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修儀表面上沒什麼表情,只是點點頭起身負手走了。不過陳氏回來跟邱晨說,老爺看起來心情很好。
她對秦修儀心情好不好的並不關心,跟兩大一小仨娃兒親暱着,知道林旭來問過幾次,卻沒好意思進屋裡來,於是打發汪氏去叫了林旭過來,一家人這纔算聚在一起,林旭也是第一次見到了小小子昀哥兒。
原本心裡多少有些芥蒂的,在看到小小的粉嫩柔軟的孩子之後,林旭也禁不住溢出滿臉的笑來,一邊看着昀哥兒,一邊笑道:“真像阿福小時候……”
人說兒隨娘‘女’隨爹。阿福長得偏清俊秀氣,眉眼間更像海棠多一些。眼前這個小小的‘肉’團團,之前宜萱宜衡毫不遲疑地說哪兒哪兒都像秦錚,這會兒林旭又說像阿福,言下之意就是像海棠……反正邱晨是沒看出哪兒像誰來,只覺得跟之前見過的小嬰兒都差不多,一樣紅呼呼粉嫩嫩的。
聽林旭說昀哥兒像哥哥,阿滿有些不高興了,嘟着嘴巴瞪着眼睛趴在昀哥兒臉上瞅來瞅去好半天,才鄭重地宣佈:“二叔說的不對,弟弟的嘴巴像我,都是小小的。”
邱晨聞言下意識地看過去,還別說,昀哥兒雖說年紀小,但五官的雛形也基本能夠看出來了,這會兒睡得沉,小小的嘴巴嘟着,微微張開一條縫兒,還真是跟阿滿睡覺的樣子有些像。
轉眼再看阿福,同樣不是大嘴厚‘脣’,邱晨忍不住搖頭失笑,這兄妹倆的嘴巴根本一樣好吧,哪能分出像誰來!
林旭沒有多待,看過了昀哥兒和大嫂,見母子倆均安,也就放下心來,告辭回房去了,臨走還把阿福阿滿帶了去。
第二日,邱晨自覺恢復了許多,腹部的餘痛緩解了許多,身上也覺得沒那麼乏力疲憊了,人‘精’神了許多。
過了早飯不久,樑國公府就打發人送來了一些物品,有布料、小兒衣物鞋帽、還有小孩子用的赤金項圈、‘玉’佩等物。這些邱晨並不意外,讓她略有意外的是,來送物品的不僅僅是李夫人打發來的兩個婆子,還有三爺秦遙和六爺秦灝。秦遙是宜萱宜衡姐妹的胞弟,同爲徐姨娘所出。六爺秦灝則是李夫人所出的嫡子。
平日裡,這兄弟倆‘交’情平平,也不見多親厚,今兒居然能一起前來送賀禮,秦遙和秦灝還各自準備一個小巧的玩意兒,做爲長輩的禮物。秦遙是一個青‘玉’的九連環,秦灝是一隻小巧的青瓷嬰兒枕,雖說都算不得多名貴,但這份心意邱晨卻還是很感‘激’的,特意讓陳氏出去致了謝。
秦遙搖着頭道:“不過是給小侄兒的玩意兒,不值什麼……原本想着明兒洗三送過來的,今兒去夫人那裡請安,恰逢夫人打發人過來送東西,我就自請了過來。”
秦灝看了秦遙一眼,也跟着笑:“是啊,大嫂給我們生了小侄兒,我們當叔叔的也惦記着,過來問候一聲也是應該的。”
說到這裡,回頭看見秦遙笑笑正要接話,他連忙又道:“既已知道大嫂和昀哥兒皆好,我們兄弟就不打擾大嫂休養了。勞煩嬤嬤跟大嫂回稟一聲,我孃親說了,明兒一早就過來,給昀哥兒備辦洗三事宜。”
說完似是挑釁地瞥了秦遙一眼,率先辭了出去。秦遙略略有些黯然,卻也沒再表現出什麼來,緊跟着也告辭離去。
邱晨聽了陳氏的稟報,還真是有些頭疼。但也知道,洗三算是大事,李氏能來主持說出去是給了她很大的面子,她要是有什麼拒絕甚至不高興,都會被人傳爲不知好歹,甚至忤逆長輩。
