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開始叫花錯“師父”,日子似乎變得輕鬆很多。花錯師父原本住在荷心齋旁邊的蓮田院,那天叫過師父後就直接搬到了挽夕居附近的落櫻閣。白天教她作畫,晚上一起吃飯,日子過得清閒。要過年了,大紅的燈籠被高高掛在挽夕居門前,門上貼着福字,窗上貼着精緻的剪紙,處處透着喜慶。到年三十的下午衛浮煙在師父幫忙下親手貼上了春聯,綺雲抱着小狼崽在一旁候着,師父慈愛地看着她,加上一臉無辜的門青松和永遠蒙着面紗不知神情的馮陳楚,她的挽夕居開始變得嶄新、熱鬧又有趣。
花錯這兩天身體微恙,因爲只是着涼所以堅持不看大夫。衛浮煙貼完春聯扶他進去休息,然後去小廚房給他熬薑湯。周懷意派來的丫鬟是一對兒姐妹,名字接地氣,叫做春分和秋分,春分十六,秋分才十四,年紀雖然不大,卻是真正得心靈手巧,兩個人此刻就在小廚房幫綺雲準備年夜飯。花錯原本是想叫上週懷意和柳輕舟,衛浮煙只用一句話就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你的寶貝徒弟前腳進門,胡神醫後腳就到了,你想吃藥就叫他們來!”花錯這兩天越鬧越像小孩子,衛浮煙早捉摸透他的脾氣,知道他最怕吃藥最討厭大夫。她說得毫不客氣,花錯聽得一臉幽怨。
才三兩天衛浮煙就徹底習慣有個師父的感覺了,這個師父原本只是認了讓彼此安心,花錯非要認她做女兒,而她也不排斥有個長輩來疼愛她,這樣折衷的師徒關係算是彼此利用一拍即合。只是她總是受不了這個明明應該是老人家的師父總是用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看她,於是師父要吃什麼她就做什麼,師父要看什麼她就畫什麼,師父沒有個師父的樣子,徒弟該做的她倒是做全了。
“王妃,要備下王爺愛吃的東西嗎?”綺雲問,“花爺在這裡,王爺應當會過來。”
衛浮煙大手一揮:“不必!”他愛來不來,她總之是懶得伺候。
她背對着門口小心照料爐子,卻聽一聲“見過王爺”,一回頭就看見周懷意正站在小廚房門口,硬質的繭綢袍和身邊的一切看起來都格格不入,可他偏偏就是走了進來,衛浮煙真懷疑他回去就要扔了這雙沾沾滿廚房怪異味道的靴子。
周懷意看着咕嘟咕嘟翻騰的熱薑湯突然開口問:“沒有下毒吧?”
大過年的來尋什麼晦氣?衛浮煙舀起一勺遞過去說:“有的,見血封喉的劇毒,王爺要不要先嚐嘗?”
周懷意伸手抓住她舉着勺子的手腕,衛浮煙手腕一熱立刻要掙開,卻發現對方力氣大得很根本動彈不得。
“本王向來不喜歡太霸道的毒藥,反倒對*情有獨鍾,一天一點點,拿銀針都試不出來,這頓放在湯裡,下頓放在茶裡,下下頓就塗在筷子上,再聰明的人也總是防不勝防,等到有一天開始察覺,人早已經病入膏肓,比見血封喉有意思多了,是不是?”周懷意笑,捉緊她的手腕將勺子送到嘴邊,直視着她喝下了那勺薑湯。
綺雲和春分秋分聽到這話都驚得冷汗涔涔,衛浮煙收回他放開的手輕揉手腕笑:“沒意思,一點意思都沒有。真要下毒,放在飯裡是最沒意思的,因爲大夫會查仵作會驗,太容易暴露。真正巧妙的是絲帕,釵環,梳子,繡鞋,筆墨,琴棋,薰香,花草。王爺,永遠不要和一個從宮裡出來的女人討論殺人滅口毀屍滅跡的小把戲,我知道的比你多。”
周懷意用審度的目光看着她,很久才笑開說:“你的意思是,防不勝防的應該是本王?”
衛浮煙奇怪,這些話竟然都不避着綺雲、春分和秋分?她四下一看,原來她說話的時候三個人已經退下,不大的一塊地方只剩他們二人,可她卻覺得擁擠。她用勺子攪動着薑湯說:“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真想動這些小心思,十個你都不夠被我玩死的。你信不信?
周懷意忍不住笑。
“看樣子是不信哪!”衛浮煙感慨,然後問,“你愛吃什麼?”
周懷意一眼掃過她們準備的年夜飯,顯然沒找到他喜歡的,於是說:“清蒸鱸魚。”
“哦,是嗎?”衛浮煙挑釁地說,“明天如果有這道菜,用你的銀針試試,如何?”
周懷意全無懼意,反倒十分感興趣地說:“好,明早請王妃用膳,一起嚐嚐這道清蒸鱸魚。”
衛浮煙搖頭說:“不行,明早我要和師父一起吃餃子,我答應了給他包餃子。”
“看你這樣子,難道從前是御膳房的宮女?”周懷意漫不經心問,顯然也沒指望聽到什麼鄭重的回答。
“哎,還真讓你猜中了!”衛浮煙無所畏懼地笑嘻嘻說,“說起來你真是沒福分,大老遠找了個新娘子卻只是個下等宮婢,真怨不得你這麼生氣呢!”
