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謙當即招手令人將衛浮煙和餘絲扣帶到安全的地方,然後帶了人馬朝方纔秀姬所在之處趕去。拓王目光落在遠處遲遲沒有收回,等到反應過來盛謙的意圖立刻陰沉了臉,只見他從懷中取出一方巴掌大的黑色令牌交給身旁侍衛說:“虎符在此,西南軍整隊備戰!”
盛謙聞言立刻勒馬回頭,直勾勾地盯着拓王同樣陰沉着一張臉問:“父皇給你的西南軍是讓你保家衛國,你竟拿它來爭奪皇位?”
此言一出周遭百姓頓時靜了片刻,不知有誰忽然高喊一句:“要、要打仗!拓王要開戰了!”人羣再度窒息般一靜,轉而立即一片鬼哭狼嚎,頃刻之間做鳥獸散。
監斬臺後的衛浮煙和餘絲扣忍不住相視一眼,餘絲扣喘息急促,衛浮煙也不由緊張起來。
這一散,兩邊的對峙就顯得尤爲明顯。拓王在斷頭臺負手而立,旁邊跪着接過虎符的侍衛。對面領頭的是一掃往日稚氣的盛謙,身後是四個帶刀隨從。
“三哥,咱們兄弟二人向來不甚親厚,但人前人後,我老九都敬重你是愛民如子的將軍,是保家衛國的英雄!沒想到終有一日你要拿你的一身本領面對自己國家的百姓!真是當不起王爺的稱號,更遑論要做一國之君!”
拓王揮手示意侍衛帶虎符離開,然後巋然不動地冷笑道:“若不是父皇偏心,我也未必落敗至此!此處沒什麼外人,不如老九你告訴我,方纔那道聖旨究竟怎麼回事?已經中了蠱毒幻術的父皇究竟怎麼能爲遠在千里之外的老四下如此一道保駕護航的聖旨?你倒是說說看究竟是我不仁還是他老四不義?”
盛謙最見不得別人說周懷意什麼,聽拓王如此一說面色更爲不善,當即不客氣地說:“擡頭三尺有神明,種善因自然得善果,你和柴貴妃會有今日都是活該!想當年我母妃不好後宮爭鬥,在父皇那裡也從未開口要過什麼,她住的園子甚至比不上柴貴妃的牡丹園大,可是這樣與世無爭的人你們都容不得!若不是當初柴貴妃害死我母妃,你和柴貴妃又將我哥誘入叢林深處差點餵了狼,又怎會有如今這一切?你們都是自作自受!”
拓王當即失了冷靜,咬牙切齒地問:“宮裡出什麼事了?我母妃人呢?”
衛浮煙也有些糊塗了,餘絲扣的樣子分明是從皇宮裡逃出來的,那麼現在宮裡應當是拓王人馬更有優勢,怎麼轉眼盛謙便說拓王自作自受、就好像現如今拓王已經徹底落敗一般?
盛謙微揚了臉輕蔑地說:“我纔不會和你一般心狠手辣!我的人沒動過柴貴妃一根汗毛!不過她也活不多久,父皇遺照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皇后、柴貴妃和佟妃,一併殉葬!”
餘絲扣忽然淚流滿面,不住地輕聲道:“姨母……姨母……”
拓王呆滯一般靜了片刻,衛浮煙以爲他要立刻趕回皇宮,卻聽他情緒未明地朗聲一笑道:“命數,皆是命數!好了,現在便與我細細解釋吧!畢竟是兄弟,開戰之前也讓彼此落個明白!”
餘絲扣費力地起身道:“九皇子……絲扣有事相求!這件事,有勞九皇子讓絲扣來講!絲扣答應過他,而他答應過懷王……絲扣不能救他,也要讓他走得安心……求九皇子恩准!”
衛浮煙看着餘絲扣身上的藍綠色外衣一陣心酸。一直以來她都派門青松和餘家和佟妃聯繫,可不論是餘家還是佟妃那邊,幾乎都是餘絲扣出面,至於兩人何時暗生情愫她竟然完全不知道。她也算門青松半個主子,平日裡和門青松的關係素來算得上親厚,現如今門青松不在了,衛浮煙心中之難過可想而知。
今日之事多虧門青松和餘絲扣,盛謙心中滿是感激。因此一怔之後便立刻神色肅穆地點了點頭。
衛浮煙扶余絲扣上前,兩個不知何時靠近的隱衛立刻攔在衛浮煙和拓王之間謹防拓王人馬偷襲。餘絲扣站定後便吃力地開口:
“我十三歲的時候出城遊玩,不幸在林中迷路,差點成爲野狼果腹之物,幸得懷王出手相救才撿回一條小命。自那時起我便立誓非懷王不嫁,我姨母佟妃得知此事後有意促成,然而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懷王對我的心思永遠視而不見。”
“到了今年某天,我姨母發現皇上龍體每況愈下,幾乎沒剩多少個日子了。姨母瞭解皇上,知道皇上最忌諱後宮干政,所以一定會讓幾個有權勢的寵妃都陪葬。我爹爹雖有滿腹經綸,但不諳爲官之道,若是姨母也不在,我們餘家難再有今日之風光。姨母憐我自幼喪母,又沒個兄長幫襯,便決定與懷王聯手,條件自然是讓我入懷王府。”
“柴貴妃早就料到我姨母要和懷王聯手了吧?竟對我姨母施展巫蠱之術,讓我姨母病痛纏身難以御前侍奉,可我姨母畢竟是最得盛寵的人,你們未免小看了這個‘最’!姨母她故意屢次招惹柴貴妃和單側妃,費勁千辛萬苦終於拿到了幻術的解藥!沒想到吧?哈哈哈哈……”
“一直以爲你拓王最後的目標應當是懷王,所以早早地將解藥送到了懷王手中,那時候姨母因爲多次中蠱毒精神恍惚,竟忘了告訴懷王此藥的功效,直到今日胡神醫讓青松拿着這藥入宮找我!真是天無絕人之路,你們對皇上施展幻術,而我們恰好就有幻術的解藥!解開幻術后皇上便吩咐汪公公取出這早已擬好的聖旨讓我帶來,拓王殿下,如今你可是明白了?”
