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國

浮生劫 (八阿哥還魂)

胤禩心裡一嘆,他是知道胤禛因爲先朝之故,是極不喜親王郡王手握重兵的。若是單獨奏對時,他也許能提幾個人選來,譬如胤禛的家生奴才李衛就不錯,想必年羹堯看在他主子的份上也不會給李衛難堪。

可惜這是在朝上,而皇帝的話裡明顯帶着風雨欲來的氣息,聯想到昨日他入宮時隆科多與他對面寒暄時不經意流露出來的一絲怪異——胤禩一咬牙跪下了,奏道:“臣弟願爲皇上分憂。”

胤禛的臉色難看了起來,心底愈發肯定老八這是一心護定了老十。他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放他出京的,何況昨天兩人獨處的時候他也絲毫沒有流露出這個意思。

隆科多心裡迅速計較着,在他看來自然是敦郡王出京更容易被捉住把柄,不過直接派出廉親王無異於釜底抽薪,只是這樣做未免痕跡太露,想來皇帝是不會在剛剛登基時落下這樣的口實。

果然,皇帝沉吟道:“你是總理大臣,但我大清也尚未到要總理大臣做押糧官的地步。你的忠心朕明瞭,先起來罷。”

怡親王原本也想跟着跪下情願,但是從右膝蓋一直到腳脖子忽如其來的疼痛讓他連站立也有些困難。

而皇帝在第一時間也注意到了怡王的面色灰白,立時道:“怡親王,你膝傷未好怎麼便來上朝了!”又對蘇培盛喝道:“還不快擡下去傳太醫院的來給怡親王瞧病!”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方纔議事的氣氛蕩然無存。皇帝顯然記掛着傷病纏身的十三弟,草草結束了朝會,只留下一句‘西寧人選,朕心中已有決斷’,供衆人遐想。

……

皇帝離開不久福順顧便趕到乾清宮截住了正打算出宮的廉親王,宣了皇帝口諭,讓廉親王養心殿見駕。宣完了正巧碰上張廷玉也退出來,便又道:“張大人,皇上也傳了您一道兒去呢。”

張廷玉與胤禩到的時候,怡親王已經被挪到東配殿的罩間讓太醫巡診了。皇帝卻少有的沒守在跟前兒,疲憊得撐着額頭翻閱面前的摺子,卻沒有動筆。

張廷玉與胤禩請安之後,都道:“皇上的身體關乎着大清江山社稷請,還請皇上以龍體爲重啊。”

皇帝正盤腿兒坐在東暖閣的炕上,道:“聖祖何等英明,還要晝夜勤政不肯懈怠,朕也不過就是勤能補拙罷了,可還是事事都不如聖祖他老人家啊。”

說罷也不等張廷玉再說什麼,招手道:“你們來幫朕看看,昨兒批的摺子可有什麼疏漏的。還有,西寧的人選,朕思來想去,還是打算讓敦郡王去,你們看如何?”

胤禩聽見胤禛的話時正打開福順顧捧上來的摺子翻看,看見那摺子大多是查抄受賄官員的,其上滿滿的批語都是觸目驚心的硃筆批註。

有些是:‘不知爾等與順天府有何勾結’。

也有直言的:‘小心爾等首級’!

更有刻薄之語:‘此人壽數長着吶,不要怕他會自殺’。

此類誅心之言不勝枚舉,胤禩忍不住瞧了張廷玉一眼,想着這位也是服侍過先帝的老臣了,比着先帝的‘寬仁’,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張廷玉的確心中百般滋味,一來是感嘆新帝手段狠戾毫不留情,又十分自信不聽人言,不知日後自己當如何自處;二來也是覺得先帝萬年一時手軟留下的爛攤子的確需要鐵腕整治,如今這結黨的歪風的確該殺一殺。

這個功夫皇帝已經走到二人跟前,對着張廷玉親切問道:“衡臣,你覺得朕的處置如何?”

張廷玉忙起身道:“回皇上臣看完了。臣以爲皇上這樣的處置是十分恰當的。只是臣草草翻看了,這些批語足有萬字啊!皇上看得這麼仔細還都做了如此中肯的批語實在讓人驚奇。聖上勤政是好的但這樣是不是也太勞苦了些?”

皇帝一笑,目光掃過在一旁發呆的胤禩,繼續道:“朕不過凡人哪能不累呢,可是又不得不下決心整治啊,稍稍手軟些便有一大堆的人等着從這裡撕開口子。幾千雙眼睛都看着吶。哎,你會不會覺得太過苛刻了些?”

