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浮煙已經略微平靜的心頃刻之間再度翻江倒海。
師父,平王,和眼前的平王妃,已經至少有三個人提醒過她不要糾纏過去了。衛浮煙心笑,她有什麼資格糾纏、有什麼資格過問呢?從燕京到現在,所有的人都知道平王妃黃婉卿的存在,可是所有人都無比默契地並不說破。周遠之,興國長公主,師父,綺雲,回暖,門青松,來到洛都之後還有盛謙,玉兒……有很多人勸她和周懷意好好生活下去,卻沒人告訴她周懷意心中一直有不能忘懷的人!
沒人說過她住了三年的燕京懷王府是爲黃婉卿建造的!沒人說過她曾住過的荷心齋是爲黃婉卿準備的!沒人說過周懷意爲她準備了滿院荷花,連荷心齋裡也是各種荷花荷葉相關的東西,甚至房裡掛了許久的“一枝獨秀”,全是爲她!
一枝獨秀,一枝獨秀!一大片碧綠的荷葉,只中間有一點嫣紅之色似是箭荷,這就是黃婉卿在周懷意心中的位置!是一枝獨秀的位置!衛浮煙驀然想起清早換衣衫時說的那一句話:“穿這件難道就沒人看了?”一語成讖,果然穿這件便沒人看,果然只是別人一枝獨秀!
穿着周懷意親自挑的和黃婉卿同樣的羅裙,當着餘絲扣口口聲聲提醒的“替身”,她衛浮煙究竟有什麼資格糾纏去周懷意的過去?
“不會,過去的已經過去。”衛浮煙將僵直的手藏在碧綠的袖子裡,目光淡然落在眼前怒放的牡丹上,這株牡丹叫姚黃,形如細雕,質若軟玉,舒顏遞香,美不勝收。只是姚黃、魏紫傳說裡也是一對夫妻,怎奈此處姚黃翩然,卻不見魏紫伴身。
平王妃的目光也隨之落到花上,兩人便靜靜賞花,就好像沒任何尷尬,只是陌生人偶遇。
“抱歉,是我唐突了,”平王妃最終開口道,“我此番見你一來是爲了解釋舊事,二來也是爲了見一見你。我很好奇他最後娶了什麼樣的女子,也很好奇什麼樣的女子決定讓他忘卻舊事就此安定下來。我沒其他意思,就只是想看看而已,總覺得要看一眼這件事纔算徹底結束了。若是我有冒犯之處,還望海涵。”
衛浮煙倒是沒想到她如此坦白直率,卻也明白她話中之意,有相思在一旁守着她不怕偷聽。於是直接問:“此刻你看了,覺得怎樣?”
平王妃微微一笑便傾國傾城,她站在牡丹旁邊也不知是人映花好還是花添人嬌,碧綠的衣衫,薄涼的綢緞料子,硬是讓她穿出厚重沉穩的居家感覺,她笑言:“很美。”
衛浮煙輕笑,有平王妃這樣的大美人在,她又算得上幾分姿色!
“從前聽說端陽公主囂張跋扈,沒想到是如此亭亭玉立落落大方的人。方纔那景象柴貴妃有意看咱們笑話,若換了平常人也不知該惱怒幾回了,你卻還記得向我行禮!”平王妃身子重不便久站,她慢慢靠在身後的假山上說,“有些話說了你不要誤會,今生無緣相守,也無需怨怒詛咒,所以不論何時,我總是希望他過得好一點。”
衛浮煙漸漸明白平王妃爲何會討人喜歡了,她永遠沉靜讓人心下安穩,她說話直白讓人覺得貼心,她坦坦蕩蕩有什麼便是什麼。可是越是如此衛浮煙越是會想起她拜訪王府時平王妃驚慌失措到要躲起來,如此沉穩的人會因爲她的到訪亂了方寸,她的確真得忘記舊事了嗎?
衛浮煙看着靠在假山上肚大如籮的平王妃,心下細細琢磨那句“今生無緣相守,也無需怨怒詛咒”。只希望她和周懷意分開的那一天她能平靜地說出這句話,然後堅定地不回頭。
“我……”剛要開口只聽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衛浮煙一擡頭只見平王妃頭頂上幾塊碎石快要落下來,她當即不假思索地一把將平王妃拉過來,平王妃剛剛撲在她懷裡只聽“啷噹”一聲碎石落了一地,連帶落下一陣塵土。
“你沒事吧?”衛浮煙連忙問,平王妃現在是雙身子的人,若有任何差池她都擔待不起,即使只是站在一旁!
平王妃只是被嚇到,她站定身形拍拍胸口大喘了幾口氣說:“沒事,沒事!”
“王妃,有什麼事嗎?”相思聽到動靜探過身來,平王妃的侍婢也在一旁關切地看。
四人看着地上的碎石都是後怕。幸虧衛浮煙眼明手快拉了她一把,否則碎石掉在頭上後果不堪設想。
衛浮煙心中隱隱不安,她好奇地看一眼碎石掉落的地方,有山便有石,假山林立,落下碎石並不稀奇。可這園子是剛剛佈置的,這塊地方的假山極好,四下也算空曠,又放着姚黃這麼名貴的牡丹,怎麼會這麼久都沒人打擾呢?
