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

浮生劫 (八阿哥還魂)

次日胤禩下朝之後,讓太監給儲秀宮帶了話兒,今日要晚些才過得去。

到了毓慶宮,太子側對着宮門正在院子的花樹下撫琴,彈得正是數年前康熙生辰時他奏得曲子。那時衆位阿哥們還小,除了大阿哥與三阿哥之外都還住在阿哥所,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壽禮,因此多是你一本佛經,我一副書畫什麼的,胤禩的禮物是惠妃備下的,但那個時候大阿哥風頭正盛着,誰會對一個罪僕所出的阿哥上心,備下的壽禮自然是平淡無奇的。

那一次太子在朝臣退下後的小筵席上,就奏了這支曲子。那時的太子聰敏知禮,儀度雍容,端的是一代天朝上國的儲君風範,曾經一度是他仰望着的人,可是隻是單論出身,便是他一輩子無可企及的了。

可惜世事無常,誰知道這人後來會這樣癲狂,竟然做下悖逆君父的荒唐事。一代天驕,卻自毀至此,落得圈禁下半生的結果——在某一點來說,自己也算終於趕上他了。

胤禩還在出神,那邊太子已經奏完一曲,回身對他笑道:“八弟來了。”

胤禩甩了袖子仔仔細細給胤礽行了禮,口中稱罪道:“弟弟不知道太子哥哥在此撫琴,打擾太子哥哥的雅興了。”

太子似乎很滿意胤禩對自己的稱呼,笑得開懷:“你是孤叫來的,又是自家兄弟,說這些可是見外了。”說罷便是以宮裡下人在花架下襬下茶點棋局。

胤禩心裡暗暗叫苦,本以爲過來說幾句就走,這樣看來還得陪着下棋,他的那手臭棋可是真的拿不出手哇……

兩人一邊下棋一邊隨口聊着。說是隨口,哪怕胤礽看似不經意的問題,胤禩也不得不撿着話兒來回答,這樣一心二用挺累的,沒一會兒便被殺得片甲不留。

太子端起茶盅笑道:“老八你可不只這麼點兒道行,可不興在孤面前藏着掖着的。”

胤禩心中咯噔一聲,不知道他話裡的意思是不是自己想得那樣。

太子看着他一臉惶恐的樣子,又笑道:“瞧你,孤不過開個玩笑,也讓你這麼爲難?若是老四看見了,還指不定怎麼想呢。”

也許是心裡有鬼,胤禩聽見太子提起胤禛來,面上沒什麼表情,心裡卻是一沉,但他仍是笑着道:“太子哥哥可是冤枉弟弟了,四哥可以給弟弟作證的,弟弟的棋藝向來如此,每戰必敗。”

太子將薄笑一聲,不置可否,將茶盅的蓋子撥弄得叮叮作響,狀似不經意一般道:“你與老四倒是親近,記得你小時候就喜歡追着他跑,攆都攆不走,後來大了些纔好了些。”

胤禩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小時候……那是很久遠以前的事情了。

太子不等他說話,又道:“老四……哎,老四這些年變得厲害,孤都快要認不出來了,這還是當年一手帶大的那個孩子麼。”頓了頓,太子嘆氣:“這些年,更是連孤這個毓慶宮都來的少了。”

胤禩皺眉,不知道太子這左一下右一下的到底想做什麼,在自己面前貶低胤禛有意思麼?提醒自己老四這個人涼薄?只怕只一點沒人比他更清楚了罷。

說起涼薄來……胤禩咂咂嘴,其實這些個兄弟們哪個不涼薄?小十八走的時候,太子殿下你可是涼薄得連面子都不裝一裝啊。比起胤禛這個刻薄皇帝來,他廉親王不也是個假君子、愛記仇的,人老四都登基做了皇帝,自己還在下面領着一干兄弟朝臣鬧騰呢。

轉眼間,胤禩忽然驚覺自己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已經習慣性地幫着老四開脫起來,不禁有些懊惱。

心裡可以這麼想,但胤禩嘴上還是隨口敷衍了兩句。

也許是太子聽出來胤禩言語裡的搪塞,片刻之間沉了臉色,將茶盞往石桌上一扔,那杯子立時翻到,水灑了一桌子。胤禩嚇了一跳,正要請罪,卻聽見那邊太子呼啦一聲站起身來,揹着手道:“孤知道你們心裡在想些什麼,別以爲你們這些人在孤背後說些什麼!”

