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容皓天篇
沒有人知道, 這一生中我渡過的最快樂的日子,竟會是在安郡的雪原上。
如果,我當時沒有勸月兒隨我回京城, 想必一切都會有所不同。
她那時雙目失明, 萬念俱灰的躲在雪原一個普通獵戶家裡。當我找到她, 得知她所遇到的所有的事情之時, 心中竟閃過一絲慶幸。
我爲這一瞬間的卑鄙慚愧終生。
她的本意是永遠留在雪原, 她不想讓人看到她狼狽的模樣。尤其不想再見到那個叫藍煙玉的女人。我不知道究竟爲什麼藍煙玉會讓她如此厭世,甚至連應有的仇恨都消失了。可我卻極力的勸她回去。我承認,是因爲我的私心。如果她不肯走, 那我該怎麼辦?也留在雪原嗎?
不行,我還有容府, 還有我的抱負, 還有所有親人的希望和寄託。
單就這一點, 我的確比不上楚謀。
七皇子那樣的文疇武略,爲了月兒會心甘情願的在西山隱居, 這是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事情。我本以爲,七皇子會與五皇子爭奪皇位,如若成功會立月兒爲皇后……
可就像月兒臨死前說的:如果感情可以相互比較,可以用付出多少去衡量。那麼楚謀可以說爲了她放棄了整個的江山,這世上, 又有誰比得過他。
烈焰比不過, 我更比不過。
不是沒有懷疑過初一給月兒吃的藥有問題。
可心裡總有個聲音在說:失明的月兒纔會屬於我。我把她房間所有桌椅的邊角都包上棉布, 我希望她永遠呆在那個小院子裡, 甚至在幫瑩瑩參賽的時候, 我寧願她永遠蒙着面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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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七皇子再次出現的時候,月兒由於失明而隱藏起的美麗瞬間綻放。七皇子用一種與我完全相反的方式去愛她, 我驚訝於這種方式,也嫉妒得發狂,後悔不該讓她回來報仇。
我將我所有的無奈,都歸結爲兩個字:註定。
想到是註定的,心裡會好過一些。
可麗娘卻一針見血的說:“你利用月兒的失明讓她變得孤單。而在七皇子面前,即使失明,月兒也愈來愈快樂。哥哥,我從不知道你也會有這種自私。不過如果你決定了要自私,就堅持到底。”
不論我做什麼,麗娘總會無條件的支持我。可是,她畢竟只是妹妹……
她對我的感情,似乎越來越奇怪。她說的話,做的事也越來越奇怪。
我甚至越來越怕面對麗娘,我不敢去做任何猜測,不敢承認那個讓我恐懼的答案。所以我和爹孃一起,逼迫麗娘參選太子妃。
她竟然同意了,我鬆了口氣,以爲自己可能是多心了。可即將總決賽,她對着皇帝和所有王公大臣那句:“小女唯一的願望就是哥哥會幸福。所以小女自願退出比賽,只想爲哥哥求得一門婚事。”
麗娘,我的妹妹,爲了我竟自辱至此境況。
第一次發覺,她真的長大了。第一次發覺,我竟不如她勇敢。
所以,當楚皇問我的意見時,我不顧爹孃的極力反對,咬着牙說出了:“臣與正月姑娘,生死相隨。”
可生死相隨,卻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甚至,連月兒的眼睛復明了,我都是最後一個知道。
我說願與月兒生死相隨,敵不過七皇子的“同生共死,相伴一生。”
同生共死,相伴一生。原來他說的是真的,原來他看似輕描淡寫的承諾,卻真正用他的生命去踐行。
我說與月兒同生,可事實上月兒的生命裡我存在的時間少之又少;我說與月兒共死,可事實上月兒死後我仍舊活着,好好的活着,我不能丟下所有的一切,因爲除了原本的責任,我又多了一個瑩瑩。
楚謀,與其說我對你是嫉妒,不如說是用嫉妒來掩飾我對自己的那份失望。
麗娘拉着我說,月兒是沒有心的,她配不上我。
可我知道,月兒的確沒有了心,她的心,給了楚謀。
麗娘在選妃大賽上驚世駭俗的表現,再加上藍煙玉如跳樑小醜般的推波助瀾。最終的結果便是月兒獲勝,成爲太子妃。
我早該知道,月兒一直是愈挫愈勇,我早該知道。
無法剋制的憤怒下,我差點兒用絲帶勒死月兒。
那晚那個瘋狂的人,真的是我嗎?
