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棠猶如毒蛇一般侵入五臟六腑讓她渾身都燃燒着,身體本能的反抗造成劇痛難當,抵抗不過便渾身驟涼,緊接着便是無邊無際的冷,冷的徹骨、冷的木然,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揪住了心臟,喊不出、掙不開、動不了。
若芸就這麼直挺挺躺着,不知過了多久,身體開始回暖,呼吸也稍稍能有力了些,一股熟悉又刺激的藥味在舍腔蔓延,藥物所到之處讓她遊離而麻木的知覺迴歸,連痛覺也減輕了幾分。
她沒有哪一次如現在這樣喜愛這古怪的救命藥,且藥味不似從前那般難以忍受,其中某種味道她似乎不久前才嘗過……
她猛的驚醒,模糊的看着方方的牀架子和明黃的帳幔,恍如夢境、惚若離世,自嘲的想她竟是心中有遺憾和執念,這才化成了鬼、死了還能看到別的場景。
可她想動卻發現渾身汗溼、身子沉重無比,閉眼又睜開,轉動眼珠只見牀欄雕龍、帳幔明黃,身下的軟墊似乎比以前任何的牀都要舒適,冰盆在不遠處擱着……
若芸猛然醒悟過來:她沒有死!這裡是皇上的地方!
榮逸軒、書言、榮錦桓、楚如蘭、常德、林暮煙、胡舒兒、亦欣……昏迷前的一幕幕一齊朝她涌來,讓她一時間腦袋空白,身子空而乏力,連思索都不能。
“來……人……”她張了張口,可嗓子像是喊破了一般沙啞無比。
似乎聽見她的呼喚。一個小宮女猛的跳起身湊上前來,仔細的看了看她,驚叫道:“娘娘……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她眯着眼。覺得自己沒有見過這個宮女。
若芸轉動着眼珠有些緊張,那小宮女卻“噗通”跪下了,猛磕着頭:“娘娘您可醒了!您睡了快三天了。皇上怕人伺候的不好,今天早上才從別處將奴婢等人調來。娘娘再不醒,奴婢們就是伺候不周,會給貶去浣衣局呢。”
若芸聽她哭着說話,又聽她提起了皇上。掙扎開口,出聲卻是斷斷續續:“皇……上……”
“回娘娘,皇上近日來朝務繁忙。但是空了一定第一時間來看娘娘的。”小宮女見她喚皇上,忙稟報道。
她看着小宮女哭的眼睛腫的像核桃一樣,估摸着她是嚇壞了,勉強張嘴吐出一個字:“水……”
“奴婢這就去倒!”小宮女喜出望外。忙奔出了屏風。
她吃力的扭頭看着有點眼熟的屏風。心中一片茫然:這分明是乾元宮啊!他不是要殺她麼?不是要宣判麼?不是恨她入骨麼?可她爲什麼沒死,竟然還躺在這裡?
那胡舒兒分明說血海棠劇毒無比,喝下去便會灼人血液、燒人五臟而死,可她瞧了瞧自己被好好的蓋在被子裡,除了背心那一掌仍讓她虛弱、血海棠讓她周身時不時刺痛,但到底不似先前那樣入骨的疼。
有宮女人端着吃食進來,還有人端來了水盆,不一會兒便七八個圍了牀前一圈。可就沒人敢上前動她,怕她稍有動作就會碎掉一般都眼巴巴看着。
小宮女端來了水跪着喂她。她又恍惚了,看着那張稚嫩的、始終怯生生的陌生小臉,不禁感嘆自己這般罪孽深重之人,也惹得一干人命繫於己,心神一動卻不喝水,輕聲道:“名字?”
“啊?”小宮女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又驚又喜,展露了個似笑又似哭的笑臉來,“娘娘,奴婢叫雪竹。”
若芸抿脣不答,張口喝水,可脣尚未沾着杯子,那杯子便給人劈手奪去。
再一看,那水杯是滴水不灑的到了束髮玉冠、素黑長衫的人手中,一絲墨香和着藥味一起飄來。
“參見懷王爺。”宮女太監全跪下了,緊張兮兮的磕着頭。
“我知你出汗甚多,可暫時還不宜飲水。”懷軒墨擱下杯子揮了揮手,那些宮人像是看見了瘟神,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你救了我?”若芸翕動着嘴脣,遺憾的看着那杯水。
懷軒墨伸手探了探她的脈搏,隨即點了點頭:“撇開榮錦桓,算是吧。你暫時無性命之憂,就是虛了點。”
“你爲何要救我?你這般不願理宮內的事……”她看着他目不斜視、極爲自然的用手指輕點穴道,她更爲不解,可那輕點之下她忽感氣血順暢許多。
“你死在這裡,我沒辦法給清璿交代。”懷軒墨又探了探脈,才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喝完藥過一盞茶功夫再飲水,否則會腹痛難忍。”
“赤炎告訴你的?”若芸扯動嘴角,想來她命懸一線他能及時相救,便只能因爲這個。可他提起程清璿,又讓她覺得他雖因失望和恨她離開,竟也因前塵事故保住她的命,似乎他從未離開過一般。
“他只說你受笞刑、勞作之苦,身體抱恙,誰知我趕到你已在黃泉路上,虧你體質陰寒導致藥物表現極爲明顯,幸好我又帶全了藥物,你也命不該絕。”懷軒墨說着,又塞了粒藥丸讓她壓在舌下。
見他一副輕蔑的模樣,若芸頓時便放棄再問他的事,只知道他醫術了得、連血海棠也給解了,只得乖乖含着藥丸,含含糊糊道:“榮……皇上呢,不是要殺我麼?”
