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浮煙看着陸仲說:“不是不在意,是失去不起。”
有一瞬在燈火跳躍間她看見陸仲眼神中露出濃重的憐憫之情,她突然很想跟陸仲解釋,好像非要說服陸仲讓他認識到青荷有多好多好一樣,但是話到嘴邊又覺得沒意思,於是只是開口問:“早上跟你說的事,有眉目嗎?”
陸仲一把抽出包紮好的手沒好氣地說:“哪那麼快!”說完就要走,結果剛到門口又回頭低聲說:“明天出來吧?小爺請你喝酒,順便見見小爺的朋友。”
果然有眉目了,衛浮煙說:“多謝。”
昨晚完全沒睡好。她想抱着小狼崽睡覺,結果青荷宿月一定要先給小狼崽洗澡,小傢伙一碰水就像瘋了一樣拼命逃竄,她們三個爲了追它幾乎要把房子給拆了,唯一的收穫是確定綺雲真的會武,最後是她把小狼崽捉回來洗了澡。宿月驚訝,結果綺雲更驚訝地說:“我沒說過嗎?你們不知道嗎?可是你們也沒問我呀!”
她和青荷就相視而笑,一起給瑟瑟發抖的小狼崽擦乾身體。門外有焦伯守着無比安心,旁邊宿月和綺雲正嘰嘰喳喳鬧得窩心,她和青荷又都笑得開心,而青荷的側臉在明亮的燈火下看起來和從前一樣秀美又溫暖。衛浮煙當時就想,陸仲看到這一幕的話應當就不會說她放任不查是僞善了。
她只是實在害怕再失去什麼了,太怕重溫當日一夕之間什麼都不剩的感覺,好像一瞬間連驕傲地生活下去的力氣都沒有了。她被周懷意激起的那些微弱的驕傲還遠遠不夠抵擋可能失去的恐懼。
陸仲從來是愛熱鬧的人,今日約定的地方卻極爲偏僻。衛浮煙拿到陸仲差人送來的紙條向綺雲問明路線後第一個反應是,陸仲找來的是見不得光的人。強盜?山賊?樑上君子?還是殺人犯?
不管了,陸仲找的人不會錯的。
然而正準備帶着宿月從一條滿是枯樹的清冷舊街道拐進一條小巷,衛浮煙十分意外地看到了柳輕舟。柳輕舟很罕見的一副陰鬱表情,看方向是要回府。
她示意宿月轉身避開,卻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衛浮煙跑過去一看果然是青荷,只是她遠遠伏在巷尾一棵柳樹上壓低了聲音痛哭。
是了,如果現在的三花堂人需要向青荷行禮,橫在她和柳輕舟這個前三花堂堂主之子之間的只怕就不僅僅是“配不上”這種託詞了。柳輕舟可是個尋仇的人啊!
可是青荷那樣沉靜的人,都已經決定不嫁柳輕舟了又怎會當着柳輕舟的面哭成這樣?而青荷這樣痛哭之時柳輕舟又怎捨得走開?
糟了,難道青荷的事被柳輕舟發現了?
“讓開!讓開!”一匹馬突然瘋狂地從前方衝過來,衛浮煙慌忙拉着宿月退到路邊,卻聽宿月大叫一聲:“柳侍衛!”猛然衝上前去把柳輕舟一把推開,自己卻被狠狠彈開摔倒一邊。
衛浮煙連忙跑上前,此時馬上人已經下來急急問:“姑娘你沒事吧?”
宿月腿上血紅一片,她本就愛哭,現在更是疼得一臉淚水。
“莫潭?”柳輕舟驚叫。
馬上人一臉着急地回頭,不由一愣:“輕舟?”
柳輕舟神色嚴肅起來:“你怎麼回來了?”
莫潭急急地說:“幫我送這位姑娘看大夫,這裡有王爺的急報!”
“那還耽擱什麼?還不快去!”
莫潭當下馬不停蹄地離開了。
這時間柳輕舟已經幫宿月點穴止了血,跟衛浮煙交代說:“沒什麼大礙。輕舟先送宿月姑娘回府。”說着一把將宿月抱起大步離開。
衛浮煙正打算跟回去,卻見焦伯不知何時出現一把急急地帶着她向這邊走來,她藏身枯木之後,等到青荷和焦伯走過時衛浮煙一把拉起他們兩個,焦伯立刻拔刀架在她脖子上,看到是她兩人皆是一愣。衛浮煙冷冷把刀推開從枯木後走出,看見隱衛中一個熟悉的臉也從柳樹旁一閃而過,現下正不急不慢地跟過來,看到她時一臉錯愕。
“見過王妃!”