算了,只要安排好了人手看好了昀哥兒,然後將備辦的事情安排一下,不至於太過豪奢惹眼,至於其他的,就由着李氏去好了。
等陳氏送兩位公子回來,邱晨特意地把陳氏和蒸雪、‘奶’娘王氏叫到跟前,仔細地耳提面命了一回,陳氏明兒定要四處‘操’持,顧不上細處,邱晨就讓蒸雪和王氏任事兒不用管,只管看好昀哥兒,任何時候都不能讓昀哥兒離了手,更不能離了眼。
王氏雖是小戶出身,卻也是個清爽溫厚的,當即和蒸雪鄭重應了。
邱晨又叫來‘玉’鳳、青杏和承影,囑咐三人把好送來的禮品和庫房,防止有人趁‘亂’送進些妨礙之物來,當然,也防止有那眼皮子淺的的趁着人多‘混’‘亂’,偷‘摸’夾帶。
剩下的含光、旋冰和月桂、小喜,含光旋冰被叮囑,跟着林氏和汪氏兩人,負責招呼來客,看着上茶上點心,不能慢待了誰。小喜負責看好廚房,一定不能放生人或者不相干的人進去。邱晨還特意叮囑了一句“不管是誰,也不管是跟誰來的。”
至於她跟前伺候的的活計,就‘交’給‘春’俏和冬香。其他六個二等丫頭則分派給幾個大丫頭打下手。
分派幾撥人手,邱晨一直留了陳氏在跟前,有什麼她想不到的,不夠周全的,陳氏也在旁邊提醒一二,倒是很快就安排妥當了。
午飯時間,邱晨命廚房裝了食盒讓林旭帶着去了湯先生府。
吃過午飯,她帶着昀哥兒午睡,陳氏則帶着婆子丫頭們整理打掃,爲第二天的洗三禮忙碌籌備着。
未時末刻,宜萱帶着兩隻大箱子上了‘門’。
一見邱晨,宜萱就笑道:“大嫂,妹妹提前來看看,明兒算是咱們昀哥兒第一件大事兒,我當姑姑的也來儘儘力!”
邱晨自然歡喜地致謝。
宜萱又道:“你別理會這些,儘管好好養着,我跟婆婆說過了,今兒晚上就住在大嫂這裡了,明兒一早有些事情也好起早安排。”
對於宜萱這樣實心實意的幫助,邱晨自然只能感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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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宜萱正要起身去各處轉轉,就聽到小丫頭通報,說是長樂公主府的常夫人來訪。
長樂公主府的常夫人,自然是唐府常老太太的侄孫‘女’常佳儀,之前常老太太過壽時,常佳儀對邱晨很是熱絡,當時還說過了就上‘門’來拜訪的,卻不想一別之後兩個多月,常佳儀並沒有出現,如今邱晨順利生產了,常佳儀很及時地上了‘門’……這其中不知有什麼緣由,卻讓邱晨總覺得有些疑‘惑’。
人到了‘門’口,自然要請進來,常佳儀穿着仍舊明‘豔’非常,人也‘精’神奕奕,妝容‘精’致。
見了邱晨就當先笑着道:“姐姐看起來還不錯,氣‘色’‘精’神都好……”
隨即,常佳儀問過昀哥兒,知道昀哥兒被‘奶’娘抱下去喂‘奶’了,也就不再多問,在邱晨炕沿上坐了,笑着道:“姐姐可怪我言而無信,說來沒來?唉,也是一言難盡,我們府裡有件事兒,這些日子就忙它了。呵呵,好在如今都料理乾淨了,這才能過來看望姐姐!”
