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衛浮煙自嘲般輕笑,這件事到底算什麼啊!
摸索着輕輕撫上週懷意的眉眼,她已經太久沒看到過他的臉了。房中靜謐,衛浮煙想,即便最後勞燕分飛,她也會記得這一刻的溫存。
周懷意大概不懂,他說一輩子只有她一個,心中角落裡卻還藏着其他人,收藏着的故人的東西也還不捨得扔掉,而她衛浮煙,睜着眼閉着眼甚至瞎了眼,能看見的早就只有他一個,這輩子都改不了。
這種事,沒有原因沒有經過,似乎一瞬間就認定這個人了,沒有理由也解釋不清。
輕手輕腳地拿開他的手摸索着在地上抓了件衣服裹在身上,然後轉身捏着錦被一角幫他蓋好,接着悄悄地下了牀重又放好紗帳。她目不能視,能做到的也只有這些,想往前走卻怕磕着碰着驚擾到他,正自暗歎卻聽細碎的腳步聲傳來。
“啊?”相思驚愕地看着衛浮煙,那粉頸上的紅痕,那光(這個也是違禁詞!)裸的腳踝,還有那身上隨便裹着的……是懷王昨日穿的外衫啊!
“噓……”衛浮煙提醒相思噤聲,然後在相思攙扶之下走到一旁匆匆換好衣服。
“王妃,你這……”相思原本沒立場開口,可是一路走來,衛浮煙受的委屈只有相思知道,畢竟當初她親眼見過平王府裡那一片荷塘。
“你也太好哄了!”沐浴之際,相思終是忍不住開口說,“雖說現在的懷王殿下的確是比從前好,可……可這狀況,要我怎麼跟陸爺稟報啊!”
衛浮煙抿嘴輕笑道:“這也稟報?”
“上次盲了雙目,陸爺暴怒,可把所有人都嚇壞了,嘖嘖,相思有生之年不敢再經歷一次啊!”
陸仲……暴怒?衛浮煙根本想象不出來,可來不及思索這個,衛浮煙思緒已經飄到另一個詞上。
“所有人?”衛浮煙忍不住問,“有很多人嗎?陸仲到底在做什麼?”陸仲從周遠之的和靈玉佩裡提了三萬兩銀子,加之招募許多人,他究竟是想做什麼?衛浮煙隱隱不安。
相思立刻噤聲,爾後嬌笑一聲說:“相思是陸爺的人,不是王妃你的人,所以陸爺交代不能說的,相思就一定不會多嘴的喲!”
相思如此坦白,衛浮煙倒無話可說,她終究只是笑着說:“好的,知道了!告訴陸仲,我要他好好的,不可爲我有半分閃失。”
相思點頭說好。
“吩咐下人爲懷王準備沐浴的熱水,我們出宮一趟,我送送錦年,也要見見李少棠。”
不多久就一併出宮去見錦年,哪知到時得知辰國禮官衆人已經離開了,錦年爲她留下的,只有一件破破爛爛帶着斑駁血跡的紅袍。
衛浮煙聽相思說起那紅袍樣子一時心酸難忍,錦年來去都了無痕跡,中間卻轟轟烈烈地火燒松鶴樓改變了整個朝鬥格局,她知道如今的錦年不是當初單純可愛的錦年了,但那是最喜歡她的弟弟,還剛爲了帶走她而受傷,她又如何能捨得呢!
還有範方桐,從前差點要嫁的男人,這次來洛都卻匆匆來又匆匆走,根本沒有碰到面。衛浮煙明白,她只是並不那麼想見他,否則又怎會就此再度錯過呢?
只是這一去,此生只怕再難相見!
街上熙熙攘攘馬車難行,衛浮煙便隨着相思步行回懷王府。她目不能視,自己戴着有面紗的斗笠別人也瞧不見,因此並無半分不自在。
“煙兒。”
周遠之嗎?
人聲雜亂,衛浮煙一時疑心自己是否聽錯,明明她戴着面紗,周遠之怎會認出她來呢?
周遠之看着她定住身形卻不開口,略加思索,伸手便要撥開衛浮煙的面紗。
相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短劍橫在衛浮煙面前嬌笑着說:“侯爺,這樣可不大好啊!”
衛浮煙不知發生什麼事,不過相思叫一聲“侯爺”,那便確定是周遠之無疑了。
“遠之,好久不見!”確切地說,是從盛謙府上大火到現在,衛浮煙十分開心遇到周遠之,便道,“相思,無事,遠之是朋友。”
一句“朋友”就夠涇渭分明,相思若有所思看了看周遠之,任由周遠之稍頓片刻,然後伸手撥開面紗。
能看到什麼相思再清楚不過了,空洞的眼睛,毀容的半邊臉,還有脖頸上鮮豔的紅色吻痕。
果然,周遠之目光瞬間沉暗些許,然而他片刻之後就靜靜放下面紗,依然面目溫存地說:“和從前一樣,一點都沒變。”
相思大鬆一口氣,她可記得懷王和陸爺都交代過不可讓衛浮煙知道毀容一事。
“煙兒,我有話跟你說,同我一起到前面坐一坐吧!”
衛浮煙欣然點頭道:“好,恰好我也有話跟你說。”
一個茶樓角落裡,周遠之親手爲衛浮煙斟了茶,上好的太平猴魁,衛浮煙嗅到茶香便笑了,她愛什麼,唯有周遠之記得最清楚。
周遠之溫言道:“此處只有我們三個人,斗笠面紗便摘了吧!”
衛浮煙依言除掉斗笠和麪紗,然後笑說:“最近都不見你,你可還好?”
周遠之目光定定落在她毀容的半邊臉上,許久才滯澀一笑回答:“很好。”
她正欲開口,卻聽周遠之緊接着問:“你要同我說什麼?”
“那天盛謙府邸大火的時候多謝你,以後不要這樣做了!”這話想了太久,足夠脫口而出。只是真說完了反倒覺得突兀。
周遠之目光移到她脖頸間紅痕上,苦澀笑着問:“只是如此?”
衛浮煙自然不知周遠之神色,便坦然笑着說:“我跟了他了!”
“這是你最後的決定?”周遠之淡然問,似乎並不驚訝。
衛浮煙抿一口茶說:“是現在決定。”
她臉上有安然的美麗,縱然毀掉半邊臉,身上卻另有一種沉靜婉約之美。她不是小孩子了,從前的鋒芒都已經收起,她也知道分寸,明白一個決定“現在”和“最後”的區別,她的光芒逐漸變成一種類似珠玉的溫潤,一分都不張揚,可是價值連城,讓人過目難忘。
饒是周遠之溫潤如玉翩翩公子,也忍不住在此刻輕嘆一聲。短短几年,只有他周遠之見證了她的成長,可是好女長成,卻是他人婦。
“你願安定下來,極好,”周遠之笑道,“可巧我今日想同你說之事,也同他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