張廷玉嚇了一跳,他哪裡敢說‘是’啊,於是忙道:“不不不,皇上……”

皇帝此時一擺手,轉頭問胤禩道:“廉親王,你說?”

說什麼,說皇上你有些撟枉過正了?胤禩不覺得胤禛不知道自己的做法與先帝大相徑庭。

他比誰都知道,胤禛爲了一掃先帝晚年時留下的弊端,可以下手多麼狠、多麼重。

胤禩垂了眼,合上摺子,回道:“臣弟以爲,敦郡王脾氣急躁,此去西寧,與年大將軍只怕……”

皇帝一挑眉,不放過他:“廉親王岔開話題,莫非是覺着朕的批語不妥?”

“……”你明知故問。

“有什麼話你就大膽地說嘛不要這樣吞吞吐吐的。”

胤禩擡頭看了胤禛黑洞洞的瞳子,最後道:“臣弟記得昔年與皇上一同催繳國庫欠款時,聖祖批覆的摺子上時常可見‘他是老臣朕不忍看見他餓飯’,或是‘虧欠的銀子你要快些補齊。不然朕一死你可怎麼得了?’這樣的話,不知皇上可還記得?”

皇帝原本便不大的的眼睛微微眯起,細長得猶如一把剔骨彎刀。他看着面前的人,回憶着。

與他一剛一柔拿下江南織造曹家的往事又一幕幕撲面而來。

片刻的沉默過後,皇帝柔和了聲音對張廷玉道:“衡臣也不眠不休幾日了,朕今日準你把這些摺子帶回府去看,明日不許早到,過了辰時再來上書房見朕。聽見了沒有?”

張廷玉忙跪謝了皇帝的體恤。

然後皇帝便對他道:“你道乏罷。對了,讓李德全把朕的蔘湯給你端來,喝了才準出宮。”

張廷玉千恩萬謝感激涕零地退下之後,皇帝才卸下一身架子,拉了胤禩的手兩人仍舊一道在雲龍椅上坐下。

胤禩一開始還要推辭一下,後來也懶得矯情。

今日胤禛卻自顧自地把頭枕臥在胤禩腿上,合上雙眼,有些自嘲道:“如今你可以不用繞彎子了吧。”

胤禩手指在胤禛目下青灰處緩緩撫過,最後停在胤禛額角處慢慢揉按着,幫他放鬆繃緊的神經:“四哥知道弟弟想說的話.四哥心意已定,必然聽不進人言,又何必一定要逼着弟弟說出來?”

胤禛一笑,道:“呵呵,你以爲我沒聽過人們口口相傳的‘雍親王雍親王刻薄寡恩賽閻王’?”

胤禩不說話,手指用了幾分力氣。

“哎,張廷玉也太過謹慎了,從他那裡,怕是難以聽到真心之言。”胤禛抱怨道。

胤禩頓時覺得老四不可理喻。是人都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張廷玉從來就是個不多事的人,如此小心也是常理。

於是胤禩道:“皇上可是爲難張廷玉了,人家可是拼着老命爲皇上分憂,卻還被冠上個‘不願吐露真心’的名聲。”

胤禛聞言掀開眼皮覷了他一眼,道:“你總是扮好人,倒襯得朕刻薄。”

胤禩四兩撥千斤地擋了回去:“不知四哥可願給臣弟這個機會做個好人?”

胤禛只覺頭皮麻酥酥地甚是舒服,有些暈暈欲睡,自然也好說話了不少:“你說吧,想怎麼做?”

胤禩這才道:“西寧還是換個人吧。聽說,四哥府裡出來的李衛就要外放江蘇做巡撫了?不如讓他替皇上先去西寧勞軍一趟。差事辦好了,外放一省大員才師出有名。”

胤禛聞言一怔,的確是個好人選。

李衛不過幾分機靈,替他辦差很合他的意。年紀輕輕的字兒都不識幾個就外放做了一省巡撫,下面議論的自然不少,都說皇帝任人唯親。

胤禩這樣提議,的確圓融流暢不少。

不過光李衛一個人可不夠,還得再補上一個人,田文鏡身邊的那個幕僚就不錯,好像叫做鄔思道的。胤禛在心裡補充道。

胤禩留意着胤禛的神色,見他眉心從隆起到平順,便知道胤禛已經默認了他的提議。

胤禩卻又想到一個人,於是問道:“那個孫嘉淦皇上難道就這樣閒置了?”

胤禛翻身起來,笑着看他:“朕是這樣的人麼?張廷玉已經去了他府裡,讓他選是要去翰林院去當個修撰呢還是願意外放到保定府去當個同知。你知道他怎麼答的?”

