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通

浮生劫 (八阿哥還魂)

皇帝的名聲因爲準許太妃太嬪們出宮由兒子奉養這一道旨意,得到了空前的提高,雖然是暫時性的。

對於這樣局面小開之象,皇帝是這樣評價的:“八弟果然心思玲瓏,以小事而全大局,甚得朕意。”

言下之意,論收買人心,還是八弟在行。

胤禩毫不客氣地笑納了,但隱約擔心已在心頭漸漸浮出,再難忽視。

如今皇帝對他尚有情分,對他算得上仁至義盡愛護有加。十三弟有的,他都有;十三弟沒有的,他也享了。只是再過幾年,等皇帝地位穩固了,必然就獨斷專行,再聽不見旁人說的話。

老十三那一世不也是精白一心、從不居功、又極謙抑,纔在死後博了個‘賢’名。

這並不是胤禛的錯,每一個當皇帝的人都是如此。

在胤禩看來,做皇帝的,也許會有真情,但終究抵不過時間。若是能在情到濃時天各一方,興許還能被老四念個好兒。

對於廉親王的心思皇帝一無所覺。

這幾日,雖然皇帝不近人情的名聲有了迴轉,但他仍然滿腹躁鬱。

因爲廉親王實在是太忙了,忙着慰問即將南下歸期遙遙的弟弟、忙着爲接良太妃入府而翻修府邸,剩下的時間除了辦差還要作陪府裡身懷六甲的福晉。

總之,就是沒時間入宮伴駕。

也不盡然,入宮是有點,不過沒空伴駕而已。

恆親王倒是早早請了旨接宜太妃出宮,只是宜太妃念着良太妃在宮中無人說話,於是暫留居慈寧宮偏殿,與同在偏殿的良太妃做伴,就等着兩人一道出宮入住親王府。

即將南行的睿郡王自然每日入宮給太妃請安,同往的正是廉親王。

朝臣們看着皇帝日漸黑沉的面色,都噤若寒蟬,恨不得病入膏肓告假不用上朝。

怡親王如今是皇上眼前第一紅人,幾乎日日御前伴駕。自他總領戶部以來,一直致力於兩淮鹽務整飾,取消一切浮費,本就政務繁忙,如今陪王伴駕更是忙得腳不沾地兒。

對於重用怡親王這件事,最爲憤怒的是如今坐鎮壽康宮的皇太后。

於是,皇太后終於在皇帝道壽康宮逮着機會,冷着一張神似皇帝的寡情面容,對着皇帝冷嘲熱諷。

字字句句都是諷刺皇帝不悌兄弟、偏聽偏信、不尊先帝旨意,縱容奴才作踐親弟。

皇帝內心冷笑不已。

不悌兄弟?

難道只有十四纔是兄弟?

偏聽偏信?

只有倚重十四纔不是輕信旁人?

不尊先帝旨意?

先帝是封了十四爲大將軍,可是卻連個貝勒都捨不得給。當年方苞問老爺子大將軍是哪一級王爵,先帝可是會心一笑而已。

縱容奴才作踐弟弟?

這個再議,他最多也不過是懶得過問而已。

皇太后憤然責問道:“老九屢次陷害十四於不義,你卻處處維護,連先帝爺的旨意也不尊了。把圈着的人放出來禍害大清!”

這一竿子至少還把怡親王也一道掃進了污水裡。

太后意猶未盡,手指都氣得微微顫抖着:“你盡然將他封王!還有十三,你也封了王,還是和碩親王!可是你的親弟弟呢,你可還記得有這麼一個被你奪了差事、拘在府裡的弟弟?”

胤禛暗自轉了轉手裡的那串數珠,按下性子,回道:“回皇額孃的話,十四弟雖未升爵,但享得已是郡王祿,只是他無詔回京未受嚴懲羣臣早已議論紛紛,如今若是無功進封,只怕難以服衆。”

皇太后正要反駁,聽見皇帝又道:“兒子自然可以壓下衆議強封十四弟,只是十四弟心氣兒最高,怕是受不得這個委屈的。”

烏雅氏原本欲出口的駁斥一時卡在喉嚨,她如今尚沒有那個氣魄說出‘你只管封,看誰敢妄議此事’。事關愛子,無論多小的事她都要權衡再三。

於是皇帝再接再厲道:“雖說外放也是曲徑,但十四方纔回京在皇額娘膝下承歡,兒子實在不忍讓他再去荒蠻之地受苦。”

皇太后立時便想起了郭絡羅氏那個封了郡王卻遠放福建的兒子,心裡陰暗一笑。也是,兒子雖然封了郡王,只怕也用流放一般,只怕死再難相見了。

郭絡羅氏肆意張揚的這麼多年,如今總算能將她徹底踩在腳下!包括他的所有兒子!

