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阿福阿滿兄妹倆,邱晨轉回來,昀哥兒已經又爬到秦錚懷裡去了,正摟着秦錚的脖子要着飛飛。
邱晨好笑地看着有些無措的秦錚,也不加理會,自顧自地看着丫頭婆子們收拾了早飯的碗碟杯筷,她衝了一壺普洱茶,給秦錚倒了一杯遞過去,又自己倒了一杯,在對面坐了,捧着茶慢慢地品起來。
一杯茶沒喝完,就聽得秦錚驚呼一聲:“哎呀,你這小子……”
邱晨連忙看過去,一口茶差點兒噴了出去。
秦錚努力伸直手臂將昀哥兒舉遠一些,可那一股尿柱兒仍舊準確地衝到他的身上,從胸腹部一直到衣袍下襬,*狼狽成一片……
邱晨跟秦錚在一起的時候,不喜歡丫頭婆子在跟前伺候,這會兒也沒其他人,邱晨好不容易把嘴裡的茶水嚥下去,勉強壓抑着自己狂笑的衝動,仍舊滿臉笑意地上前接了昀哥兒,將不知所以仍舊咧着嘴巴傻樂的臭小子放在炕上,熟悉地從衣櫃中找出一條幹淨棉褲來,又招呼丫頭婆子端一盆熱水來,又吩咐人備熱水……
用端來的熱水給昀哥兒洗了沾了尿漬的地方,擦乾淨換了乾爽的乾淨棉褲。秦錚則將尿溼的袍子脫了,又進淨房洗了一回,換了乾淨的衣裳出來。
昀哥兒起得早,興奮了一陣子就困得打起了哈欠。邱晨打橫抱在懷裡,輕聲地哄着,很快就伏在邱晨懷裡睡着了。交給汪氏抱下去睡覺,邱晨重新在秦錚對面坐了,將普洱茶遞給秦錚,一邊問道:“今年冬至節有什麼熱鬧?去年懷着身子也沒能出門……”
秦錚擡頭看着她道:“今年西北平叛大捷,南有南陳歸降納貢,乃是大賀之年,必定與往年不同。前朝大禮年會有教車象、車駕宿大慶殿、駕行儀衛、駕宿太廟奉神主出室、駕詣青城齋宮、駕詣郊壇行禮等等諸般典儀,自大明開國,歷代皆崇儉杜奢,諸般典儀消減大半,一般年份僅有駕宿太廟奉神主出室和駕詣郊壇行禮,隨後會有下赦,恩賞嘉獎赦免,又有遊幸別宮觀或大臣私第。今年也只加了駕行儀衛罷了。”
這一番列舉出來諸般典儀,邱晨別說見,聽都沒聽過。去年冬至正逢懷孕臨產,她幾乎都是在屋子裡過的,諸般禮尚往來也都是陳氏操心安排,將禮單子拿進來給她看過,迎來送往也就罷了。家裡只有她跟阿福阿滿兩人,冬至日不過是祭祀了紀夫人,給府中上下發了賞錢也就罷了,對宮中、民間的諸般禮儀慶典真是一概不知的。
這會兒聽秦錚說起來,跟聽天書也沒什麼差別了。
看着一臉茫然地妻子,秦錚失笑着道:“教車象,就是訓導大象巡遊禮拜。……駕行儀衛就是儀衛隊列行;太廟乃祭祖;齋宮、郊壇都是祭祀之禮,祈求社稷永固、天下太平……”
儀衛就是禮兵隊,駕行儀衛就是禮兵列隊遊行、檢閱……邱晨暗暗地結合自己的認識理解着。至於教車象,估計就跟泰國的大象巡演差不多了。
邱晨聽明白了,也就不再多想,轉開話題說起秦孝跟旋冰的婚事來。當說到秦孝當衆求娶的情節時,秦錚都撐不住笑起來。
半天從嘴裡擠出一個字來:“……笨!”