“暖閣議政未歸。”懷軒墨極爲簡潔的答道,卻擡眸補充了句,“對賢妃娘娘的處罰已經撤銷。”
“啊?!”若芸驚詫不已,含着的藥丸差一點給吞下,她又只得乖乖閉嘴。
“不知。”懷軒墨又直截了當的回答,說完並不離開,而是負了手像是有話要講。
若芸覺得藥丸慢慢融化,口中充斥着藥味,想起現在還不能喝水,便幹躺着。
而那黑衣素袍的人又如此難以相處,每每同他對話都不歡而散,且她見着他的人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壓迫之感,他看似淡漠卻洞察力非凡,彷彿一舉一動都難逃他看不見的眼睛,正如清璿所說,懷軒墨的心比任何人都看得通透。可這感覺實在讓她忐忑,一時連榮錦桓的所作所爲都無暇他想。
就這麼沉默許久,她迷迷糊糊開始犯困,卻聽到懷軒墨用幾乎是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你好好調養幾日,便隨快船去南疆找夏朱月。”
“南疆?”若芸聽罷,方纔的睏倦全都消散無蹤,小心的問道。
“血蠱只他能解,我無法醫你。”懷軒墨這回倒是直接回答了她,“我會派可靠之人送你去。”
若芸雖覺得渾身綿軟,但除了後背的傷並無特別的巨疼之處,不由皺緊了眉。
那血蠱非拔不可?當日程清璿帶她去喊夏朱月醫治,他尚且回絕,她開口求他豈能奏效?如此隻身前往,懷軒墨是想讓她死的快點麼?
不料,懷軒墨露出了爲難的神色,隔空面向窗外,等了好久才道:“血蠱再不拔你便要血氣虧損而死,此次去南疆若有機緣,徹底拔毒、根除虛寒之症倒是真。”
若芸沒有聽出他所言其他,只知這根本感覺不出來的血蠱還真的非拔不可,便順着點了點頭。
“夏朱月性子跋扈,你去了別惹他便是。”懷軒墨似乎不放心,又叮囑道,“多年前他至親胞姐誤食罕見毒草不治而亡,那時我與清璿醫術尚未精進,只得束手無。他耿耿於懷,恨身爲傳人卻無法挽回,從此放浪形骸也是情有可原。”
聽他輕描淡寫的同她講起箇中緣由,若芸頓時撐大了眸子、不敢置信的瞪着他。
可懷軒墨沒有再細說的意思,面上稍有落寞之色,雕像般站着,不知又想起了什麼。
若芸心中暗歎,難怪夏朱月不喜束縛、張揚到底,見着程清璿也未有好臉色,應是明白這等事無可奈何,偏偏他又恨這無可奈何,才讓他多年來難以排解。雖不知他胞姐與他何等親近,可胞姐的事定是他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讓他頻頻遊走於南疆又精通蠱蟲奇毒。
“說不定他肯救你,是一種轉機。”懷軒墨忽然說了聲,遠望空洞的眼眸終歸爲平靜。
若芸看着他,卻沒等到他再說話,又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沒錯,倘若他肯救她便能活下來,夏朱月或許也會多少有所改變。
這麼一想她在冷宮掙扎中灰暗的意識又復甦了些,命不該絕她便也只好掙上一掙。
“有勞懷王了。”她嘆息着,眼下宮中有發瘋的胡舒兒、敵我不明的亦欣姑姑,還有落寞的林暮煙,可她鬼門關轉了一圈出來竟要遠離這滿是是非的宮中了。
“懷軒墨!你未稟報便私闖朕的寢宮、私探朕的嬪妃,你該當何罪!”門口傳來榮錦桓的暴喝,緊接着一個明黃的身影繞過屏風而來。
若芸不由自主提了口氣,這一吸氣讓渾身都疼得顫抖起來。
榮錦桓一眼便瞧見她張着眼,此刻她臉色好了很多卻呆呆的瞧着帳頂,他方纔暴怒的神色忽而變得欣喜,急切道:“你醒了!”說着幾乎是撥開懷軒墨,直接坐到了牀邊。
一干跟進來的宮人見此狀,紛紛縮着脖子、遠遠侍奉着。
懷軒墨不動聲色的閃到一邊,慢條斯理道:“皇上金口玉言吩咐我醫治,何來私闖?我正要去調整藥方,告辭。”他語氣波瀾不驚,毫不理會他的態度,悠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