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之前總有許多事要做,但是她倒是真的不忙亂。
第一件事是見成安重。上次見成安重時便覺得他的病積重難返,這次她不敢帶胡神醫,只得勞煩季神醫過來。
“小師妹……”成安重臥牀不起,看到她來十分欣喜即刻便要下牀。
“哎,請躺着吧!”衛浮煙上前說,“恕晚輩直言,您既然已經被我爹逐出師門,便無需再這樣稱呼我了。您這麼多年爲白家所作晚輩銘記於心,大恩大德此生必報!”
成安重一愣,靠在牀上重重嘆氣。一旁成宇幫腔說:“爹,我和三小姐年紀相仿,你叫她小師妹我豈不是要叫她姑姑?傳出去我曾經和自己姑姑拜了堂,豈不是丟咱們三花堂的人?”
成宇很清楚自己親爹對被逐出師門一件事無法釋懷,並且老人家到現在都以三花堂人自居,說會抹煞三花堂的名聲爹是萬萬不會做的。
成安重向來溺愛兒子,對成宇幾乎言聽計從,聽聞此言便點點頭道:“倒是我疏忽了!三小姐,先前在白風寨怠慢之處還望三小姐海涵。當年師孃命令找到你之後便帶你走,可是既然你有自己的打算老朽也不好說什麼,就讓宇兒跟在你身邊幫忙。”
衛浮煙連忙道:“先前拙夫救人心切誤毀白風寨,晚輩才當請前輩原諒。晚輩想讓成大哥先留在這裡重建白風寨,其他事等這邊忙完了再說。”
重建白風寨這件事是成宇提出來的,原因是那晚白風寨逃出來的弟兄無處可去,衛浮煙敬重他仗義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只是提醒他最好快一點。
“至於翁儔那邊,”成安重吃力地說,“就讓翁儔去洛都找三小姐吧!”
衛浮煙點點頭出門請季神醫進來幫成安重看看,卻見季神醫號脈時神色愈發嚴重,她明白什麼叫病入膏肓湯藥無用,於是也不深究,只是在季神醫說最多不過一個月陽壽後忍不住看了看一旁的成宇,然後恭恭敬敬地對季神醫道謝。
第二件事自然是召集羽衛。相思這個人極有意思,按她從前說的最好別把她往家裡帶,那她現在應該緊盯的是周懷意,可是挽夕居里,衛浮煙發現她仍然只顧着調笑門青松,就算沒看門青松那水杏眼也是在瞄成宇,倒是根本沒多看周懷意一眼。
成宇雙手抱臂懶散斜倚在廊柱上,一看見周懷意來就咧嘴笑:“就是他滅了咱們白風寨?”
周懷意也淡然打量成宇,心道:就是他揭了衛浮煙的蓋頭?
衛浮煙爲周懷意倒了茶遞過去然後說:“成宇,阮相思,還有在外做事的江北,或者再加上樹上那隻猴子,就是我的羽衛。這位是我的夫君懷王,大家彼此認識一下以免日後做事誤傷。”
周懷意品着她遞過來的茶,暗自笑那句她明明自己也說得彆扭的“我的夫君懷王”。
門青松在樹上一臉幽怨地被迫接受自己從王爺的隱衛變成王妃的羽衛的殘酷現實。
“相思,這位是綺雲,”衛浮煙開始安排,“到了洛都你和綺雲住在一起,規矩禮數有什麼不懂就直接問綺雲。成宇,這裡的事結束後你跟宿月、莫潭一起去洛都,待會兒我帶你見莫潭。至於門青松,你當然和我一起走,如果你真喜歡這棵樹可以送你。”
相思忍不住率先笑出聲來,卻聽門青松幽怨地說:“這樹是王爺的!”
“哦?”衛浮煙笑,聽周懷意十分配合地說:“這王府本王已經送給王妃了,一花一木一磚一瓦都是她的,本王也只是借住。”
“什麼?”門青松大驚,差點從樹上跌落。
衛浮煙不置可否,周懷意說送她王府至少說過兩次,一次條件是讓她好好照顧師父,一次條件是讓她幫忙應對拓王,可是她倒是從沒當真過的,畢竟她對這王府實在沒多喜歡。
她站起身來說:“好了,各自回去收拾東西拜別親友,三天後卯辰相接時在南城門見。”
第三件事便是要一一告別。先是宿月,她將在繁花似錦帶來的畫給宿月看過,姐妹兩人窩在房裡感慨連連。宿月看着她項上珍珠說:“你和娘倒是都不襯黑色,先前爹就不喜歡娘帶這串黑珍珠。”
衛浮煙眼珠一轉想起另一件事:“姐姐,你是不是把我黑白顏色的衣衫都扔了?”
宿月笑:“讓你發現了?”
衛浮煙明白那些素白墨黑都讓宿月心驚膽戰,她抱着姐姐說:“姐姐,沒事的,等到了洛都我們認了哥哥也是一大家子!日子只會越來越好,我跟你保證!”