邱晨挑着眉笑着點頭:“誰說不是!”
秦錚突然看着邱晨問道:“是不是想出去逛逛?”
她冬至節慶典,聽說只是些祭祀之類就沒了興趣……原來在安陽還是安平,她可從來都不曾將自己束縛在宅子裡的人,一直像男人一樣頂門立戶,也一直像男人一樣,活的灑脫自在。
他離家之後,她除了去仁和堂和莊子,就沒怎麼出過門……如今,既然他回來了,不若陪她出去逛一逛。
果然,他的話音剛落,邱晨的眼睛就亮了起來,擡眼看向秦錚,又略略有些遲疑:“可以麼?”
秦錚勾脣一笑,利落地起身下地,拎起衣架上備好的一件黑色外袍穿在身上,一邊回頭看着邱晨,含笑道:“你也穿男裝?”
邱晨擡頭迎着秦錚的視線,目光轉過他魁偉挺拔的身姿,微微挑了挑眉:“有你這樣的英武漢子,自然也有本公子這般俊俏公子!”
說完,轉身去衣櫃裡拿了一套靛藍色繡着纏枝銀絲鑲邊的斜襟貯絲灰鼠皮袍來,轉身進了淨房。
秦錚微微含着笑,喚進承影給邱晨挑了一襲竹青色貂皮斗篷出來,然後悠然地重新在炕沿上坐了,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妻子給他帶來的變裝驚喜。
不等邱晨出來,陳氏從外頭走進來,隔着門簾子回稟道:“侯爺,夫人,前頭來了好些上門恭賀之人。”
秦錚臉上的笑容肅然一冷,正要說話,已經換好了男裝的邱晨已經從裡屋裡走了出來,看了一眼秦錚,直接朝外道:“嬤嬤上前頭給平安傳個話,侯爺夫人一大早外出未歸,將那些人打發了吧!”
陳氏答應着,邱晨又補了一句:“客氣着些。這個時候,侯爺不好得罪人!”
陳氏連忙有恭聲道:“是。”
聽着陳氏走遠,邱晨轉回頭恰迎上秦錚帶着疑惑的探究目光,笑着走了過去,幾乎一直走進秦錚的懷裡,湊到極近處,邱晨含笑道:“看來進而侯爺又要做一回拐帶人口的買賣了!”
秦錚挑着眉,臉上的冷肅已經退去,眉梢眼角漸漸綻開一抹濃濃的笑意和柔情來,微微垂着頭,凝視着她,低聲道:“不敢請耳,固所願也!”
邱晨臉頰微微染暈,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變得更加柔軟明亮起來。秦錚接過承影遞上來的大氅隨意披了,邱晨擡手替他結上帶子。
秦錚垂着眼,看着她認真專注地給他結着大氅帶子,細密的睫毛垂下來,微微扇動着,極認真專注的,彷彿在做着什麼特別重要的大事情一般……心裡不由自主地就溫暖柔軟了起來。
“好了!”邱晨往後倒退了半步,端詳了一下自己的傑作,然後擡眼朝着秦錚嫣然一笑。
秦錚身後圈住她的腰肢,含笑點點頭,低聲道:“走吧!”