“免禮,”衛浮煙說,“若是有差事就不打擾了,青荷焦伯,我們走吧。”
那名隱衛並不多言,反而神色冷靜恭敬目送她們離開。
衛浮煙其實早就迷了路,她帶着青荷和焦伯在一處遭火吻的宅子前停下來。
“現在,開口解釋。”
青荷臉上淚跡未乾,開口時大失平日裡沉靜機智的風範:“我……我們……”
焦伯卻開口說:“屬下喜歡青荷,約她見面時被隱衛撞見,怕敗壞青荷名聲所以才躲開。”
“焦伯!”衛浮煙壓着怒氣說,“你跟了我多少年了?我能接受你們有事瞞我,但絕對不許騙我!有些事我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
青荷連忙開口解釋說:“不是的王妃,是和柳侍衛說不嫁他的事……”
“沈青荷!你和三花堂的事我無所謂,因爲我知道你和焦伯無論何時都不會傷害我!可是現在不僅是我,連柳侍衛和那位隱衛都知道了對不對?你要我如何保你!”
青荷和焦伯聽到“三花堂”時早已神色大變,青荷結結巴巴一時不知如何開口,卻是焦伯突然開口說:“王妃,屬下正想向王妃請命,屬下要帶青荷走!”
青荷卻大吼:“焦伯你閉嘴!我說過我不走!”
“您必須跟屬下走!三花堂不會再受您威脅,王妃她根本保不住您!這是皇上的意思!”
青荷一時不知所措,她向衛浮煙跪下說:“王妃,您別趕青荷走!青荷的事可以全部告訴您,和三花堂的瓜葛,和焦伯的秘密,還有皇上的命令,全部都告訴您……”
焦伯立即打斷她:“不能說!不能讓她知道!”
衛浮煙冷冷看着眼前兩個人,她覺得兩個人都陌生得可怕:“不能讓我知道?”
焦伯神色赧然,卻堅持說:“王妃,小的受皇上指派保護青荷姑娘,箇中緣由恕屬下無法向您坦白!總之是皇上的意思!”
衛浮煙更是覺得心寒:“焦伯,你竟然拿他來壓我!”
“焦伯不敢!但是焦伯按照皇上吩咐行事,請王妃原諒!”說完就要去拉起還跪在地上的青荷。
前所未有的憤怒之意突然席捲衛浮煙的心,她咬牙切齒地說:“所以出嫁時你們兩個求着要跟我來,都是因爲皇上先前下了命令?三年來跟着我走的每一步,都左右於皇上的命令?從來都不是我的人,而是徹徹底底他的人?是不是!”
焦伯根本不敢擡頭看她,爲難許久才肯定地回答:“是!屬下是王妃的人,更是皇上的人!請王妃恕罪,今日屬下必須帶青荷走!”
“那就走!”衛浮煙大怒,“不是我的人我留着做什麼?走!愛走就走!”
青荷一把抱住她痛哭:“王妃不是這樣的,青荷是您的人啊!一直都是!青荷陪着您一起長大的您能不知道嗎?王妃……”
衛浮煙忍着淚說:“青荷,你說說我是怎樣的人?”
青荷愣了許久才說:“是……是……”
“回到辰國就告訴皇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恆犯我斬草除根!”衛浮煙一把推開青荷轉身就走。
“王妃!”青荷欲跟上來,卻被焦伯一把拉住,焦伯沉聲說:“屬下多謝王妃!”
衛浮煙聽得淚流滿面。
從來都不是她的人,從來都是受命於別人,連當年讓她最最感動的三人拼死要跟她出嫁也都是別人設計好的!
她一個人哭着走着迷迷糊糊遊蕩了很久才找到回府的路。看到近在眼前的懷王府,衛浮煙差點忍不住再流眼淚,她多久沒這樣哭過了?多久沒這樣撕心裂肺地難過過了?
可是然後呢?
衛浮煙來不及多想,擦乾眼淚整理好頭髮回府,先令綺雲告知陸仲事情有變一切暫行押後,然後去攬翠齋看宿月。
胡神醫已經給宿月包紮好,現下正在開方子,見她來行禮稟告道:“腿骨裂開,只是費些養病的日子,沒什麼大礙,請王妃放心。”
“多謝胡神醫。”
宿月低着頭哭得既小心又委屈,柳輕舟在一旁看得既困惑又無辜。衛浮煙說:“多謝柳侍衛。浮煙有事想要請教柳侍衛,不知哪裡方便說話?”
柳輕舟愣了一下,沒想到王妃知道得這麼快,於是簡單地說:“輕舟房間即可。”
穿過竹林深深、曲徑通幽的院子,對面就是柳輕舟的房間。
“我就開門見山了,”衛浮煙說,“青荷的事,請柳侍衛高擡貴手。”
柳輕舟說:“青荷姑娘說不嫁輕舟,輕舟自然不會再去打擾,何來高擡貴手一說!”
“柳侍衛何必裝糊塗,還是你以爲我糊塗?”衛浮煙沒空跟他瞎扯,“青荷會因爲不嫁當着你的面哭成那樣?”
“不然還能有什麼?王妃認爲能有什麼?”
“柳輕舟我沒空跟你繞圈子,一旦周懷意知道青荷連命都保不住!”
“王妃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青荷她一個丫鬟如何膽敢跟三花堂的人私下聯繫?王妃不如想想如何向王爺交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