既然人家府上有事兒,看樣子似乎還‘挺’棘手的事情,邱晨和宜萱誰也沒那麼八卦,去探聽別人的秘辛。邱晨笑着搖頭道:“誰家裡保準沒個急事兒?你這麼說就太客氣了。你今兒不是來了麼?妹妹來了正好,我哪兒哪兒都不能去,連書都不能看,正悶得發慌呢!”
聽邱晨這麼說,常佳儀笑容更盛,在伸手拿了大迎枕放在邱晨後邊,扶着她靠舒服了,這才嘰嘰咕咕地說起話來。
常佳儀剛來,宜萱也不好立時離開,於是陪在下手,三個人嘰嘰咕咕地說起話兒來。
不過,顯然三人說話找的時機不對,常佳儀剛坐下沒多會兒,青杏一臉歡喜地匆匆進來,對邱晨曲膝道:“夫人,二舅老爺和大舅太太來了。另外,正定府雲府、安陽府郭府、唐府、吳府、許府、廖府也打發了人來給夫人道賀。”
邱晨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大嫂和二哥來了?快……你帶着人去安置下來,讓他們暖和暖和,再過來說話!”
‘快請進來’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卻一下子想起自己屋裡還坐着常佳儀和宜萱兩個‘女’客,宜萱說起來是親戚見個面兒還好,常佳儀卻不太方便見外男。再說,大嫂二哥一路旅途勞頓的,又冷又累,也不知怎樣,還是先安頓下來,暖和暖和歇一歇再來更好。於是又連忙將到嘴邊兒的話嚥了回去,換了一句吩咐。
青杏眼中閃過一抹了然,連忙答應着,笑道:“夫人,奴婢讓廚房送些熱湯熱水的過去,讓二舅老爺和大舅太太暖和暖和吧!”
“成,你看着鋪排吧!”邱晨笑着揮揮手,青杏朝着邱晨和常佳儀三人曲曲膝,腳步輕快地去了。
從正定府到京城有四百多里路,從安陽府到京城更是差不多有七八百里路,邱晨昨兒剛剛生產了,第二天正定府安陽府的賀客就到了,這可不是一般的速度。雖然她們也明白必定是提前就打發人啓程,但能趕在洗三前到達,很明顯是真上心了。若僅僅一家兩家還不意外,可正定、安陽五六家一起到達,而且其中多爲當地最高層次的官宦人家,這就由不得讓她們看向邱晨的目光多了份沉思,之前只知道這個‘女’子出身鄉村,有一雙點石成金的手,如今看來,能有這份人望,可不止是能掙錢就能做到的!
對於邱晨的安排,常佳儀自然看到聽到,也明白其中的原因,略略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今兒就不多打擾你了,不說別的了,明兒的事情我就自己請個差事,別的不行,招呼招呼客人妹妹還能應付。”
她如此說話明顯帶了示好之意,不論其中原因如何,邱晨也不好拒絕,自然滿臉歡喜地答應下來,又託宜萱替她送送,常佳儀也不客氣,俯身笑道:“姐姐就安心養好身子,別的事就不用多想了!妹妹就先回去了,明兒一早準來!”
送走了常佳儀,邱晨就坐不住了,叫進含光和旋冰,打了溫水過來,伺候着她擦洗了手臉脖頸等處,重新梳了頭髮綰在腦後,換了一身整潔乾爽的衣‘褲’,收拾好了,拿着把鏡上下看了看,確定自己臉‘色’略有些蒼白外,倒還好,就連忙吩咐人去請楊樹猛和俊文過來。
小丫頭得了吩咐,飛奔着跑去二‘門’傳話,大概小半柱香功夫,屋外腳步聲響起,就有小丫頭通報進來,說大舅太太到了。
邱晨從剛纔就躺不住了,就靠坐在炕上等着呢,一聽這聲通報,立刻坐直了身子,探着身子往外看着,一邊連聲吩咐道:“還不趕緊請進來!”