說着話,胳膊順勢一用力,就將她輕而易舉地攬進了自己的懷裡,小巧清瘦的身影雖然裹着斗篷,仍舊不顯得臃腫,他攬在懷裡,大氅帶過來,恰好將她也一起包裹住。
喚來汪氏和蒸雪過來吩咐了一回,讓她們好好照看昀哥兒。秦錚和邱晨相擁着出了沐恩院,也不坐轎,一處沐恩院,邱晨就幾乎是被秦錚半抱半托着走路,不怎麼需要自己用力氣。
一路不急不慢地進了後院,繞過結冰的湖水,一直到了後院的角門處。
這後院角門非常僻靜,一年到頭也開不了幾回。之前,可以說這裡就相當於發配流放之地,守角門的人雖然有個一間小屋子,夏天還好,臨着湖面,屋裡熱大可以走幾步到湖邊的樹蔭下乘涼。到了冬天,湖面結了冰,這裡又沒有例炭,看門的婆子在屋裡屋外都沒個暖和處,反正少有人來,很多時候就乾脆溜回家去了。
自從邱晨接手了靖北侯府的家務,對於四處的舊例細細地理了一遍,發現了後院角門處的弊端,就添了一個人輪值,還打發人將門房重新修正過,盤了一鋪炕,冬天也有了例炭。當然,福利待遇上去了,要求自然也就嚴格了,其他幾處被查到擅自離崗脫崗處置了後,角門處這兩個婆子也就用心了許多。
這兩個人一個寡居無子,一個只有一個女兒已經嫁了出去,回家也沒什麼人相伴,乾脆搬着鋪蓋捲兒住到了門房裡,聚在一起做做針線說說話,當了值還省了寂寞。
秦錚和邱晨這次出來,連個丫頭都沒帶。
來到角門上時,看着緊閉的黑漆門扉鎖的結結實實的,旁邊一間小門房也緊緊地關着門,只有屋頂上微微地冒着煙。
二人來到角門處站住,門房中還是絲毫沒有動靜,秦錚在軍隊中養成的嚴厲性子,難免就沉了臉。邱晨擡眼含笑拍了拍他,就要從他溫暖的大氅中掙出去叫門。
此處冷的很,秦錚哪裡肯讓她挨凍,手臂緊了一下,就輕鬆地將邱晨固定在懷裡,然後毫不猶豫地摟着她一起走到門房門前,擡起一隻大手,啪啪啪連着拍了三聲。
“哎,誰啊?這麼冷的天不安穩呆着,跑這裡來作甚?這大冬天的又不能划船又不能賞景的……”一個婆子略有些不耐的聲音傳了來,嘀嘀咕咕着伴着踢踢沓沓拖着腳走路聲音一路朝門口而來。
邱晨擡眼朝秦錚一笑,安撫着他,轉回頭看向吱呀一聲打開的房門,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看着瞬間驚愕住的婆子,淡淡道:“我們是不是打擾到嫂子了?”
“不,不是……”婆子臉色大變,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屋裡另一個婆子正要問問是誰啊,咋嚴婆子去開了門後就沒了動靜了。隨即卻聽到了邱晨的聲音,驚了一跳之後,連滾帶爬地從炕上下來,也顧不得往門口走,就勢跪在了炕底下也磕起頭來。
秦錚眉頭皺的更緊了些。邱晨卻暗暗嘆了口氣,俯身將腳跟前的嚴婆子扶了一把:“你且起來……你也起來!”
兩個婆子滿心忐忑惴惴着,卻不敢不聽,扶着膝蓋緩緩地站起身來,原本還算乾淨整潔的棉衣棉褲,因着跪倒匍匐沾的滿是灰土,連額頭和雙手也沾滿了灰,卻顧不得理會,只垂着雙手低着頭,默默地等待着對自己的處置。
邱晨也不多說話,越過嚴婆子進了門房,目光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兒,就見屋子一角的鍋臺上放着兩套乾淨的碗筷,炕上放着一個針線笸籮,兩個鋪蓋卷,炕下放着一張陳舊的椅子,除了這些,一間屋子裡再無他物。雖然盤了炕,但火力有限,這間小屋子裡也就比外頭或者冷屋子稍強一些,根本算不上溫暖……
兩個婆子,嚴婆子年輕些,也有四十出頭了,這個時代都是當奶奶的年紀了。另一個劉婆子眼瞅着就要五十了……
嚴婆子跟劉婆子一個站在門內,一個站在炕底下,雖沒站在一起,卻也只隔着四五步。低着頭,兩個人微微側臉對視一眼,在對方的眼神中只能看到莫名和忐忑不安,也只能飛快地收回目光,安穩地垂首站好。夫人是沒關注她們,門口可還站着一位呢!