我知道我最大的不應該就是和七皇子去做比較。可我仍舊忍不住的去想,換做七皇子,他會如何……
從選妃開始,我便離月兒越來越遠。
在她的生命裡,我徹底變成了局外人。
愛了這麼久,我忽然感覺累了。
麗孃的行爲舉止逐漸變得古怪,她開始變得沉默,常常在窗前一坐就是一天。也許,是我害了她。我不該贊成她去參加什麼選妃大賽。可是,我多想她能擁有自己的幸福,擁有自己的愛情。
爹孃把所有的問題都歸結於月兒。
如果沒有月兒,麗娘不會終生常伴青燈古佛。如果沒有月兒,他們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蒙羞。他們對月兒恨之入骨。
最終,我屈服了。我畢竟沒有七皇子的勇氣。
我以爲,大局以定。
可憑空之間,那個一直默默無聞的瓊烈質子竟然又會插了進來,他竟然會捨命跳下崖去救月兒。
在一線天崖底,我找到了他們,從烈焰狼狽卻又專注的神情中,我心沒來由的一沉,他的眼神我熟悉,那便是,我的眼神。
原來皇家之事果然是醜陋無比的。
只可憐月兒,在面見過楚皇之後,不知所蹤。
直到消息傳來,她竟被當成是禮物,送到了瓊烈。
我心疼,也心灰。
從小她就有一波接一波的磨難。怎麼老天爺就不可以對她稍微好一點點。難道她想要得到的幸福竟是那麼難嗎?
第一次,我有了與七皇子並肩作戰的想法,我決定助他逃出皇宮。
這並不難,因爲五皇子會幫我。於公於私,他都希望七皇子能逃出去。
七皇子離開皇宮當晚,我問五皇子,是否還在喜歡着月兒。
他只是苦笑,反問了一句:我有資格喜歡嗎?
說完便離開了,背影蕭索,竟是讓我唏噓不已。
我知道他這一生最大的目標,也是唯一的目標就是取得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我會助他,因爲我是他唯一的朋友。冷令秋會助他,因爲她是他的妻。以他的才華,必會成爲一代賢君,可我也清楚的知道,他這一生未必真正嘗過什麼是快樂。可是我很想知道,究竟他助七皇子逃走,有沒有一點是因爲兄弟之情?我想,應該是有的。
月兒,終於嫁給了七皇子。
我竟然沒有了嫉妒,只有祝福。
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麗娘,她只是笑了笑,跪在佛堂繼續敲打着木魚,一刻未斷。
一切彷彿塵埃落定,父母之命,楚皇之言,我迎娶曠瑩瑩。
她很美,甚至不亞於月兒。她很溫柔,甚至強於月兒。她多才又識才,幗國不讓鬚眉。她對爹孃孝順有加,對麗娘百般照顧,對我順從體貼。對覆歌慈母關愛。
有她這樣的妻子,我真的可以說是幸福了吧?可這幸福,卻總是帶着問號。
在戰場上,我無數次的將劍送進敵人的身體,我深知那刺進身體的聲音,而那聲音是通過手來感應的。可那晚,月兒,你將那劍刺進腹部的時候,我竟是聽到了聲音。彷彿是我親自刺的一樣。七皇子爲你一夜白頭,爲你用盡精血,爲的都只是讓你活着。可當你說出那樣一番絕命詞,又有誰能有力量去攔住你,恐怕連七皇子本人都不能……
月兒,七皇子,距你們夫妻離世,已有五年之久。
如果你們仍在黃泉,也必是同偕手。如果你們已然轉世,也必縱然遠隔千山萬水也終將共赴白頭。
月兒,大哥對不住你,大哥甚至和烈焰一樣希望你服下忘憂,可你那一席話,讓大哥慚愧萬分。
大哥明白了,爲什麼你會選擇七皇子,爲什麼七皇子會愛上你。
原來,這茫茫人世中,只有你懂他,亦只有他懂你。
今晚,我借這三分月色,借這七分醉意,敬你們一杯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