“呵呵,一聽這聲氣兒就知道身子養的不錯!”周氏人未進‘門’,帶着喜意的聲音已經傳了進來。
隨即就聽到宜萱在旁邊附和笑道:“大舅太太說的是,大嫂雖然遭了些罪,但身子還算好,今兒已經比昨兒強了許多了!”
邱晨聽得心裡火熱,連忙叫:“大嫂!”說着,擡‘腿’就要下炕,卻因爲一時‘激’動把剛剛送進來的昀哥兒給吵醒了,小嘴兒一撇,眼睛都沒睜開就哭起來。
“嗬,這個嗓‘門’兒也豁亮,聽着就是個有勁兒的小子!”周氏的聲音傳進來,滿滿地都是喜悅,腳步也不自禁地加快了許多,也忘記了做客的禮儀,竟越過宜萱徑直往裡走來。
青杏緊跟着上來,笑着對周氏道:“大舅太太,您脫了大衣吧,暖閣裡火生的旺,您這一進去非得熱出一身汗來!”
周氏也緩過神來,呵呵笑着,將身上的珍珠皮大氅脫了‘交’給青杏,又隨手把頭上的皮套兒也摘了,一股腦塞進青杏手中,略略停了停,搓了搓手,散了散寒氣,就不等再有人招呼,徑直自己挑了‘門’簾子,擡腳進了暖閣。
邱晨伏着身子輕聲哄着昀哥兒,小傢伙兒似乎聽到了動靜,不哭了,卻也不睡了,睜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四下裡看着。經過邱晨的吩咐,小傢伙兒的雙手總算是從襁褓的束縛中解放了出來,還沒有胖起來的小手奮力地揮動着,卻總是不明所以,一下子砸到身旁的被子上,又鍥而不捨地繼續擡起來揮動,又一下砸在自己的身上……
周氏繞過屏風,一眼看到炕上坐着的‘婦’人,穿着一件丁香‘色’繡了簡單纏枝‘花’紋的絲綿小襖子,身上蓋着一‘牀’被子遮住了腰部以下和雙‘腿’,只是一眼,周氏就看到炕上的人肩背仍舊瘦削,頭髮烏鴉鴉的,襯得一張清麗的臉龐不見豐滿,比在家時更加白皙細膩,白的有些半透明甚至缺少了血‘色’。
從海棠定下這‘門’婚事,不管外頭怎麼說,怎麼奉承,她跟家裡人就都擔憂着掛心着,自己妹妹地地道道的莊戶人家閨‘女’,又是帶着兩個孩子的寡‘婦’身份,嫁入那種高‘門’大戶人家裡,能過得舒心麼?
這一看,周氏就忍不住一陣心酸。嫁過來大半年了,又是懷孕生產的,就是村子裡的‘婦’人剛生了孩子也沒有這麼清瘦的,海棠卻一點兒沒見胖……妹妹這明顯是過得不舒心啊。
“妹妹……”剛剛腳步飛快的周氏,看着妹妹這般模樣,反而腳下像是使了絆腳索,沉重地讓她幾乎賣不動步了。好不容易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叫了一聲,眼淚卻隨之不受控制地滾滾落下來。
“大嫂!”邱晨看到周氏,也是又‘激’動又歡喜的,眼圈兒也禁不住紅了,卻還沒有周氏那般失態,哽了一下,就連忙笑着招呼道,“大嫂,這麼天寒地凍又天長地遠的,你咋也來了!”
嘴裡埋怨着,臉上和眼睛中卻慢慢地流溢這歡喜和‘激’動。
抹把臉,連忙笑着招呼:“大嫂,快來坐!”
宜萱見姑嫂倆如此,連忙上前打圓場,扶着周氏的手臂道:“大舅太太,您不來,我大嫂不知道想成怎樣,可見了你,又忍不住擔心您一路上受累受凍的,這聽着是埋怨,倒是真心的關切了!”