邱晨收回目光,看了秦錚一眼,然後看着兩個婆子道:“兩位嫂子不要害怕,你們今兒不算違了規矩。而且,看你們將角門這一片打掃很乾淨,看得出你們是用了心的……”
兩個婆子滿心擔憂害怕着等候着處置了,卻意外地聽到了這麼一番話,先是驚訝愕然之後,隨即就涌起滿臉的歡喜來。
嚴婆子一嚇一喜,淚珠子都滾出來了,連連摸着眼,連連曲着膝表達着自己的心情。
邱晨微微一笑,道:“兩位嫂子做不錯,可這說話還是要和氣些纔好!”
嚴婆子臉一紅,腿一曲又要跪倒,被邱晨伸手止住。
“不過是給你提個醒兒,不用跪來跪去的!”邱晨和氣地說着,看着兩個婆子都略略安了心,於是道,“我跟爺要從角門裡出去一趟,過些時候,還可能要從角門回來,還要麻煩兩位嫂子警醒着些,可別到時候我們敲不開門!”
兩個婆子連忙一疊聲地答應着,邱晨不再多說話,看着兩個婆子殷勤地開了角門,送着二人出來,漸漸走遠了,兩個人這才長長地鬆了口氣,互相看看轉回門房裡去了。
嚴婆子正要關門,劉婆子卻連忙阻止道:“別關了,外頭有動靜看聽不見!”
嚴婆子立刻恍然地住了手,將屋門開的大大的,又看了看重新鎖起的角門,不放心道:“要不,我今兒就去門上守着去?”
劉婆子笑着搖搖頭,上了炕扯了一牀被子下來,招招手叫了嚴婆子過去,兩個人一起蓋了腿,道:“原先,都說夫人最是講道理,最是和氣溫厚……今兒我算是看出來了,夫人是個替人着想的,咱們在這裡聽着些,不耽誤事兒就行了。倒不必去那門口守着。”
嚴婆子也嘆息着道:“是啊,我剛剛還以爲這回至少丟了差事了……”
不說兩個婆子嘆息感激,邱晨又秦錚擁着出了靖北侯角門,邱晨就不肯再讓他擁着了。
秦錚見她執意掙脫開,微微一愣,看到邱晨身上的男裝之後,也忍不住笑了。
邱晨橫了他一眼,也不多說,徑直沿着十剎海堤岸往前走去,看着因爲天冷也徹底蕭條下來的十剎海,場景的開闊空曠,似乎讓溫度也低了許多。邱晨也不回頭,緊緊裹了裹斗篷,只開口問道:“咱們去哪兒?這會兒,這裡連個人影子都沒有。”
秦錚低頭笑了笑,緊走幾步,用大氅重新將邱晨裹住,低聲道:“既然沒人,你也不用怕了!”
“萬一呢……”邱晨的擔憂沒有說完就自動消了聲,相對於外頭的寒冷,這個懷抱的溫暖太有誘惑力,太讓人無法拒絕了。
兩個人沿着十剎海走了沒多久,秦義帶着秦禮幾個就騎着馬找了過來,連大黑馬和胭脂一起帶了過來。
有人看着,邱晨怎麼着也不好意思再讓秦錚擁着,自己拉了胭脂的繮繩認鐙上馬,上馬的剎那感到腰間扶了一下,坐穩了回頭一看,就見秦錚站在馬側關切地看着她,不由回了一個微笑。
秦錚繞着她和馬匹轉了一圈,確定沒有什麼不妥,這才轉身上了馬,轉眼看着秦禮道:“京裡有什麼好去處?”
邱晨微微一愣,忍不住捂住嘴低頭無聲地笑起來。這位還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士,結果連什麼好去處都不知道!
秦禮也被問得怔住了,隨即在心裡飛快地盤算起來。
侯爺帶着夫人出去逛街,那些什麼什麼的地兒可不能去……逛胭脂店綢緞莊夫人或許還樂意,侯爺恐怕又沒有興趣……這問題不好回答啊!