胤禩一驚,雖然胤禛已經提醒過他太子近年來喜怒無常,但怎麼也沒想到太子會突然發作,一點餘地也不留,一時間僵立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該跪下請罪。

這時太子又道:“老八,孤並非針對於你。這幾年你不在京裡,遠着這些個是非也算你的福分;老四自從三年前辦差回來便是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了,他小時候也算是孤一手拉拔着看大的,都如此行事,旁人又會如何?這些難道孤不知道?只是誰都可以躲,孤卻無處可躲!”

胤禩呆了半晌,腦子裡面轉的飛快,他不信太子不知道今日這番話會傳到那位的耳朵裡面,那麼他是故意的?只要一想到八貝勒在毓慶宮惹怒太子口出大不敬的話,胤禩便如坐鍼氈,只好收起笑臉,將惶恐的模樣表現了個十成十。

太子上前扶起胤禩,忽然沒了之前癲狂憤怒的模樣,只嘆息道:“老八,你以爲孤不想像你與老四老九那樣兄友弟恭麼?只是你看看孤周圍都是些什麼,一隻只全是豺狼!他們已經逼死了舅舅,現在又來逼孤——”

“太子殿下!”胤禩忍無可忍地出聲打斷,索額圖與明珠不同,他的名字早就是朝野的禁忌,今日太子這番話全是怨憤不甘,句句背後都是指責老爺子處理索額圖,再由着他這麼胡言亂語下去,若是今日的話傳了出去到了朝臣們的耳朵裡,只怕……

太子愣了一下,似乎極少被人打斷,默了一刻,才忽然冷靜了起來,伸手輕輕拍了拍胤禩的肩膀,笑了——只這淺淺一笑,便又是那個驕傲得如同鳳凰一般的男人,矜貴、得體。

“今日本是找你來敘敘舊的,不成想倒是嚇到八弟了,是孤的不是。”太子恢復了風雅儀度,拉着胤禩的手坐回花架下的石凳上,早有機靈的宮人收拾了殘局,換上了新茶和糕餅。

胤禩連忙做出受寵若驚狀,連稱自己口拙,白白惹了太子生氣,又連連保證幾個兄弟對太子覺對沒有不恭敬的意思。

太子看了他良久,嘆了口氣,道:“算了,孤留你也夠久了,只怕你也早等不及去見你額娘了。”見胤禩要反駁,太子一擺手,這個動作倒是與康熙像了六七成:“那些言不由衷的告罪孤也聽膩了,今日你先回吧——改日有空,再來陪孤下幾盤棋,孤就算你有誠心了。”

胤禩情知無法推脫,便笑着應了。

太子見他應了,似乎很高興,轉頭吩咐宮人去取了康熙賜下的洞庭碧螺春,分作兩包,交給胤禩,一邊道:“這茶是皇阿瑪極喜歡的,一年也進貢不了多少,孤這幾日睡不安寧,太醫說了不宜飲茶,正好便宜了你。你也送去儲秀宮給你額娘嚐嚐罷。”

胤禩本想推脫,見太子這樣說,反倒不好再說什麼,便笑謝了賞,恭恭敬敬得結果茶葉不提。

……

出了毓慶宮,拐了幾個彎,看見前面院子裡一個穿着朝服的人立着,不是胤禛是誰?

“四哥。”胤禩行了一禮,看了看他出來的方向,道:“剛給德母妃請過安?”

胤禛點點頭,他今日請了安,正碰上皇上給永和宮賜下了鹿肉,德妃心情好,便留了他與十四用膳,這樣一耽擱,也有一個多時辰了。此刻見胤禩似乎才自毓慶宮的方向過來,不由眉頭微皺,看着胤禩手裡的茶葉包,道:“這麼久?”

兩人自然都知道這是在問什麼,只是如今宮裡人多嘴雜,也不便多說,胤禩道:“太子賞了茶葉,正要去孝敬額娘呢。”

胤禛點點頭,兩人只換了個眼神便各自往各自的方向繼續走去,彷彿真的只是半路碰頭打個招呼而已。胤禩心裡忽然覺得很古怪,怎麼這感覺……這麼像前世老四登基之後,同小九他們在他眼皮子底下用暗語傳遞消息?