於是皇太后面色稍緩,見皇帝還跪在地上同自己說話,似是纔想起一般,沉下臉來對一旁的宮女道:“怎麼這樣沒規矩,竟讓皇帝還跪着。蘇培盛,哀家人老糊塗了,你也不知道提醒着哀家?”

蘇培盛心中對這個太后很是不忿,只是皇帝尚且連忙一邊告罪,一邊把主子扶了起來。

皇帝忍着一口氣,繼續他的煽情大業:“皇額娘春秋正盛呢,何況兒子跪額娘不正是天經地義的事麼,早年兒子沒這個機會,如今正好全了兒子這個念想兒。”

皇太后眉梢眼角稍融,方纔的薄怒之色漸漸散了,只是仍是不笑,但總算緩和了口氣,道:“皇帝連日操勞,也該愛惜自個兒的身子。”

皇帝覺得今日氣氛尚好,他可以再接再厲。

於是他進一步道:“兒子正有一事要同皇額娘商量。”

皇太后允了,皇帝才道:“朕的祖父威武有個未出三服的兄弟,留下個兒子額碩如今仍在西北大營中任副參將,也算是朕的舅舅,朕想着提拔起來,在宮中做個御前侍衛。皇額娘看如何?”

皇太后明顯一愣,許久才道:“這是朝堂上的事,皇帝萬不可忘記先帝教誨,後宮不得干政。”

皇帝在心中冷笑。

後宮不得干政,你卻爲了十四的丁點兒委屈一再與朕爲難又是爲何?

不過皇帝仍是道:“皇額娘說的是,朕省得了。”

皇帝回到養心殿時,蘇培盛便上前道:“皇上,可要傳膳?”

胤禛覺得身心俱疲,比漏夜批摺子還累。眼下他毫無胃口,揉了揉酸脹的眉心,問蘇培盛:“廉親王還在慈寧宮?”

蘇培盛回道:“廉親王今兒到的早,眼下已經出宮了。”

皇帝想了想,抽過湖筆又翻出廉親王上的請安摺子,用硃筆批了幾個字,又親手裝入了信封裡,交到蘇培盛手中,道:“找個腿腳利索的,交給廉親王。”

蘇培盛立馬找來徒弟福順顧,囑咐道:“皇上密摺,機靈着點兒,要馬不停蹄地辦利索囉。”

那小太監腿腳倒是快,人也機靈,很快便打聽到了廉親王出宮之後已經去了工部清點廣西進貢的一批金絲楠木。

胤禩一晌午忙得連歇下喝口水的功夫也沒有,就聽見門房來報說皇上遣了公公來傳話。讓人進來一看,正是蘇培盛身邊的小徒弟。

接過摺子一看,見那圓融字體寥寥數十字,居然是向他抱怨‘宮務繁忙、食不知味’,又順筆問他用過膳了沒有?

胤禩擡眼望天,午膳時間早已過了。於是當着福順顧的面兒提筆在摺子上寫了幾個字,才笑道:“本該福公公喝口茶再回的,只是想必蘇公公囑咐了公公早去早回,今兒就不留了。下回得了空兒,定當補上。”

福順顧在此前不過雜役房一個小太監,並不在雍王府當差,是得了蘇培盛的眼緣才提了上來在養心殿做粗使。第一次見得廉親王如此親和同他說話,立馬受寵若驚,就差點感激涕零哭出來了。

福順顧腿腳麻利地回了養心殿呈上摺子,皇帝取來一看,只見上面只草草寫着‘臣還餓着’四個字。

皇帝閱後頓時心情大好,唰唰批覆下去,大意如下:“入宮陪朕用晚膳,或者你更想朕賜下酒食送到親王府”

於是福順顧連坐都沒坐一下,又跑了一次工部。

還好,這次廉親王準備了茶水給他。

晚膳的時候,廉親王終是踩着點兒入宮給皇帝請安。

蘇培盛私下裡稱讚福順顧,小兔崽子,是個會辦差的。

福順顧咧嘴傻笑,頓覺今日遇到貴人,日後可以牢牢巴結着這位王爺纔好。

胤禩端詳着面前的御膳,面色抽搐地抱怨道:“皇上,臣還不知道大清國庫竟然空虛至此。”

皇帝面色如常:“年大將軍有在催着朕要軍餉,你身爲親王,國之重臣,又是朕的心腹,難道不該與朕同甘共苦?”

誰是你心腹?

胤禩懊悔萬分,早知道就選皇帝賜席了,就算召來揣測,也總不會簡陋至此。

從工部趕到養心殿,就只能吃上一小碗京絲掛麪?

