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熙熙攘攘一派太平盛世景象,衛浮煙從松鶴樓出來忍不住回頭向樓上看,綠衣的秀姬眉目狹長酒窩深深地在樓上看着她,待她回頭時微微一笑喝了手中的酒。
相思拎着整籃的白糖糕仍然憤怒:“那個妖女瘋了嗎?”
秀姬的話的確只說到“從此只是懷王妃”,然後吩咐下人將所有的白糖糕都送給她,並就此下了逐客令。整個事情發生的太快了,頃刻之間她的對手似乎變得更加龐大而遙遠,衛浮煙吩咐相思說:“查查拓王的女人,尤其是秀姬。”
相思吃着白糖糕拋來一個媚笑表示明白。
再沒了在街上玩樂的心思。今兒這事蹊蹺,秀姬不可能猜到她今兒要出府,滿大街賣白糖糕的不是一家兩家,偏生她衛浮煙就停在了秀姬的松鶴樓前,哪有這麼巧的事?
難道相思有疑?不,這太容易想到了,漏洞如此之大,不像秀姬那種精明人會出的紕漏。
衛浮煙不解,更不知秀姬背後的“神”下一步是什麼打算。或者說,他費盡心思佈置了這麼多年的棋,目的究竟是什麼?
才走到王府門口就看見大病初癒的綺雲,綺雲一看見她立刻跑過來,卻等她們一起進了王府才附在她耳邊小聲說:“今兒的早朝,王爺被人彈劾了!”
這麼快?衛浮煙驚訝,拓王這出手前招接後招,不給人片刻喘息啊。
“王爺人呢?”
“安然苑。”
衛浮煙點點頭說:“知道了,備些王爺愛吃的飯菜。”
周懷意被人彈劾並不算出人意料,朝中爭鬥向來都是從小嘍囉的叫囂開始,兩邊的人相互彈劾相互傾軋,正主都隱沒在幕後。只是拓王一上來便直接將矛頭指向周懷意,未免鋒芒太露!
她進門時周懷意正在小書房作畫。衛浮煙知道他作畫極好,並且和師父一樣有作畫記事的習慣,只是不知道他今兒記下了什麼東西。遠看他面色一如既往地冷清,根本看不出有事情發生過。
周懷意知道她回來,便放下筆走出來問:“去哪兒了?”
“街上走走。”
“以後去哪兒跟府上人說一聲,綺雲見你不在嚇壞了。”
綺雲?衛浮煙只記得綺雲一心在爲他被彈劾的事擔心。
周懷意卻看着她衣襟前的黑珍珠暗自皺眉,衛浮煙敏感地順着他目光一看便知,笑着說:“上街不便戴那樣華貴的東西。”
“那翡翠珠串你是否不喜歡?”周懷意走到她面前說,“不喜歡也不必勉強,看到喜歡的再說。”
這時候還有心思談什麼翡翠?衛浮煙輕笑,說:“喜歡,明兒就戴上。”特意找太后討一件女人佩戴的首飾,這對周懷意這樣性子冷的人來說不算容易,她當然明白。
周懷意仍然不可置信地點點頭,看到相思把一籃子的白糖糕送進來再度皺眉,等相思退下了對她說:“今兒讓管家請了個會做江南菜餚的廚子,你愛吃什麼吩咐下來,別在街上吃。”
衛浮煙一愣,走上前爲他倒了一杯茶說:“你何時開始如此細心了?”
她沒再“王爺”“妾身”地非要惹惱他,周懷意接過她親手倒的茶笑而不語。
一同坐下,衛浮煙從籃子裡拿出一塊白糖糕細細品着,周懷意看她吃終於也拿了一塊,只是吃不慣那樣甜膩的味道,沒吃兩口就放下了。衛浮煙看着他的舉動,終於開口問:“拓王的人出手了,是不是?”
“見到綺雲了?”周懷意的事從不瞞綺雲,他知道是綺雲多的嘴,只是心下忍不住想,綺雲擔心他,竟然去跟衛浮煙說?看來已經習慣衛浮煙這懷王妃身份的人不止他一個。
衛浮煙問:“都彈劾了些什麼?”