“相思,我和平王妃在的這段時間,這兒過來的人多嗎?”
相思見她突然問也立刻警覺地回答說:“一個都沒有!”
可是園子裡明明還聽得到嬉鬧玩樂之聲!
衛浮煙再度後怕地看了一眼碎石,當即吩咐說:“相思,四下查探一下,找離此處最近人羣聚集的地方!”
平王妃這才驚訝的問:“這裡偏僻,沒人來也沒什麼奇怪,我們都是自己過來的,別人怎麼可能算準了這一點?”
衛浮煙四下看了看說:“很簡單,因爲如果你要來我們必然撞上,即使沒有這件相同的衣裳彼此之間也會尷尬,所以只怕都想躲到清淨的地方。一個地方無非那麼幾個岔道,多找幾個人聚在一條路上,我們自然會避開她們走上另一條路,於是就‘自己過來’了這裡!”
平王妃和她的丫鬟相視一眼各自面色驚訝,丫鬟懷疑地問:“我們王妃腹中是平王的小世子,誰膽大包天敢害她?”
平王妃立即呵斥道:“蓮心,不得無禮!”
衛浮煙正自警惕沒心思扮溫順將規矩,直接對她說:“沒人敢明着來,還沒人敢栽贓嫁禍嗎?方纔此處只我們二人,若是我遲了半步沒拉開你們家王妃,你會不會以爲是我拿石頭砸她?”
叫蓮心的小丫鬟立刻語塞,看看地上碎石,後知後覺地將平王妃護在身後。
不過衛浮煙倒是開始思考蓮心的話,平王爺是皇上御口欽定說可以平起平坐的人,平王妃黃婉卿的生父是固北將軍的副將,誰膽大包天敢害她?如果是柴貴妃想要嫁禍給她衛浮煙,好旁觀平王和懷王平地相爭然後坐收漁翁之利,倒算合情合理,可是平王妃在柴貴妃的牡丹園出事,她也逃不掉干係!縱然柴貴妃願意,拓王也沒可能同意她做如此不聰明的事,那麼究竟是誰呢?
只是衛浮煙總覺得不是巧合!正自思量相思回來報說:“前方向右走一點,柴貴妃、佟妃和餘家小姐幾人都在!”
衛浮煙當機立斷說:“我在前面,平王妃和蓮心請緊隨其後。相思,你一路上警覺些。”
“是,王妃!”
好好地賞個牡丹也便罷了,還要遇上平王妃讓她心涼又心酸,可是現下才發覺那一幕尷尬不過是開始,眼下若是出什麼岔子她衛浮煙才真是百口莫辯!
假山建造地像是個迷宮,先前簇擁聚集的人此刻皆皆不見,明明歡笑之聲都盡在耳旁,可是眼下卻看不到一個人!相思在最後邊不住地提點她往那邊走。歡笑聲音愈烈,轉眼間另有男子豪放地笑聲和行禮之聲。
衛浮煙越加緊張,男人們都過來了,周懷意和平王想必也在其中,如果此刻平王妃出了事……
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平王妃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溫柔笑說:“即便出什麼事,我和蓮心都能證明不是你做的,今兒你已經救了我一命了,我和平王以及我們的女兒都感謝你!”
衛浮煙嘆一聲,點點頭繼續在相思指點下往前走。
“啪!”衛浮煙立刻伸手攔在平王妃之前,一看仍舊是幾塊碎石,這才四月份,剛過了多雨的春天,很多假山上都長着青苔,怎麼會有很多碎石呢?
衛浮煙再度叮囑相思說:“相思,不可大意!”
“是,王妃,相思明白!”
歡笑聲就在耳畔了,似乎還有周懷意的聲音,正給柴貴妃等人請安。周圍人一陣調笑,似乎在說他和周懷意。
“王妃,往右走繞過這裡就到了!”相思提醒說。
衛浮煙回頭再看一眼平王妃和相思,然後轉過身說:“走吧,小心一些便是!”
剛欲邁步只聽一聲沉悶的聲音,然後接連幾聲噼噼啪啪,衛浮煙連忙後退半步伸手攔着平王妃,可是定睛一看仍舊是碎石塊,只是這裡放着幾株牡丹,石塊全都砸在了牡丹上,所以聲音倒並不大。
不尋常,絕對不尋常,這裡離柴貴妃和周懷意他們所在的地方几乎近在咫尺,可是衛浮煙更加膽戰心驚,一口大氣也不敢稍喘。
“蓮心,這邊走!”平王妃突然喊了一聲,這一聲足夠大,想必旁邊人能聽見,語調也足夠溫柔,一聽便知心情極佳。
衛浮煙回頭,感激地點點頭,不必她帶平王妃出去自然是最好,趕快多來幾個人自然是最好!她方纔倒是想喊,只是怕有人過來看到這一地碎石反而不便解釋,但是平王妃算長輩,她開口自然是萬無一失。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