他發愣的片刻,邱晨在旁邊已經開了口:“不用問他了,走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秦錚轉回頭,看着邱晨含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十剎海堤岸上也沒什麼人,既然確定了方向,也就不再耽擱在這裡吹冷風,邱晨一帶繮繩,雙腿微微一夾馬腹,胭脂馬兒靈敏輕盈地邁開步子,踏踏踏地跑了出去。
看着馬背上腰背微弓,身體隨着馬匹的動作協調晃動着的背影,秦錚眼中微微含着笑意,驅動黑馬也輕鬆地跟了上去。
十剎海以水聞名,也以水成景,隆冬時節,沒了碧波瀲灩水波盪漾,也就沒了遊人。那些追隨着過來叫賣的小攤小販也彷彿被一股風捲走了,看不到一個。
邱晨驅馬前行,沒想到在京城中心所在居然也能跑上一回。
剛開始還覺得冷的受不住,一口氣跑出十剎海範圍,到達街道路口時,她和馬匹都已經活動開了,除了臉頰有些涼,身上已經不覺得冷了。
帶了帶馬繮,讓馬兒放緩速度,邱晨眼睛亮亮地轉回頭看向秦錚,笑着道:“再沿着大路走就是鬧市了,行馬不易,人多口雜,咱們走衚衕,你跟上些!”
秦錚挑挑眉,也不說話,只含笑點了點頭。
邱晨靈動一笑,轉回頭去,調轉馬頭,熟練地拐進一道街口旁很是隱秘的一條小衚衕裡,秦錚心中驚訝好奇更甚,稍一愣神間,邱晨和馬匹繞過狹窄衚衕的一個轉彎竟不見了。秦錚顧不得多想,連忙驅趕馬匹跟了上去。
如此,七拐八繞地走了不知多少衚衕,秦錚一頭霧水着,秦義仍舊是棺材臉,沒有一點兒表情的,秦禮和秦孝秦勇幾個的臉色就越來越精彩了。
幾個人互相用目光傳遞着消息,都在心裡嘀咕着、驚疑着……夫人走的這方向不太對啊……這貌似到了前門南邊兒的胭脂衚衕一帶了!那些地方,夫人可不能去啊!
幾個人驚疑着着急着,想上前跟侯爺稟報,卻又怕弄錯了夫人的意思……一時就猶豫不決起來。
他們猶豫着,邱晨卻一直沒停,驅着馬兒熟悉地又繞過兩條衚衕,終於在一條衚衕口勒住馬繮停了下來,回頭看着秦錚緊跟着也停在了她身旁,歪着頭朝他笑了笑,“這兒往前走就騎不得馬了,我們下馬步行過去吧!”
秦錚自然沒有不同意的,點了點頭,利落地跳下馬背,拍了拍大黑馬的脖頸子,將馬繮往馬背上一搭,徑直繞過去,來到邱晨身邊,護着邱晨下了馬,將兩匹馬都交給趕上來的秦義。
邱晨從衣袖裡摸出一個約莫三四兩的小金餅子,擡手拋給秦義:“你們隨意吧,下午申末時分還來此地等我們!”
一邊說着時辰,邱晨撩了秦錚一眼,他自然是含笑點頭。秦義將兩人間的互動看的清楚,侯爺都答應了的事,他也不用多想,只是有些堅持道:“……還是跟上兩個人伺候着……”
邱晨笑着擺擺手,拉着秦錚的手徑直走出衚衕,走上大街,片刻功夫就混進來來往往的人流中去了。
秦義愕然着,秦禮幾步竄上來,滿臉擔憂道:“前頭可是那個什麼……”
秦義愣了愣,秦勇在旁邊已經發了話:“有侯爺跟着呢,能有什麼事兒。再說夫人也不是那種不知輕重的……”
說着,秦勇擡手指了指身邊一戶人家。這人家粗看沒什麼異常,只在門口上方掛的一塊菱形紅布,因爲風吹雨打紅色已經褪了許多,隱約似乎還有些繡花之類,也已經難以辨認了。
秦義跟秦禮幾個一看卻露出滿臉的尷尬來。
秦勇嘿嘿一笑道:“夫人定然不會去什麼不該去的地方,剛剛我注意了,夫人站在這裡可沒半點兒不自在,瞄都沒瞄!”
