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上次根本沒來得及細說,但是奇怪的是宿月竟然不驚訝衛浮煙知曉一切,也不問其他事,好像她知道這麼多都是理所應當的一樣。
宿月溫柔地摸着她柔軟的頭髮說:“娘走之前跟我說,月兒啊,如果你哥哥遭逢不幸你就是白家長女,長姐爲母,你要代娘好好照顧你妹妹,不求富貴,但求平安。煙兒……我還沒這麼叫過你呢!你知道你的名字嗎?”
衛浮煙笑:“知道,白蘇煙。哥哥叫白蘇陽,你叫白蘇月,我叫白蘇煙,我喜歡這個名字,一聽就知道是一家人。”
“原來你真的什麼都知道了,”宿月笑說,“你和娘一樣聰明。可惜我也不知道你生辰,那時我已經不在冷宮裡了。”
衛浮煙雖說遺憾,可是窩在宿月懷裡心裡又十分踏實,和周懷意僵持的怒氣也漸漸消散,她忍不住小聲說:“姐姐,我知道哥哥在哪裡,你沒認錯,柳輕舟就是我們的哥哥白蘇陽!”
宿月驚訝:“真得是?”
“就是他啊,他和爹很相像是不是?我看見過爹的塑像,穿着青色袍子,拿着劍,高大威武,神采飛揚。”
宿月攔着她肩膀笑得開心:“原來我們兄妹三人早已團圓。娘她看到一定很高興!”
“姐姐,其他的事你都不好奇嗎?我怎麼突然知道這麼多,你不好奇?”
宿月笑她小孩子樣,說:“娘當年要我裝瘋逃過一劫時就吩咐,凡事要往前看。”
衛浮煙已經睏倦,沒多久就打着呵欠說:“周懷意他突然要帶我去洛都,我不知道他怎麼想的,他最近很古怪……”
宿月手一僵,心中無限難過起來,只得匆匆另說其他:“那柳侍衛……哥哥,現在在哪兒?”
“跟着青荷和焦伯。不必擔心,我派了人過去了,難道就只有他周懷意算到三花堂會動手嗎?我只是沒想到拓王的人會正面挑釁罷了……”衛浮煙睏倦不已,口中喃喃地說,“等到他們都平安歸來,我就跟哥哥解釋一切,現在相思那邊的邪醫應該已經準備好了,我就可以金蟬脫殼離開這裡……”
宿月見她昏睡過去終究是忍不住流淚,懷王給衛浮煙用了快一個月的藥,現在她看起來虛弱地可怕,也不知道會不會留下什麼頑疾。
周懷意在落櫻閣裡接過各路信函,一共三封,第一封來自輕舟,說沈青荷和焦伯已經談崩,現在隨時有可能分道揚鑣,第二封來自陸仲,說李少棠一家已經決定去洛都,就不必勞煩懷王府的人了,第三封居然來自拓王,消息是他母弟盛謙已經被賜婚,中秋之前就會完婚。
“輕舟可好?”
周懷意服侍師父睡下,說:“他很好,他現在離洛都更近,也許就直接在洛都等我們了。”
“那你擔心什麼?”
周懷意麪上向來不露悲喜,可是永遠就瞞不過師父法眼,他將信函遞過去說:“我弟弟被賜婚,我的人竟然沒拓王的人稟報的快。”
花錯面色疲憊,最後嘆一口氣說:“拓王有心對付你,你還是早些回洛都準備比較好,至於浮煙那邊,爲師會再去勸她。”
周懷意點點頭,看師父將看過的信函擱置在一邊他正準備收信退下,卻聽師父說:“浮煙她身份真的有疑嗎?爲師知道你一直在查,你查到多少了?”
“的確有疑,”周懷意道,“她可能真的不是公主,等到輕舟確定了沈青荷的身份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師父,你因爲她是故人之女才如此疼愛她,可是倘若她真得不過是個替嫁公主呢?”
花錯緊緊抓着周懷意的手說:“爲師真心盼着她不是公主!這樣就可以不管不顧義無反顧帶她走!意兒,爲師把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你,來換她平平安安無憂無慮地度過此生,行嗎?這世上還有幾個人會想着給爲師縫衣服煮湯羹呢?意兒你不知珍惜,爲師卻不願錯過這麼好的女兒!”
周懷意怕師父再度激動犯病,連連說:“她會平平安安的,會的。”
“爲師不明白的是她怎會那麼像她……”花錯幾近囈語,“意兒,你去趟繁花似錦,要他們重新查找三花堂舊事的線索,尤其是碧痕的幾個兒女……”
周懷意一愣:“衛浮煙像羅碧痕?”
“像,像極了!”花錯抓着周懷意的手說,“平日裡也賢良淑德,可是算計起來又聰明得可怕!爲在意的人犧牲再多也在所不惜,可是對不相干的人其實冷漠得很!意兒,拿筆墨紙硯來,爲師要畫碧痕,你幫爲師看看是否真得很像!”