胤禩答道:“孫嘉淦若是隻想仕途坦蕩混個三品頂戴,便不會同葛達渾爭鬧再咆哮御前了。想必他都不肯受,反倒覺着被人小瞧了去?”

胤禛眼裡閃過一絲驚訝,道:“那日不見你爲他說一句話,想不到你倒是他的知己。他的確拒不肯受,只求張廷玉給他一個縣,再許他三年。”

胤禩揣度人心自然更勝胤禛一籌,他唯一敗的,是沒能摸準聖祖的心思。

孫嘉淦這樣的人的確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不過卻是最難收買的。

不,也不盡然,你只需許他隨便一個縣長,他便會爲大清肝腦塗地。

“四哥當真要歷練他?”

胤禛卻是搖頭:“我要得就是他這一身的棱角一身的刺兒,都弄成個老油子裡才叫‘歷練’嗎?我打算封他個都察院監察御史,讓他給我到處挑刺兒去罷。”

胤禩暗笑,這個倒是極好。就是不知誰會滿頭包了。

胤禩正要說話,太醫院的院判給怡親王請完脈,在殿外復旨。

胤禛沒急着宣人進來,只捏住胤禩的手,道:“這幾日老想着以前的日子,如今想留你下來也要擔心衆目睽睽。”

胤禩已經起身,回握了一下便快速鬆開自己的手,略略提高了聲音道:“臣弟告退。”

胤禛卻湊過來對他極快地說道:“你方纔不肯說,可是覺着我的批語不妥?”

胤禩猶豫一瞬,終是點了點頭。

胤禛道:“何必吞吞吐吐。這些摺子先壓下來,你明日再入宮幫我捋一遍?”

……

於是很快大臣們都知道了去西寧押糧的是皇上府裡出來的奴才,素來與年羹堯有些交情。得了這個差事倒也合情合理。

只是隆科多打聽不到那日下了朝之後皇上同張廷玉與廉親王都說了什麼才換了人選,多少有些鬱悶。

……

皇帝心懷抱負,手段凌厲,大有殺伐果決之氣。他身邊又圍繞着張廷玉這樣老成持重的臣子,與廉親王這般手段圓融的宗室,兼之怡親王的體貼合意,朝政漸漸有了固定模式。

皇帝的政令既嚴且寬,雖然訓斥官員時往往不留情面,但總歸沒將人逼迫到沒有活路的地步。

朝臣們自然漸漸察覺到在皇帝的令行禁止間,有人在中間圓和事故,而這個人的名字呼之欲出。

皇帝如今正是銳意進取的年紀,只覺事事成足在胸,彷彿有無窮無盡的精力與想法,只恨每日不能多出二十四個時辰出來辦公批摺子。

他認爲手底班子已然成熟,決意開始着手革除積弊。

於是他第一個推出的,便是攤丁入畝的政策。

接着,很快便下令廢除賤籍,將被永樂帝化爲‘樂籍’的賤民重新劃歸民籍。

同時命張廷玉的弟弟張廷祿爲主考官,開恩科擇天下良才。

只是很快這個局面便被打破。

因爲遠赴福建的睿郡王捅了個大簍子。

事情的起因卻是,山西巡撫諾敏在皇帝清繳稅銀的時候,在短短三個月中盡然湊齊了近三百五十萬兩紋銀。

這件事情自然被下面的官員作爲政績給報上去了。

皇帝正在爲下面官員推諉欠款地方官吏拖拖拉拉的事情頭疼着,看見這樣的摺子自然在第一時間便派發了下去,並在朝會上讓太監當着朝臣們宣讀。

皇帝在朝堂上聽着,更是覺得這樣的臣子不從重嘉獎,如何能夠表彰其功績,於是便道:“朕看這個人堪爲百官表率,當得起‘天下第一巡撫’的稱號!”

張廷玉一驚,心道皇帝怎麼又衝動了。這樣的摺子難道連查實都不用就給表彰了?

胤禩心裡已然叫糟了,他連日來都忙得沒時間琢磨有的沒的。

山西的摺子昨日遞上來之後他只看了一眼,還打算今日下了朝再同胤禛合計合計,誰知他卻在朝會上就這樣當衆宣讀了出來。

諾敏的事兒可是打在皇帝臉上第一個響亮的耳光啊。

可惜胤禛正在興頭上,金口玉言,一句輕飄飄的話兒,已經讓所有朝臣都聽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五一節實在太忙了,沒有肉對不住大家了,都素食吧~

晚更新了幾天,熬夜趕出來了。

捉蟲,要折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