不用宜萱說,周氏也沒有計較邱晨的埋怨,她們姑嫂早就處習慣了,嘮叨和埋怨往往是關切最直接的表達方式。
不過,這會兒周氏心裡認定自家妹妹在秦家受了委屈,自然對宜萱這個小姑子就難免有些遷怒,於是擡手抹了把淚,‘抽’回自己的手道:“讓他姑笑話了,我們姑嫂這麼掏心掏肺地說話習慣了,不用說我也知道她是掛記我呢!”
這話在周氏已經算是最含蓄的表達了,宜萱卻聽得很明白,人家姑嫂是‘掏心掏肺’,她這姑嫂可就難說了!宜萱微微蹙了蹙眉,隨即微微一笑,沒再說什麼。
周氏顯然也沒有心思跟旁人多說話,說完那句話,也沒理會宜萱如何,徑直大步走到炕邊兒,湊到近處仔細打量着邱晨的臉‘色’道:“妹妹,你……還好吧?”
“大嫂,我好着呢!”邱晨握住周氏的手,兩隻手包裹着周氏粗糙的手掌,細細摩挲着笑道,“大嫂,倒是你,這麼大冷的天,又路途遙遠的,怎麼還過來了……爹孃和大哥都好吧?俊言俊章幾個小子怎樣?俊禮和俊儀呢?”
一口氣將家裡的人都問了一遍,周氏眼裡含着淚‘花’兒,卻連連點頭笑道:“都好,都好着吶,你不用惦記着家裡。俊言俊章和俊禮這回都跟着來了,剛剛跟了你二哥在前頭洗臉換衣裳呢,一會兒過來你就能見到了!”
“哎呀,那幾個小子都來了啊?太好了!”邱晨歡喜無限的幾乎歡呼起來,躺在她跟前的昀哥兒不知道是被聲音驚到,還是努力揮動了半天拳頭沒有達到目的,終於氣餒地將兩條小短胳膊一伸,皺着眉頭咧開小嘴兒委屈地大哭起來。
周氏笑着驚訝道:“哎喲,小小子嫌乎我們沒理他,着急了!”
一邊低聲說着話,一邊俯身輕輕拍着昀哥兒哄起來。
昀哥兒算是個很好哄的孩子,周氏輕輕地拍了幾下,嘴裡哼着哄孩子的民間韻律,小傢伙兒很快就止了嚎哭,睜大眼睛盯着周氏看起來。
“喲,你看這孩子的一雙眼,烏黑烏黑的,一看就是個聰慧的!”周氏低聲誇獎着,伸出一根手指讓昀哥兒握着,一邊逗‘弄’着一邊笑道,“是不是啊昀哥兒?咱家昀哥兒最聰慧了是不是?”
邱晨看着周氏像模像樣地跟孩子說話,笑着擡頭看了宜萱一眼,回頭跟周氏道:“大嫂,宜萱是昀哥兒的二姑母。我進京後人生地不熟的,多虧了她和四妹妹宜衡,經常過來陪我說話,今兒也是提前過來的,爲明兒的洗三過來幫我張羅的。”
聽了邱晨這番話,周氏又轉回臉看向宜萱,目光中已經沒了剛剛的牴觸和遷怒,溫厚地笑着點頭道:“妹妹嫁進京裡,一家人就擔心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多虧了他姑照應維護了!”
宜萱也是個爽利灑脫的‘性’子,見周氏如此,也連忙笑道:“大舅太太客氣了,我們姐妹們跟大嫂投脾氣,說話能說到一處去,自然來的多。說什麼我們照顧大嫂,分明是大嫂維護看顧我們姐妹,對我們姐妹疼愛良多!”