皇帝心情很好,對着一席素的不能再素的小菜素面吃得津津有味。

胤禩餓了一天,不能多食,也只隨意吃吃。見胤禛形態,也不大管食不言的祖宗規矩了,問道:“四哥,今日怎的如此開胃,可是西北的軍餉有了着落?”

提到年羹堯,胤禛頓覺倒了胃口,擱下箸湊近胤禩耳邊,輕聲道:“八弟是從何處把額碩給翻找出來的,只怕連太后都不知道有這樣一個人。”

人前就叫皇額娘,人後只稱太后……

胤禩一笑:“族裡出了太后,自然便有些人急着攀附。倒是太后娘娘可領皇上的情?”

胤禛抿脣一笑,眸中盡是嘲諷:“太后說,後宮不得干政。”

那便是領情了,胤禩笑道:“太后德惠,果然堪爲後宮表率。”

皇帝也是應景地扯了扯嘴角,心中自是苦澀難言。

就像胤禩說的,死了心,莫要把太后當做親額娘,只把他當做先帝一般敬着,便已足夠。

說到底,太后到底從未把他與十四一視同仁過。

幸好,身邊還有這個人,還有十三,還有弘暉弘曆他們。

自己總還不是孤家寡人。

想起另一件事兒,皇帝又問道:“老九怎麼拖着還不走?”

皇帝下旨時只說擇日南下,並未言明期限,誰知倒讓老九鑽了空子,拖了十日也不見動身。

胤禩一連十日都被胤禟拖着踐行……踐行當真需要十日之久嗎!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胤禩也覺得難辦,一邊是皇帝的差事拖不得,另一邊是親弟弟南下歸期無定,他心中隱隱不安,也許日後再見無期,這才縱着胤禟‘胡鬧’。

“老九這幾日就動身了,他自知此番怕是離京得久,幾乎想把王府都裝上馬車搬走。”胤禩含糊道:“臣也想給九弟求個恩典。”

“你說。”皇帝停了箸,倒是想看看胤禩想說什麼。

“臣弟想着,九弟南下路途忐忑,身邊沒個知冷知熱的人也不放心,不知道能不能允他家眷隨行?”

胤禛斂了神色:“八弟是嫌九弟府裡奴才不中用?想向朕討幾個人?”

見胤禩不接話,只盯着面前的茶盅發呆,胤禛終究還是心軟了:“朝廷有朝廷的規矩,當年你我出京辦差,誰敢攜家帶口?你可別心軟,縱着他們胡鬧。”

胤禩低下頭,說了聲:“是臣想岔了,皇上莫怪。”

……

胤禛覺得自己敗了,喪氣不已得揮手:“算了,你是好哥哥,朕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你讓他在府裡選一兩個用慣了的人帶走,但福晉和阿哥必須留在京裡。”

胤禩喜得下座給皇帝認真打了個千兒:“臣替九弟謝皇上恩典。”

皇帝暗自磨牙,忽然一笑。

胤禩剛覺得這聲笑不懷好意,胤禛便託着他的將他一把拉起。

兩人站得實在是有點兒近了,胤禩下意識覺得不妥,往後退卻退不動,他手還被皇帝攥着吶。

胤禩尷尬得往一旁看去,才發現周遭一個侍候的人也沒有了,只有蘇培盛聳拉着腦袋遠遠站在殿門口。

還來不及去想這個人都是什麼時候下去了,皇帝就湊近他耳邊,說:“八弟怎麼謝朕?”

胤禩忍着驚跳的額角,恭敬道:“皇上富有四海,怎麼能同咱們做臣子的要謝禮?臣倒是還存着先帝賜下的兩瓶葡萄酒,若是皇上瞧得上,臣自當獻上。”

皇帝面不改色道:“酒朕收了,不過八弟也委實太小氣了些。”

你厚顏無恥!

皇帝果然笑了,能看見八顆牙齒:“今日宮門也該落匙了,養心殿、東暖閣還是西暖閣你選一個?”

……

胤禩忍了又忍,想了又想,最後忽然下定了決心,咬牙道:“聽聞十三弟給皇上的西暖閣填了一掛簾子,不知臣是否有幸得見?”

胤禛大約是沒想到這人今日如此痛快,一愣之後才笑道:“不止簾子,還有一牀鸞鳳和鳴錦被,你也參詳參詳?”

胤禩疑惑看過去,十三弟還兼管這些瑣事?

被子的花樣兒自然不是十三弟弄的,而是‘深受帝寵’的年妃親手織繡,爲了讓皇帝蓋了日日想起自己。不過皇帝很明顯不打算說給某人聽了。

作者有話要說:登陸好幾次登不上來,忙得更新緩慢,毆打作者請務必溫油

取名字無能……每天累得和狗一樣……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