秦義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連最愛笑的秦禮也笑不出來了。
這門上掛的不是什麼紅布,而是一條紅色的肚兜兒。掛了這種東西的人家,其實也是一種幌子,做的是那種見不得人的皮肉生意,而且是比較低級的暗場、私娼。有些地方稱其爲私窠子,京城人習慣稱之爲‘半掩門兒’!
不說幾個護衛神色變換,滿心憂慮。
邱晨引着秦錚上了大街,還真是靠近胭脂衚衕的一條大街,不過,這一處不僅靠着胭脂衚衕之類的脂粉巷兒,還靠着此時全國最高的學府國子監,還有全國學子都爲之奮鬥的春闈考試和京城學子鄉試的貢院。
周邊的衚衕街巷大都與貢院有關,有會館旅館聚集的‘鯉魚衚衕’‘驢蹄子衚衕’等等;也有售賣文房四寶書籍的文化用品一條街,名喚‘筆管衚衕’;再往外圍擴散,纔是供學子消遣衍生出來的茶樓酒肆戲園子,以及滿是脂粉香氣的‘胭脂衚衕’、‘蓮花衚衕’等去處。
邱晨又不參加會試,對於貢院自是沒什麼興趣,拉着秦錚一路走過貢院,連停都沒停。這會兒不到考試時間,貢院大門鎖的緊緊地,也沒啥看頭。倒是貢院牆角一側一個遒曲歪斜半邊身子都乾枯了的老槐樹,讓邱晨停了腳步。
拉着秦錚的手,邱晨仰頭含笑道:“我聽說這槐樹叫什麼文昌槐,每逢開科學子們都來祭拜的,是不是真的有靈?”
秦錚失笑着搖頭道:“不過是人云亦云無稽之談罷了,科考取士憑的是學識聰慧,拜它有什麼用!”
邱晨多少有些失意地又看了兩眼,拉着秦錚走了。
俊文俊書春天已經取了的秀才功名。跟林旭一起,明天秋天都要下場考鄉試,若是能通過鄉試,就有了舉人功名,就要進京參加第二年的春闈,也就是全國聯考所謂的‘會試’,會試通過即爲貢士,就有了參加殿試的資格,然後按成績選出一榜三鼎甲、二榜進士和三榜的同進士。她雖然不信那些傳說故事,卻也難免有些拜一拜的想法。
這條大街之上,貢院兩旁還有文廟等處,再走就是筆管衚衕,一溜兒文房四寶店、書坊書鋪之類。
邱晨今兒出來不是購物的,自然也沒進這裡,一路徑直走,繞過筆管衚衕,又過了一條驢蹄子衚衕,兩人就來到了一處熱鬧的所在,當街口一棟三層木製小樓,樓上三個黑底綠色的大字:會春園!
別誤會,這裡可不是什麼青樓妓館,門口旁邊擱着一根花裡胡哨金銀絢爛的棍子,門框相齊還有一掛了一塊木板,上邊貼了一張大紅紙,紙上書着一些大大小小的字,最上首字跡很大,隔着老遠就能看到,墨跡淋漓着的三個字‘蟠桃會’!
邱晨拉着秦錚一路走到會春園門口,一個十來歲的小夥計很是殷勤地迎了上來,躬身行禮道:“二位公子爺,您今兒算是來着了,剛排的新戲,唱功好,功夫也俊,還有天仙猴精,熱鬧着呢!二位裡邊請!”