搓了搓手,胤禩打起精神往儲秀宮而去。

……

隔了一日,在路上耽擱了的齊格格一行人也終於到了京城。

八貝勒府裡自是一番熱鬧,自從胤禩走後,府裡的阿哥格格們都被接近了宮裡,張氏份位又太低,只能等着宮裡的人傳她,她纔敢進宮。如今府裡不僅主子回來了,還多了個小格格,人人臉上都帶着笑,加上皇上的賞賜,年貨置辦起來也特別賣力。

胤禛藉着讓弘暉見見這個新填的小妹妹的藉口,帶了長大不少的弘暉去八爺府上。

很快打發了弘暉與小格格去有暖炕的屋子裡玩耍,胤禛便抓着胤禩進了書房,兩人將白前天日胤禩在毓慶宮與太子的對話參詳了一番,都有些默然。

半晌之後,胤禛摸着手上的佛珠串子,擡眼問道:“你打算如何?”

胤禩手一攤,做無賴狀,搖頭:“我昨日已經和皇阿瑪請了罪,該說得都說了,眼下也沒什麼好辦法,橫豎我剛回京,總不能才賞了又貶吧——只能以不變應萬變。”

胤禛搖搖頭,有些無奈道:“如今外面人人都在說,四阿哥見太子勢微,便不記前情,如今倒是八貝勒……”

“攀上太子這顆大樹?”胤禩一挑眉,給胤禛手邊的杯子裡續了茶,笑道:“還不知道是不是顆空心的樹吶。這種事情四哥不是最在行麼?”

見胤禛聞言有些不解,胤禩笑着用手指沾了自己杯子裡的水,在桌上一下一下的畫着,道:“管他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說完擡眉斜睨着胤禛,一笑。

胤禛呆了下,只覺得心裡面被小貓的爪子撓了一下,再看這人的笑臉,怎麼看怎麼像只佔了小便宜的狐狸,讓人看了就想要狠狠欺負一下。

想到這裡,胤禛越過桌子一把捉住胤禩在桌上寫寫畫畫的手,將他拉進自己,圈住,在他耳邊低聲嘆息道:“以後可別這樣對着別人笑……”

胤禩對自己一點都沒反抗地被這人圈住,心裡還是有些怨念的,自己又不是女人,怎麼老是被人牽着鼻子走,因此聽了胤禛的話也沒什麼好語氣,道:“那弟弟下次也苦着臉給四哥看好了。”

胤禛聽他的語氣,完全是賭氣,不似一個成年的阿哥,便鬆開他一些,用手捏着胤禩的下巴,笑道:“只對着我笑就可以了……”想了想,瞅了一眼關着的窗子,又補充道:“你府裡的女人也不行。”

胤禩橫了他一眼,不回答,掙脫出身來,走到牀邊推開紙窗,呼了一口白氣出來,嘆道:“又下雪了啊。”

胤禛也走前一步,站在胤禩身後陪他看着院子裡的積雪,悄悄地在人看不見的角度,牽起那人的手,放在手心裡撫摩着,道:“瑞雪兆豐年,想來明年收成定是不錯的。”

胤禩回頭看他,笑得如沐春風:“四哥真是心繫戶部、心繫大清,我們兄弟說說閒話也能感嘆一下收成。”

胤禛笑着在他腰上摸了摸,道:“我心之所繫,可不只有地裡的收成吶……”

……

這年的年節過得與往年相似,但總是幾家歡樂幾家愁,最開心的莫過於同八爺有關的幾個阿哥與宮裡的良妃了。

良妃這三年因爲有弘時承歡膝下,沖淡了許多因爲自己兒子被錯待而生出的憤懣與絕望,她本來便不是爭強好勝的女人,在後宮之中也逆來順受慣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的兒子。

如今因爲心寬的緣故,身子也輕健了許多,再加上三年不見兒子返京,一下子良妃看着年輕了好幾歲。胤禩入宮陪着她散步的時候,更是如同一對璧人或是姐弟踏雪而行。

因爲入宮的勤了,弘時慢慢與胤禩熟悉了起來,加上胤禩總拿了宮內沒見過的糖果點心來哄他,他如今也會咧着一口白生生的乳牙,糯糯甜甜地開口叫“阿瑪”了。

作者有話要說:一半正題一半過渡,等不及劇情發展了~?要想些四四登基之後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