這時間拓王的人馬已經聚集,黑壓壓的一片圍着這個不大不小的斷頭臺。
拓王笑意越發深邃,蹙眉盯着盛謙的眼神越發幽暗了幾分。盛謙卻毫無顧忌地朗聲道:“三哥,若不是柴貴妃欺人太甚,佟妃娘娘難以有這般好的機會,如今你可明白了?如果不是你們欺人太甚,這天下我和我哥根本沾不得半點!”
“佟妃和餘大小姐的故事本王沒什麼興趣,本王感興趣的是,我這乖乖巧巧的好弟弟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有膽識,竟敢與我如此面無懼色地對峙了?”
盛謙臉色微變,但轉眼又恢復如常。
“三哥,人都會長大。一直以來都是我哥照顧我,我也很希望能有一天是我來保護他。其實我寧願被我哥保護一輩子也寧願一輩子都是個你們眼裡的傻瓜,但是沒辦法,人都會被逼着長大。如今三哥你是要開戰了嗎?虎符調兵,整個西南大軍任你差遣,你是想以整個洛都百姓爲祭,來助你登上這皇位嗎?”
拓王不答,他傲立於斬首高臺上,目光似乎再度落在了方纔秀姬所立之處,整個人身上瀰漫着落寞的孤傲,衛浮煙忽然覺得他很可憐。她身後有周懷意,有繁花似錦,有陸仲,有盛謙,還有佟妃和餘絲扣,可算下來拓王除了西南軍隊其他什麼都沒有——甚至連秀姬都背棄了他。
“三哥一直派人監視我哥,應當不會不知道,父皇曾經送了一幅字畫給我哥吧?”
衛浮煙頓時想起來了,的確是有這麼一回事。皇上差汪公公往懷王府送了一幅十分古怪的字畫,宣紙上獨有一副字,無畫,無題字,無印鑑,看起來不倫不類透着古怪。
盛謙接着說道:“三哥,父皇對我哥的疼愛你是看在眼裡的,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我和我哥是同一個母妃,父皇因爲母妃之死始終覺得愧對我哥,難道不會同樣覺得愧對於我?”
拓王面露一絲困惑。
盛謙兀自點頭道:“我終於知道你爲什麼失敗,三哥,你當我哥是對手,卻到現在都不瞭解我哥。四嫂她人還在城裡,我哥怎麼可能甩手不管?不妨告訴你,你的西南軍我一點都不怕,因爲那幅字裡藏着父皇留的聖旨,紙上潑水錶面墨跡消退,會出現御筆親書。父皇給我哥留下了除西南軍以外整個黎國西北軍、東南軍、禁軍的兵權,而我哥把它,留給了我。”
盛謙忽然高高揚起馬鞭,只聽腳步如潮水涌動,人馬若黑雲壓城,轉眼之間從遠處城牆到近處房頂兵馬密佈,圍困斷頭臺的拓王兵馬反而被數十倍人馬包圍得水泄不通。
“來人,送餘大小姐到懷王府養傷。至於四嫂……四嫂,若是你身子無恙,可否隨我入宮一趟?柴貴妃害死了佟妃,又被汪公公以鴆酒賜死,但皇后娘娘卻拉着太子欲篡位,我離開皇宮時繁花似錦的阿曜姑娘正全力攔着,也不知現在如何了。”
衛浮煙點點頭,將目光從拓王身上收回,當衆對餘絲扣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等她磕完頭要隨盛謙走了,才聽到餘絲扣哽咽着說:“青松的屍首……我怕被人糟踐,就藏在了御書房的桌子下,勞煩懷王妃幫我把他帶回來……”
“好,我答應你,我一定把他帶回來見你。”衛浮煙心下不忍,匆匆抱了下餘絲扣轉而坐上了盛謙的馬,盛謙先是吩咐下人照顧好餘絲扣,言語之間不乏盯着餘絲扣謹防她輕生殉情之意。
衛浮煙的目光卻一直看着拓王,拓王像是站成一尊石像,再無任何悲喜神色,盛謙看了許久仍是道;“還有,三哥。我和我哥今日所做這一切全是爲了自保,因爲你一直以來都錯誤地認爲我哥纔是你的對手。其實我們的母妃被害死之後,父皇便很慣着我們,我哥既然不想當皇帝,父皇自然不會勉強。不過我勸你不要開戰,因爲很久很久以前,我們就從餘侍郎手中拿到了洛都城防圖,現在所有你能想到的地方全都是我們的人,你真得沒有勝算。”
拓王遙看了一眼前方固若金湯的城牆,忽而飄渺一笑:“老四果真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和父皇聯手將這局布得滴水不漏。這回他終於可以詐死擺脫懷王身份,也算如願了!”
盛謙樂得別人如此稱讚周懷意,咧嘴一笑兜起馬繮說:“還有三哥,我哥讓我轉交你一句話:來世若有手足緣,他爲兄來你爲弟!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