周懷意有些不解,卻仍然令下人準備了文房四寶來。花錯原本已經笑容慘淡,提起筆時卻精神抖擻容光煥發。周懷意深知師父畫工了得,他們師徒二人都有作畫記事的習慣,這一生作畫幾乎比寫字更多。
花錯的心早已流連在江南三月的春光裡,輕雲繾綣,綠柳如煙,紅衣女子像狐狸一樣微微眯着眼笑顏嬌俏,她撫着一把精緻的七絃琴在畫舫上依依呀呀唱着江南的小調:“盼子之歸兮,共食湯膏;執子之手兮,共赴明朝。竊子之意兮,琴瑟相好;遺子之心兮,寂寂獨老。”他從沒聽過這詞,問一旁剛剛認識的白起年,白起年卻望着前方癡迷一般突然說:“以我之姓,冠她之名,如何?”
他和白起年於是上前請她喝酒,才知道碧痕原來是蘇州有名的雅妓,想來被男人邀請共飲也是聽得多了,對此倒是並不驚慌,仍然笑容輕淺眼神狡黠地唱她的詞:“擡頭一枝迎風俏,春羞杏色染紅煙。誰家碧玉提羅裙,偷看臨街少年郎……”
白起年笑說:“你是叫羅碧痕嗎?我名白起年,是你未來的夫君!”
花錯對白起年的率直坦蕩又是驚訝又是佩服,可是那天之後白起年卻突然消失了。白起年是真得對碧痕一見鍾情,那次離開就是回三花堂卸下堂主之職以便了無牽掛地追求碧痕,花錯後來知道後更加佩服他灑脫。碧痕卻像一隻無法豢養的野狐狸,有着他和白起年都無法捉摸的小心思……
周懷意看着畫中身着紅衣垂首撫琴的人覺得不可思議,羅碧痕跟衛浮煙相像的根本不止表面的三分!而是那種眼神,那種氣勢,那種精明逼人又難以捉摸的感覺!周懷意不得不想起周遠之曾經畫過的衛浮煙,那幅畫上的衛浮煙身着紅衣騎在馬上笑容燦爛,兩個人笑容間的嬌俏簡直一模一樣!
師父深陷舊事,又從一開始就認定衛浮煙是公主所以難以察覺,可他這個局外人卻不可抑制地想到更多!三花堂出事後羅碧痕消失,那時羅碧痕已經身懷六甲,羅碧痕的第三個孩子跟真正的端陽公主生辰應當十分接近,而那時他周懷意已經被丟進狼羣,辰國衛氏有外嫁公主夫亡妻從的古怪規矩,所以爲了避免端陽公主出嫁後殉葬辰國人將公主掉包完全合情合理!
可是既然如此爲什麼不用一個*掉包?找一個剛出生的*對皇家來說實在太容易不過!對了,當時兩國定的親是讓他周懷意娶辰國第一個公主,所以只要有人出嫁那麼之後誕生的皇女就會平安!
一切都合情合理!周懷意久久看着畫中和衛浮煙笑容一模一樣的羅碧痕無比震驚,這秘密來的未免太快了!他周懷意從沒想到竟然以這種方式察覺到衛浮煙身份的秘密,好像只是尋常散步卻發現了一個藏寶地,衛浮煙……果真不是公主?
周懷意不得不承認他一開始的質疑根本只是因爲遷怒,他從沒想過辰國那邊竟然敢膽大包天到真得送來一個替嫁公主!那麼衛浮煙知道嗎?她這段日子忙裡忙外究竟查到些什麼?
“意兒,爲師覺得很像很像,也不知是不是因爲我太思念碧痕、太愧對碧痕?”
周懷意沉思片刻說:“師父,我會查查看。”真假又如何?他總之是有愧於她。
“爲師對不起碧痕,當年三花堂血案雖然不是出自爲師之手,可是倘若爲師當年根本沒去蘇州,碧痕一家根本不會出這種事!爲師不敢讓輕舟回辰國查探,因爲如果查知真相他第一個要殺的人只會是我!意兒,你能相信嗎?爲師摯愛一生的人竟然以爲我和碧痕珠胎暗結,以爲她腹中孩兒是我骨血,所以非要找了理由滅了白家,非要殺了碧痕和她腹中孩兒!意兒,爲師要怎麼跟輕舟解釋?爲師明明什麼都沒做,可是卻成了碧痕口中的罪魁禍首!意兒……”
周懷意怕他再犯病連忙將他扶到一邊坐下說:“輕舟不會知道的,就算知道,師父你養他二十年,你的心思他也會明白。”
花錯卻含淚搖頭:“爲師這輩子真得是什麼都沒得到啊……”
周懷意看着難過,當年瀟灑飄逸的師父竟然被舊事牽絆到如斯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