周氏又客氣地寒暄了幾句,周氏溫厚淳樸直爽,宜萱‘性’子爽利又是會察言觀‘色’的,幾句話就讓周氏消了之前的芥蒂,兩個人說話也越來越投契起來。
昀哥兒揮着胳膊玩了一會兒,睏倦了,撇撇嘴又想哭,邱晨就給他喂‘奶’哄他入睡,周氏和宜萱也到另一旁的椅子上坐着說話。宜萱說邱晨入京後的情形,說京城的節日慶典的熱鬧風俗,周氏就說安陽府的風俗民情,說地裡的莊稼湖裡的蓮藕魚兒,明明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內容,居然也說的熱鬧非凡。
邱晨沒辦法理解這份和諧,安心地躲在帳子裡喂‘奶’。
昀哥兒吃飽睡去,邱晨掀開他的小包被看了看,‘尿’片兒果然又溼了。換掉‘尿’片兒,邱晨攬着孩子閉上眼睛小憩片刻,青杏輕手輕腳地過來稟告,說二舅老爺和幾個表少爺都來了。
邱晨連忙起身,擡手整理了一下衣裳頭髮的功夫,楊樹猛帶着三個皮小子已經走了進來。
俊禮跑的最快,第一個跑到炕前,卻在距離炕邊兒三四步的地方一下子停住了腳步,擡頭有些害羞地看着姑姑靦腆地笑着,又轉回頭去尋求父親和哥哥們的支持。
將近一年未見,俊禮變化不多,倒是俊言俊章兩個淘小子竄高了一大截,原本兩個調皮的小猴子,如今俊言一身寶藍俊章一身靛青,並肩而立,俊言濃眉大眼五官端正,俊章英眉俊眼容貌俊秀,一個虎氣一個斯文,卻都翩翩然如小樹般‘挺’拔俊秀,竟都成了翩翩少年郎。
邱晨忍不住就溢滿了一臉的笑,“俊言俊章都長成大孩子了!……”
說到此處,目光一轉看到俊禮很難過皺了臉,連忙笑道:“俊禮也長大了,成大孩子了!”
這話一出,俊禮剛剛皺成一團的臉瞬間舒展了開來,跟着咧開嘴笑起來,一下子‘露’出豁牙的黑‘洞’‘洞’,又平添了一團詼諧可愛!
俊章伸手牽了俊禮,跟俊言一起來到邱晨炕前,恭恭敬敬長揖及地行禮問安,邱晨擺擺手,見孩子們堅持,也就坦然受了。然後又坐直身子給走過來的楊樹猛作勢一福:“二哥!”
“呵呵,啥時候跟二哥也這麼客氣了!”楊樹猛壓低了聲音輕笑,目光轉過來看着襁褓中的昀哥兒,端詳了片刻笑道:“這小子眉眼像你小時候,長大了一定是個俊的。怎樣,起了名字沒有?”
邱晨暗笑,還真是自家向自家,宜萱宜衡毫不猶豫地說孩子像秦錚,楊樹猛又說孩子像海棠……真是!
“起了,他祖父給他起了名字,單字一個‘昀’。”
“秦昀!嗯,親家老爺取的名字,自然是好的!”楊樹猛笑着道。
俊言俊章和俊禮哥三兒也走上前來,俯身看孩子,俊禮小小聲的道:“怎麼跟小六兒一樣?皺巴巴的跟個老頭兒似的!”