“嗯,命不好,”周懷意無限遺憾地說,“好不容易聽到了真話,卻失掉了動手徹查的良機。你倒是天生的好福分,知道如今本王不能動你,所以囂張跋扈連師父都認了,忽然多了這麼大一個靠山,真是讓本王措手不及。”
шшш★ ttκan★ c○ “大師兄你明白就好,小師妹我只求自保不會傷人,師父既然認了我自然也會對他好,就請大師兄不要在我身上費什麼心思了。我比從前任何時候都想活着,我也希望你活着,不如就這樣互不牽扯地一起長命百歲吧!”
“互不牽扯?”周懷意笑得輕巧,聲音也略顯飄忽,“如果三花堂真是你皇兄所派,只怕即便本王有心留你在師父身邊,你也遲早會被捲進來。”
“我只聽到一句王爺你有心留我在師父身邊,可是當真?”
周懷意見她毫不在意,知道她心中把局勢算的清楚,也覺得自己提醒得多餘。
“好了,不說廢話,本王過完年回洛都,你留下來照看師父,如何?”
“求之不得!”
“不許離開燕京,師父如果要走,勸他留下。”
“沒問題。”
“時常去看看姑姑,她很想你。”
“好。”
“不要開口向師父要太多東西,拿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本王怕你折壽。”
“繁花似錦嗎?我沒興趣!”
周懷意淺笑:“爽快”
“王爺的幾個要求前提都是我必須活着,也算是允諾保我一命了,我當然該滿足。”
周懷意點點頭:“那就一起長命百歲吧!給你!”說完遞過去一封信。
衛浮煙瞟一眼已經打開的封口,漫不經心地說:“沒看見我在熬湯嗎?你既然看過了就直接講給我聽好了!”
私自偷看了衛浮煙的信,周懷意臉上沒有一丁點兒不應當或不自然的神情,他把信往竈臺上一放,言簡意賅地說:“陸仲說,沒有紅包,沒有禮物,但是新年好。”
衛浮煙撲哧一笑:“小氣鬼!”
周懷意看着眼前人,她穿着暗紅皺白紋軟紗裙,燈火一照,越發襯得脣紅齒白豔若桃李,這樣眉開眼笑的時候,看起來真是傾國傾城。
衛浮煙被看得心裡發毛,立刻下起逐客令來:“怎麼,還不走?不是真要留下吃飯吧?”
周懷意移開目光笑着說:“來都來了,不吃豈不是虧了?薑湯快端來,過了今晚還不好明天就一定要找大夫。”
“用你交代?他現在也是我師父!”
花錯覺得委屈,兩個徒弟這二十年從來都沒敢跟他囂張過,如今剛收的這個女徒弟反倒跟他吆三喝四大聲嚷嚷。
“浮煙……”
“不行!”
“只喝一點……”
“不行!”
“就一小杯……”
“想都別想!”
“已經溫過了啊……”
“溫過了也是酒!今天不能喝酒!把薑湯喝了吃些餃子快回去睡!”
“今天要守歲啊……”
“嗯?”威脅的眼神掃過去,身邊人立刻可憐巴巴地噤聲。
周懷意眼看着師父被徹底壓制,忍不住笑,果然一物降一物。
“對了師父,我給你縫了件新袍子,明天大年初一你穿着回繁花似錦吧!”
花錯立刻開心不已:“是嗎?你何時縫的,我怎麼不知道?哎呀呀……”
衛浮煙徑自說自己的:“可是黑白的料子我不喜歡,所以縫了件暗藍的,想着和黑色也沒差多少,待會兒就拿給你試試!”
花錯一瞬間又恢復到從前眼神空濛的狀態,周懷意剛想開口攔着,師父的喪服穿了十幾年了,哪裡是一朝一夕說換就換的,衛浮煙未免太不知分寸。
“不喜歡?”衛浮煙連頭都不擡地說,“不喜歡就算了!我做成小墊子給小虎!”
“啊?”
“小虎?”
花錯和周懷意同時驚訝。
衛浮煙不理花錯,跟周懷意解釋說:“那隻小狼崽,我給它取名叫小虎。”
“可它是隻狼。”周懷意皺眉提醒。
“我知道啊,一直叫小虎的狼!虎頭虎腦的狼崽小虎,對吧?”衛浮煙摸摸懷裡的小傢伙,小傢伙嫌惡地躲開她遞過去的蘑菇湯。
“浮煙,我可是你師父啊!你拿我的衣服給這小畜生做墊子?”
周懷意頭上冒冷汗:師父上鉤了,這麼容易就上鉤了……
“給我,我穿!”
衛浮煙得意一笑,立刻討了便宜還賣乖地說:“是師父你自己說要穿的,我可沒逼你!”
此言一出花錯立刻明白自己被算計,伸出一根手指“你你你”指了半天,最後卻怪到一旁看熱鬧的周懷意頭上:“你就不能管管你媳婦!不孝徒!只知道看熱鬧!”
兩個人都比從前可愛多了,周懷意才懶得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