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憂患三
那幾個孩子一個比一個瘦,最高的那個也不過剛比桌子高些。阿福的目光一溜掃過去,四個孩子,身上的衣裳都不合身——山莊裡沒有這麼大小的人穿這樣的衣服,衣服在他們身上都不是穿着,是掛着,空蕩蕩的打晃。
瑞雲說:“快拜見夫人啊。”
幾個孩子撲通撲通都跪下了,大的那個領着磕了幾個頭,擡起頭來說:“夫人,要偷東西的是我,他們都小,是跟着我的,要罰就罰我一個好了!”
這孩子額頭生的寬,似乎相面的那些人說,這樣的額頭命好,會有出息。
阿福問他:“你最大?”
“對。”
其他幾個孩子瑟縮着想開口,被他一眼都瞪了回去。
阿福臉上沒什麼表情:“那你說,我該怎麼罰你啊?”
瑞雲看了看阿福,情知道她是個脾氣最好的人。
讓這些孩子洗澡換衣服,要罰人可不會給這樣的優待。
這夫妻兩個做起事來,倒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吶。
“我。我知道……”那個孩子也不是不害怕,可是硬撐着:“以前街上捉到了偷東西的……就送官了,要做苦役……”
阿福笑笑:“那是偷的一般人家。我們這兒是王府的莊子嘛,規矩更大。”
那孩子的臉更白了。
“按王府的規矩,偷東西,要砍手啊……”
瑞雲在一旁翻白眼。
那個大孩子在發抖。
“不過,四個人的錯,不能讓你一個擔着啊。”阿福問:“他們也偷偷溜進來了,不該吃的東西也吃了,也該受罰,你說是不是?”她問瑞雲。
瑞雲可不能當着別人給自己主子拆臺,心口不一的說了聲:“是。”
“不不,就是我一個人偷的,要砍就砍我的手!”
“不行——”跪在後頭的那個瘦瘦的孩子突然尖叫了一聲,膝行朝前,跪在那個大孩子身邊:“是我出主意要來這裡偷吃的!砍我的手吧!”
瑞雲說有個女孩子,可阿福剛纔就沒看出哪個女孩兒。現在她一出聲,才認出來了。這個女孩兒個子瘦小的只有四五歲的樣子,但是說話的口氣不像是那麼小的孩子了。
阿福望了望內室,兒子應該沒被吵醒。
“柱子哥要是隻有他自己,肯定能吃飽肚子。可是帶着我們,吃的就要分四份,我們,我們……柱子哥的手比我的手有用,要砍就砍我的手吧!”
另外兩個孩子也哭了起來,四個孩子挨成一團,哭的那麼悽慘,阿福覺得心裡發酸,微微搖了搖頭:“嗯,先別哭。”
那個大孩子似乎聽出事情有轉機,馬上止了聲。其他人還抽抽噎噎的止不住,被他一人在頭上敲了一下,頓時老實了。
看不出,這孩子還真挺有老大的架勢。
“你們都是一家的?”
“不是。”
那個女孩子說:“我們是一個莊的……一個莊裡的人都讓蠻人殺了,就剩下我們。房子也讓蠻人燒了……”
阿福點點頭:“嗯,賊是要砍手,不過那是大賊。你們只是小賊,還不到那個地步。”
她這麼一說,頓時四個人都屏息凝神的聽她說話了。
“可罰還是要罰的。”阿福吩咐瑞雲:“帶他們三個去見韋素吧,他不是整天說沒人跑腿事情做不來麼?這個小姑娘,帶去見楊夫人吧。”
瑞雲喜出望外,給阿福行了個膝禮:“是,多謝夫人。”
阿福好笑:“你又不是他們什麼人,幹麼要替他們謝我。行了,領出去吧。”
那個大孩子機靈,這會兒就想明白阿福根本沒想罰他們。而且,留在莊子裡,以後就不用天天餓肚子睡山洞了!他又趴下來,咚咚咚的磕了幾個頭:“謝謝夫人!謝謝夫人!夫人你長命百歲!好人一定有好報!”
“嗯,本來我沒想留下你們的,不過看你們大的有擔當,小的也有情義——留下來了之後可得謹守規矩,要是做錯了事說錯了話,一樣要挨罰的,那會兒可就不是開玩笑了。”
“是是!我們一定聽話。”
“嗯,你叫什麼?”
那個大孩子說:“我叫唐柱。這是二丫頭,這是狗子,這是鐵生。”
狗子生的好像比二丫頭還瘦小,鐵生腦袋圓圓的,皮膚黑黑的。
合着就他自己有名有姓,其他三個人就都只有個小名兒了。
也許是年紀小,還沒取大名。
阿福正要讓人帶他們出去,一個小小的身影掀開簾子一角進了門。
“阿信?”阿福朝他招招手,粉團團胖嘟嘟的李信歡快的朝她跑來,一頭扎進她懷裡。
“嫂子,嫂子,看魚魚!”
阿福笑了:“你和張媽媽去後面池子玩了?”
“嗯!”他張開口,誇張的表述:“好多魚魚!好大!嫂子,去看。”
“嗯,看魚可以,不要玩水知道嗎?”阿福拿帕子替他擦汗。
李信撒夠了嬌,才注意到屋裡跪着高高矮矮四個孩子。
他好奇的一個個看過去,山莊裡都是大人,幼兒只他一個,還有個天天吃了睡睡了吃的嬰兒,李信小點兒對那個小豬似的侄子不是太有興趣。
他扯扯阿福,仰起頭,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似是在問:他們是誰?
“他們呀,他們是新來的……”阿福笑着,撫摸他的頭頂:“這是唐柱,這個是二丫頭,是個小姑娘。這兩個是狗子和鐵生。”
李信雖然不是很明白新來的是什麼意思,但是這個孩子天然有一種印象:自己站着,而他們跪着。
也許他現在還不明白主子,奴才是什麼意思,可是在他心靈中,人們就分成這兩種,一種是不用跪的,像自己,像嫂子,像哥哥——還有就是要跪的,就像其他人,就像眼前這幾個好像不比他大多少的孩子。
阿福看看玉娃娃一樣的李信,再看看眼前面黃肌瘦一把骨頭的四個孩子……這就是命吧。
一邊是錦衣玉食,養尊處優。一邊是爲了一口活命的飯去做了小偷。
如果他們偷到那種心狠的人家,被打死也是有可能的。
李信把他們又仔細的打量一番,也不知他都看出什麼來了,揪着阿福的袖子說:“嫂子,我要!”
“嗯?”阿福沒明白。
“他們,我要了!”