“算啦,相認與否都在其次,只求平安,”宿月摸着她頭髮說,“別恨過去,只看將來,好嗎煙兒?娘希望我們平平安安的,你突然要去洛都姐姐其實擔心,但是也知道勸不動你,你呀,倔脾氣!”
衛浮煙窩在她懷裡撒嬌說:“我們當然會平平安安的!我們一家再不會像從前那樣!”
她將當日和陸仲查探白風寨時從爹塑像上取下的小劍留給姐姐,如此便算道了別。
然後她便去拜祭興國長公主。那天她只帶了綺雲,可是到墳塋卻看到周懷意也靜靜站在一旁,她躲不掉只得上前,兩人相顧無言,心中各自感慨。
周懷意當日騙姑姑說衛浮煙已有身孕只是想留姑姑堅持下去,卻沒曾想竟然一語中的,如果那時他多留意衛浮煙一下說不定那孩子就不會離去。
“第一次見你來。”周懷意看着墳塋說。
“哦。”衛浮煙站在興國長公主墳前心裡有些發涼,陸仲曾經說過的“兔死狐悲”沒有錯,她的確很怕落到長公主這樣的下場。興國長公主一個名震三國的巾幗女將都會因爲被捲入奪嫡之爭而含冤離世,她這樣一個已經被拋棄的假公主又如何確信能自保周全呢?
她放下提到手疼的食盒,將裡面菜餚一一取出來。全部都是當日在將軍府裡經長公主指點過的菜,衛浮煙很喜歡這個長公主,但是越喜歡越不敢來看她一眼。
食盒裡沒一樣姑姑喜歡的菜,反倒全是他和盛謙最喜歡的,周懷意硬生生移開目光。
衛浮煙放下菜餚便要走,她不敢久留,卻聽周懷意突然說:“你怕什麼呢?”
她身形一頓,笑:“我怕什麼!”
“你不會有和姑姑一樣的結局,”周懷意靜靜看着長公主的墓碑說,“不是答應了姑姑說要照顧我?那麼我活一天,你就太平一天。”
辰國有外嫁公主夫亡妻從的規矩,他若不在她必然不能獨活,可是周懷意如此承諾,衛浮煙縱然不敢當真心下也不乏小小震動。
第四件事不在她計劃之中,因爲離開的前一天下午周懷意突然提出要把小狼崽放歸樹林,當時她和師父正在落櫻閣裡嬉鬧作畫,聽他這麼說還當真有些奇怪。不過師父很開心說一起,她也就沒什麼好說辭去拒絕。
“浮煙,”師父騎在馬上看着她懷裡的小狼崽說,“你不怕嗎?那可是狼!”
小狼崽歡快地用尖牙撕扯着她袖子,衛浮煙毫不留情地撥開它的小腦袋說:“哪能不怕?一開始很怕啊!”
周懷意知道她的一開始指的是他將她從繁花似錦強帶出來扔進狼羣的事,想想那時竟然被她氣的失態,也是個笑話。
“你和意兒還真是有緣,”師父突然說,“換一個人,知道意兒從狼羣裡出來只怕要嚇死。”
衛浮煙和周懷意相視一眼又迅速各自躲開目光。
有緣?周遠之也這麼說過。可惜至少現在看來還不是什麼好緣分,彼此爲難,全是孽緣罷了。
花錯輕嘆一聲道:“浮煙,你願意去洛都爲師開心得很,輕舟在洛都等我們,幾個月後我們便可以一家團聚,爲師這一生總算是有些安慰。”
一家團聚,衛浮煙笑,對的,哥哥,姐姐,她,一家團聚!
周懷意知道她想什麼,他從懷中取出短笛輕輕吹起,沒多久便有狼漸漸聚集。
“去吧,小虎!”衛浮煙下馬將小狼崽放在地上,這隻狼崽看起來健壯得很,將來說不定要成族羣之首,可惜竟然攤上這麼個名字。
有周懷意和師父在身邊她面對整個狼羣竟然沒有一絲害怕,小狼崽在她腳邊蹭了許久都不捨得離開,衛浮煙感動,拍着它腦袋說:“去吧,我會回來看你。”
也不知它聽不聽得懂。
所有的事都安置好,第二天便要走,衛浮煙卻整夜噩夢連連,又是荷塘又是慘烈的鮮血,不知是什麼預兆,最後她夢到許多人在追殺她,辰國的,月國的,黎國的,可是突然有人拉着她的手將她護在懷裡,拼了命的不讓別人傷害她,但是轉眼這個人卻受了極重的傷!
衛浮煙冷汗漣漣地從噩夢中驚醒,卻意外地看到周懷意站在牀邊。他身上穿的還是白天出去時那件黑緞鎖銀絲邊的袍子,看起來像是一直沒睡。
“做噩夢?”周懷意遞過來一杯茶。
衛浮煙感激地接過,喝了茶一顆心才慢慢安定下來。
“不管……”衛浮煙緊緊握着茶杯猶疑着說,“不管你究竟爲什麼……突然間對我很好……總之……總之謝謝你……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