾笑着拍了拍手招呼着一雙兒女,雲舞朝他感激的點了點頭。
“你也退下吧。”雲舞輕聲的吩咐着宮女,那宮女低允了聲也跟着雲諾離開了。
青冢前,便只留下這對互不知血緣的姐妹。
雲舞微笑着面向墓碑,嘆了口氣:“未央,你心裡不恨了就好。”
未央搖了搖頭不語,臉色有幾分默然:“孃親從前便教我,恨是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即使沒有焰帝,孃親的病也拖不了太久。不過姐姐要來西山倒是我沒有想到的。”
“是娜塔師傅讓我來的,況且我自己也想來。”雲舞真誠看着未央:“我現在即已嫁給了焰帝,做了他的妻子,他所犯下的錯我便有責任幫他來贖罪。”
“娜塔師傅?”未央不解。
“嗯。她一直在爲當年的事情自責不已,本要親自來的,可是她的身體每況愈下,就讓我務必代替她來。”
“娜塔師傅有心了。雲舞姐姐,你過得可好?”
雲舞淡笑着點了點頭:“焰帝每日忙於政事,我能幫他的就儘量幫。與平常夫妻並無兩樣。”
未央不語,心中想到了焰帝當日對孃親的所作所爲,說完全釋懷是騙人的。
雲舞見她如此,便明白她心中仍舊是有根刺存在,不由得嘆了口氣:“未央妹妹,娜塔師傅告訴我,你孃親臨死的時候最後的遺言便是要女兒活着。我想,她不僅是想你活着,更想的是讓你活的幸福。”
未央強自笑了笑:“我明白,只是每次來西山,都總是會想起往事,有幸福的,有不幸的。”
“你現在,一切都如意嗎?”雲舞關切的問。
未央點了點頭,想了想又問:“大楚和瓊烈的關係一直很微妙。如果將來有那麼一天,我是說如果,如果兩國發生了戰爭,姐姐,你會怎麼辦?”
“我會力保兩國之間的和平。”
“如果你保不了呢?”未央追問
雲舞沉默片刻,認真的回答:“未央妹妹,我畢竟是他的妻子。”
未央笑了笑,拉住了雲舞的手:“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只希望,你我兩人永遠不會再有兵戎相見的那麼一天。”
青冢前,雲舞敬上的鮮花盛放着,引來幾隻蝴蝶翩飛。它們留連於花間,低嗅着,不忍再離去……
入夜,瓊烈。
娜塔依照瓊烈的風俗,在庭院內擺上祭案,燃起三柱清香。
月兒,一線天涯與你一別已經過去十年,今天又是你和楚謀的祭日了。每年的今晚,我都會將雲舞的情況講給你們聽,今年自也不例外。
不過,今年我命雲舞親自去了西山,想必你們也見到她了。放心,她很好,非常好。
這十年,我每日都在想,到底要不要將雲舞真正的身世告訴她。有幾次叫她過來,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並不是怕她恨我,而是怕她恨自己。
反覆想着你臨死的時候對我說,要讓孩子活着。
我想,你不止是希望她們活着,更想讓她們幸福吧。如果雲舞知道她曾經親手幫焰帝分開了自己的父母,還愛上了強迫她母親的人,她情何以堪。
所以,我做了最後的決定:對雲舞,一輩子隱瞞。
月兒,我這一生之中做了很多的錯事,尤其是對你。
即使是隱瞞對雲舞的事情,我仍不知是不是錯的。
可即便是錯,即便是要懲罰,也請老天只怪我一人,我一人承擔。
雲舞自小就以爲她自己是孤兒,我知道她很希望能有自己血緣相連的人。可即然她已經習慣了現在的生活便感覺幸福,我又怎麼忍心去打破呢?
更何況,她已經有了焰帝的骨肉,從此以後,她不會再感覺孤獨……
月兒,楚謀。十年了,你們還能聽到我的話嗎?
請保佑你們的女兒,保佑她們永遠幸福吧。
至於我,即使我做錯了,即使我會因此而下地獄,我也不悔。
同一晚,大楚京城內容府。
“爹,夜深了,該休息了。”容覆歌站在父親的身後,輕聲叮囑着。
他知道每年的這個晚上,父親都會站在這別院的樹下憑弔月姑姑和楚姑父,今年自也是不例外。
容皓天轉過身來看着兒子:“我以爲你會和未央夫婦一道去西山拜祭。”
“本是打算去,可近日軍務頗多,實在是脫不開身。”容覆歌回答着父親的問話,他如今早已褪下少年時的稚氣,性格沉穩淡定,在朝中的聲望更勝過當年的容皓天。
容皓天點了點頭,看着自己這唯一的兒子眼裡滿是欣慰,卻又苦笑了聲:“爲大楚鞠躬盡瘁自是應該的。可如果你當年在感情上也積極一點兒,站在未央身邊的人應是你了。”
容覆歌揚了揚眉頭:“父親,我的確只當未央是妹妹而已。”
“是嗎?”
“嗯!”覆歌點點頭:“每個人在一生之中都會出現自己獨一無二的另一半,未央比我幸運先找到了。可父親也不必替我擔心,相信總有一天她會出現。更何況,我的人生不止要擁有愛情而已,有些事情對我來說更重要。”
“獨一無二……”容皓天細細品味着兒子的話,彷彿自由自語般:“月兒,你當年也說過類似的話,你何其幸運……”
每個人,在一生之中都會出現自己獨一無二的另一半。
有的人會在很短的時間內找到另一半。
而有的人則會經歷許多的波折,更有甚者在經歷波折之後仍舊遍尋不到。
可究竟說得清誰比誰幸運?
那尋找的過程,那遍尋不到的過程,都是獨一無二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