秦錚是聽過邱晨給孩子們講《西遊記》的,聽到小夥計的一番介紹,不由詫異地看向邱晨,卻見她也正好看過來,對上他的目光之後,含笑搖了搖頭。
邱晨從袖袋裡摸出一塊約摸兩三錢的銀角子來,丟給小夥計道:“給爺安排個好位子!”
小夥計臉上一喜,迅速地將銀角子塞進自己的袖口,更加殷勤地弓着腰往裡引着二人進了會春園大門,一邊道:“爺今兒來的稍晚些,樓上的包廂已經沒了,樓下倒是還有幾個甲等座兒,爺,您看……”
得了好處,小夥計口中的‘公子爺’也直接升格成了‘爺’,一口一個,親熱的彷彿成了貼身伺候的人。
邱晨挑着眉回頭看了看秦錚,微微一笑,點點頭道:“就它吧!”
小夥計大喜,連忙答應着,引着二人一路越過一條佈置的還算乾淨雅緻的短廊子,越過一道山水屏風,眼前豁然開朗的一處大廳,廳中擺放着十來張方桌,前頭高出來的一個四方戲臺子,戲臺子頂部原本是雕花垂欄藻井之處,又高高在上建了一處二層戲樓,很明顯的,這就是爲了演神仙鬼怪戲準備特殊舞臺佈置了。回頭看上去,剛剛他們走過來的廊子上頭就是一圈兒包廂,都半垂着簾幕,在昏暗的光線下影影綽綽坐着些人。
邱晨不過是掃了一眼,隨即就跟秦錚並肩往前走去。
小夥計還不算說大話,戲臺子前頭果真留着兩個桌子,邱晨二人就在右手邊的桌子旁落了座。
邱晨拿出一錠五兩的小元寶來放在桌上,吩咐小夥計道:“上壺好茶,挑着能入口的乾果子蜜餞送幾樣上來。”
小夥計更是歡喜,連連弓着身,伸手撿了小元寶,滿面春風地去了。
此時,正戲還未開場,戲臺子上正有四五個小孩子拌的猴子在臺子上翻筋斗打把勢……邱晨看過的不知比這個好多少,可離得如此近距離看着那些孩子們,一張張小臉上雖然塗了油彩,卻仍舊難掩精瘦模樣,彎腰翻滾間,肚子都癟癟地塌着……還有衣袖褲腳露出來的胳膊腿兒也都纖細的嚇人……
看到這些,她就不由初見阿福阿滿時的樣子,那時候,她跟阿福阿滿還有林旭,一家四口沒有一個不是如此瘦骨伶仃一臉菜色……
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子一溜兒空跟頭翻過去,跟頭翻得又高又飄,臺下看戲的人卻各自說着話、吃着東西,甚至就是那麼看着卻至若未見!
邱晨拍着手高喝:“好!”
那個翻跟頭的孩子微微一愣,麻利地朝臺下鞠了一躬,隨即就跑進了一羣小猴子中去了。
邱晨回頭,正好小夥計用一隻傳盤端了茶和果子蜜餞送上來,邱晨看着他將四乾果四蜜餞和茶壺茶杯在桌子上擺好了,笑着吩咐道:“你跑一趟腿,去高升老店要上三隻薰鵝來。你記住了,讓他們把鵝巴掌鵝翅膀切下來單獨拿碟子盛了送過來。嗯,再要一份老連生的桂花糖藕和一份銀霜白果!”
說着,又摸出幾顆散碎銀子,約摸着怎麼也得四五兩,看也不看,一股腦丟給小夥計。小夥計連連點着頭,重複了一遍邱晨的吩咐,匆匆轉身跑了出去。
薰鵝加上兩種點心充其量也就三兩銀子,邱晨給的銀子足夠了。在戲園子茶館裡打發夥計跑腿兒,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剩餘的銀子一般就是夥計們的跑腿錢。眼瞅着自己至少又有一兩多銀子入袋,小夥計腳下生風,只恨不能有兩個風火輪踩上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