楊樹猛連忙呵斥,卻被邱晨笑着將俊禮護住。招呼來‘奶’娘,將昀哥兒帶出去睡覺,她就摟着俊禮說了幾句話,問俊禮的學習,問二嫂趙氏和小六兒俊儀的情況,之後打發月桂帶着哥三個去西書房看書吃點心。
宜萱跟楊樹猛見過禮,拉着周氏去了廚房,說要看看明天待客的菜品和點心等物,屋裡就只剩下楊樹猛和邱晨兄妹倆,簡單說了幾句家裡的情況之後,楊樹猛就開始跟邱晨回報南沼湖、四個莊子和劉家嶴、安陽兩處作坊的情況。
南沼湖今年蓮藕蓮子菱角‘雞’頭米都喜獲豐收,魚和‘雞’鴨羊等也長的極好,魚已經在八月十五前後出了三分之一,等入了冬湖面凍實了,進了臘月再冬捕三分之一,留下三分之一做繁衍之用。‘雞’鴨每日都能撿不少蛋,公‘雞’公鴨也逐批賣了一些。羊數量不太多,今年準備將公羊賣掉些,留下幾隻公羊做種,母羊則全部留下用以繁衍擴大。
聽楊樹猛講的熱絡歡喜,邱晨自然也歡喜非常,隨即又叮囑楊樹猛,讓他回去轉告大哥,‘雞’鴨不要盲目擴大,要做好清理和防疫工作,不然一場瘟疫就能讓幾千上萬只‘雞’鴨死光光,損失慘重。
之後,楊樹猛又說了四個莊子和兩個作坊的情形,大致說來都還算穩定,只是四個莊子上種植的‘玉’米馬鈴薯等物傳了名聲出去,秋日收穫前,有不少周圍村民去偷盜回去售賣,楊樹勇帶着莊戶們巡邏抓了幾個送去了府衙,判了站籠、戴枷,這才彈壓下去。
一聽說站籠,邱晨禁不住心頭一驚,連忙問道:“沒有死人吧?”
站籠顧名思義,就是一個僅供一人站立的木製囚籠,犯人被關進站籠之後,脖頸部卡在木籠頂部之上,身體必須站直甚至踮着腳才能夠到籠底的木棍,如此站着一時半會兒並不算啥,時間稍長整個人雙‘腿’脊柱就會僵化僵硬,行站籠刑罰者又往往置於衙‘門’口外當街示衆,風吹雨打日曬寒冬任意摧殘,有時候站上一天就能丟掉‘性’命!
楊樹猛看了邱晨一眼,連忙搖頭笑道:“沒有,沒有,你別擔心,大哥讓人看着呢,不過是給那些人個警告,怎麼也不會要了人‘性’命的,放心吧!”
見楊樹猛一臉誠摯,確實不像是哄騙撒謊的樣子,加之邱晨也認爲楊樹勇楊樹猛本質還是溫厚良善的莊戶人,應該不會對偷幾穗‘玉’米的人下那般狠手,也就撇開這件事不再追問。
“我這次進京,帶了你說的‘玉’米過來……那東西數量多,裝船卸船的不容易,這才耽誤了,不然怎麼也能在你生產前趕到的!”楊樹猛說着有些懊惱慚愧起來,看着邱晨的目光流‘露’出濃重的心疼和愧疚來。
妹妹一個人嫁進京城裡來,舉目無親不說,連妹夫秦錚都出徵去了幾千裡外的四川……生產時無異於一腳踏在鬼‘門’關內,妹妹卻只能一個人面對,他這個當哥哥太不稱職,太對不住妹妹了。
邱晨笑着拍拍楊樹猛的胳膊道:“二哥別這麼樣,我什麼‘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連自己個兒都照料不好,怎麼照管阿福阿滿?旭哥兒恰好過來了,爲了我生產沒有跟郭老先生回去,一直陪着我了!”
看楊樹猛臉上愧‘色’不減,邱晨又笑道:“您別難受自責了,秦錚臨走安排的很妥當不說,還有秦家那邊呢,發動的突然,她們指定會過來許多人……昨兒一大早,夫人和孩子兩個姑姑就過來探問,昨兒下午一下衙,孩子爺爺就親自過來,還給孩子起了名字……二哥,我真是‘挺’好的,秦家人對我‘挺’好,也認識了一些人……呵呵,再說了你們這會兒來可不算晚,明兒昀哥兒洗三,指定人多喧鬧,你們來了正好幫我招呼招呼客人!”
經過邱晨這一番勸慰開導,楊樹猛的臉‘色’總算是好看了許多。看着邱晨連連點頭:“嗯,哥哥知道了。”
又問:“旭哥兒呢?怎麼沒見人?”