“這是男人的事。你吃你愛吃的東西,打理你的園子,穿上漂亮衣裳過高高興興的日子,其他事不用你管。”
實在太久沒聽過如此寵溺的話,乍一聽竟然覺得不習慣。她放下白糖糕說:“說來聽聽,我想知道。”
她今日古怪,周懷意思量片刻,無所謂地說:“無非就是那麼幾件事。一是長年在外遊歷,不爲朝廷做事不爲父皇分憂,不忠不孝,二是結交江湖人,拜不夜城可疑之人爲師,行跡古怪,三是怠慢你端陽公主,影響兩國邦交。不過就是這樣而已。”
他說的輕鬆,可是這些表面空泛的話內裡有多少意思衛浮煙不可能不明白。衛浮煙食指輕叩木桌細細思索着說:“百善孝爲先,拓王的人第一個彈劾的便是不忠不孝。朝中老臣最重忠義,但各地學子卻更重孝道,不忠是離間你和朝臣,不孝是疏遠你和士子,一箭雙鵰。第二說你結交江湖異類,笑話,朝中哪個人府上沒幾個江湖人?無非是要提醒大家懷王和不夜城有勾結罷了。第三條對你沒什麼傷害,根本就是彈劾給那些在拓王和懷王中間搖擺觀望的人看的,在外人看來你最大的籌碼是和我辰國的關係,說你怠慢端陽公主,影響兩國邦交,意在指出你周懷意手中的籌碼未必穩定,要中間派重新衡量你和拓王的實力,然後站在拓王那邊。”
周懷意隔着一張桌子看着她,眼中全是異樣的光彩。他知道衛浮煙心思細、善籌謀,可是沒想過對朝中之事能想得如此迅速細膩。從前聽說端陽公主是抓着辰國皇帝的奏摺長大的,今天才算第一次見識。
“你從前說我小看你,似乎真是這樣,”周懷意讚許地點點頭說,“無非就是這樣而已,沒什麼好怕。我要拓王死,那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垂死掙扎。”
衛浮煙不知周懷意爲什麼敢這麼說,她對周懷意“可怕”的瞭解大都來自別人的看法,綺雲覺得不可以得罪周懷意,拓王當日派來劫她的“雙尾蠍”恨不得對周懷意避而遠之,當日白風寨事後陸仲也嘆周懷意殺伐果斷用兵如神。衛浮煙自己倒是沒親身經歷過。
可是周懷意居然直言要拓王死,念及自己辰國十七年兄妹之情蕩然無存,她輕嘆一聲說:“畢竟是兄弟,贏了也就算了。”
周懷意的心忽然抽痛,他避開衛浮煙的目光說:“有了他非死不可的理由。”
“興國長公主?”
周懷意敷衍地點點頭。姑姑的死對她來說也算解脫,可是那個孩子……只要想到那個甚至來不及面世的孩子,周懷意就不敢怠慢了這場爭鬥,他不能讓拓王贏,因爲他不能讓自己失去更多。
“今兒怎麼不收拾你的園子,突然來問這些事?”周懷意問。
衛浮煙被提醒,於是說:“一起出去看看吧?”
周懷意點點頭,隨她出門。園子裡沒什麼人,見他們出來都過來行禮,衛浮煙說:“都退下吧,沒王爺吩咐不要進來。”
周懷意知道她有話講,也就由着她遣盡下人。
兩人走到藤蘿花架下,周懷意看着和燕京完全不一樣的藤蘿花架問:“想說什麼?”
衛浮煙坐在旁邊楓樹上新加的鞦韆上遲疑地看了他許久,整個回來的路上她都在想要如何提醒周懷意秀姬的事,可是到現在都不能確定自己這想法是對是錯。
最後終於開口,卻是另一個秘密,她問:“我的身份……你查得怎麼樣了?”
周懷意心下一震,怎麼突然提到這件事?周懷意看着她滿腹心思地蕩着鞦韆,走到她面前說:“是查到了一些。”
衛浮煙不知道他查到哪一步,隨口問說:“然後呢?你打算怎麼辦?”
周懷意將伸手穩住鞦韆,低頭看着她的眼睛說:“你認爲我該怎麼辦?”
衛浮煙咬着嘴脣退得遠遠的,她一狠心擡頭說:“好,你不說你的打算,那就聽我說我的!我們做筆買賣!”
“買賣?”周懷意想起她在燕京斂財的舉動,笑問道:“你現在還缺銀子?欠別人的錢換上沒有?”
“不關你事!”衛浮煙揚起頭定定地看着他說,“我幫你對付拓王,你答應我兩個條件!”
原來如此,周懷意目光立刻清寒,他遠遠看着她說:“方纔問彈劾一事就是爲了這個?我不否認你的確聰明,但是對付拓王我一個人足夠,不必你插手!”
衛浮煙無力地靠在楓樹上搖頭說:“不,不夠,不夠……”
周懷意越發覺得她奇怪,他走上前伸出手講她困在兩臂之間,盯着她的眼睛問:“剛剛上街遇見誰了?拓王?”
“總之就是那句話,我們做筆買賣,我幫你對付拓王,你答應我兩個條件!”衛浮煙下定決心,猛然擡頭看着他說,“拓王行事的漏洞在哪,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我的身份背後有什麼佈局,只有我可以告訴你!你答應我的條件,然後我助你一臂之力!”
她明明神情似乎躲閃,卻又拼了命讓自己下定決心,周懷意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小心將她擁在懷裡說:“你想要我答應什麼,直說就好,拓王的事不必你擔心,最後贏家是我,也就是你。”
衛浮煙幾乎要被蠱惑,卻咬着嘴脣猛然狠狠將他推開:“不要跟我說這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