邱晨笑着將林旭得了湯老先生青眼的事情跟楊樹猛說了:“旭哥兒在家裡陪了幾天,今兒晌午被我攆着去看望老先生了。到這會兒還沒回來,估計是等着孩子們一塊放學回家了……嗯,這會兒快申末了,酉時中他們就能回來了!”
說到孩子們的學業,邱晨又笑着跟楊樹猛道:“我還沒給大嫂道喜呢,這回俊文俊書哥倆兒過了府試,只要明年‘春’天能過了院試,就也有秀才功名了。……俊文年紀不小了,轉過年來都二十了,有了功名也能說個好親事了。”
楊家雖然之前家境清貧不能供應孩子們讀書,楊家老少卻最是崇尚讀書人的,如今俊文俊書兄弟倆接連順利地過了縣試、府試,再過院試就能成爲秀才,就算正式有了功名了,老楊家的‘門’楣都能高出一層去了,真真正正的改換‘門’庭。楊樹猛一聽邱晨提起這事兒,立刻綻開滿臉喜‘色’來,儘管他已經努力剋制了,卻怎麼都剋制不住,反而因爲這剋制,讓他顯得有些特別驕傲和得意,有點兒怪,更多的卻是可愛,惹得邱晨忍不住笑得伏倒在炕上。
兩人又說到俊言俊章,楊樹猛的驕傲和得意略略收了些,搖着頭笑道:“那倆熊孩子不惹禍就成,不跟他們哥哥聽說,也沒那份聰慧勁兒!嘿嘿,嘿嘿……”
明明很滿意很驕傲,偏偏做出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還口不對心地說些貶低的話來評價自己的孩子……這種習慣彷彿是國人千百年來謙遜知禮的傳統,卻讓邱晨很不以爲然。
現代教育的改革,讓更多的家長了解了表揚和鼓勵對孩子成長的幫助,家長給予的表揚和鼓勵,能讓孩子更自信,更有勇氣面對。相反的貶低和批評,卻往往讓孩子心灰意懶,謹小慎微……
邱晨很不客氣地白了楊樹猛一眼,道:“什麼啊,我還不知道啊,俊言俊章兩個小子論聰慧一點兒不比俊文俊書差。當然了,俊言小子好動,俊章小子心眼兒多一些,愛動嘴不愛動手……他們倆啊,我看着一個是將才,一個是當官的料,將來必定有大出息的,哪裡像二哥說的那般不堪了!”
被妹妹毫不客氣地搶白了一頓,楊樹猛也毫不在意,‘摸’着腦袋嘿嘿地憨笑着:“那倆小子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皮得很。再跟你這麼誇他,早把尾巴翹天上去了,哪裡還能管的了啊!”
邱晨白他一眼,決定明智地改變話題。什麼鼓勵教育、讚美教育,別說對楊樹猛這個莊稼漢,就是對這個時代居於高位的官宦勳貴家的家長來說,也無異於對牛彈琴。這個時代講究的是棍‘棒’之下出孝子,嚴父慈母,抱孫不抱子……父親講究的是在孩子面前保持嚴肅的形象,跟什麼鼓勵教育、讚美教育根本不搭嘎好吧!
“阿福阿滿走後,俊言俊章俊禮幾個小子還早晚鍛鍊吧?”邱晨換了話題。
楊樹猛笑着點頭:“練,小的還想偷懶,俊文俊書都大了,到時候就叫着三個小的去了。你不知道,連小六兒也看着眼熱的不行,還沒等會走呢,每天一睜開眼就扯着你二嫂往‘操’場走……那也是個皮的!”
說起小兒子,楊樹猛臉上的笑意深了許多,眼中不容忽視的寵溺讓邱晨很是無語。小孩子可愛,大了會調皮淘氣了,就成了一天不打上房揭瓦了!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